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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夜

    程粲进去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下意识皱了皱鼻子,这诊所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墙上扣板擦的很干净,地面也亮的反光,屋子右侧用推拉玻璃门做了个隔断,外面有三个连成排的铁椅,里面是冲着门摆放了一张牙科综合治疗椅,刚从上面坐起来的高个男人目光瞥到了程粲,唇片嗡动几下,医生拉门出来了。

    “是看牙吧,”牙医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头顶已经稀疏的不剩几根毛,身上的白大褂儿洁净整齐,刚褪下无菌手套的掌背很rou乎细嫩,被闷的比胳膊色稍白一些,“什么毛病,哪儿疼?”

    程粲张嘴指了指左边的牙齿,“好像有一颗虫牙,以前不疼,昨天晚上疼起来了。”

    牙医手里捏着个类似小手电筒的东西探照,听到程粲的描述笑了笑,“虫牙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疼的时候还想不起来治,等疼的受不了才来。龋坏不深,还没伤到牙神经,进来吧,没发炎的话一会儿就能补好。”

    程粲跟着进去里面,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还有一股说不上来酸涩味,他走近才发现里面还立着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的男人,年纪应该比他稍长几岁,这样的暑热天他身上还套着一个棕色开衫,程粲才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男人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之后立的有些僵硬,礼貌地回了个微笑,眸光颤了下之后就移到地板上,呆白的脸色上浮起一丝有些不太相宜的红晕。

    “你坐这边儿等会,最好再观察会儿。”中年男人洗手的时候扭头对那男人说话。

    程粲盯着牙医,这熟悉的洗手步骤让他更加坚定沈恣很有当医生的天赋,他被示意躺在治疗椅上,医生调了椅背高度,用手动了下顶上的白灯对准程粲的嘴巴。

    程粲扭了扭腰,“等一下,有点儿硌。”

    牙医看着程粲把屁股扭抬起来,掏出一包拆封的糖块塑料包就忍不住打趣,慈祥地笑起来,“找到牙疼的原因了,把糖明目张胆的带到我面前,你还是第一个。”

    程粲也不好意思地抿嘴弯翘了嘴角,正欲起身时,旁边不作声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他身边,伸出的手瘦削无比,骨节清晰可见,明明是个大个子,说话却像个蚊子一样小声,不知道是不是也牙疼的缘故,“我帮你放吧,”

    程粲应了一声,他起身确实不方便,就递了过去,“谢谢你。”

    很难得有陌生人向他表露善意,他想回报些什么也不得法,总不能在牙科诊所对一个牙疼的人说糖你随便吃吧。

    “二中的学生吧,多大了?十七八?”

    程粲抬上身把漱口水吐出去,哼了一句,“不是,我二十了。”

    “不像,”牙医还回头朝那男人对望一眼,像是想得到肯定似的接着说,“你看他像二十?长得看起来小。跟附近二中的学生一样。”

    那男人闷声应了一句,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程粲,确实唇红齿白,清秀白皙,不过不像普通学生,他比普通学生要好看的多,是放在大街上会让人回头看两眼的程度。

    “你们这个年纪,最容易上火,脾气都暴,”牙医意有所指,盯着程粲面颊上的淤青团看了一会儿,“等再大了就好咯。”

    程粲正忍着味道口腔里极冲的味道,团着舌头咧嘴不敢碰牙齿,只能用鼻子清浅的呼吸,就默认自己脸上的伤是打架打的,只不过是自己单方面挨打而已,差的也不多。

    钻牙的过程还好,牙齿沫被钻飞的感觉还挺奇妙的,程粲瞪大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牙医的cao作很熟练,再加上程粲不吵不闹很配合,大概刚半个小时就补好了。

    “咬一下,看需不需要修。”

    程粲咬了一下,感觉牙医塞进来的东西像一张稍厚一点儿的纸一样,他也感觉不出来有没有那边儿高,觉得牙齿补的挺平的,而且已经完全不痛了。

    “你的虎牙有点儿尖,是不是经常口腔溃疡,容易把嘴皮磨破吧。”

    程粲下意识舔了一下虎牙,确实有点儿刺舌头,他又爱咬唇,稍用力点儿就会扎出两个小血坑,不过他还是拒绝了要磨小一点儿的好意,他自己虽然无所谓,沈恣也从没说过,不过他觉得沈恣挺喜欢他的小虎牙的。

    付完钱之后程粲就出去了,走到巷口时被人喊住,他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高个男人朝他跑来,喘了好几口气才伸出手来,纤细的手指张开,三颗牛奶糖还好好的在塑料袋里搁着。

    “谢谢。”

    程粲去抓糖,目光却聚在了男人被浅棕开衫袖口半遮半露的嫩白手腕,从最接近掌心的位置向上蔓延,或长或短的疤痕交错着蜿蜒上走。

    程粲一下子就认得出,那是刀疤,自己割伤的。

    男人急收了手臂,扯了扯自己的外套将整个手掌都藏进袖口布料里,有些结巴地开口说了声不客气之后就朝着相反方向离开了,在小巷那头转了弯。

    程粲攥紧了糖,说不上是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只站了一会儿就也走了。

    出去时候要走到路对面才好打车,程粲索性顺着路再往前逛了一段儿,过了个小路口之后墙面花纹就明显和别的地方相异,白墙凹缺个圆,上面竖着排列整齐的黑色铁栅栏,积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已经浮了铁锈,却并不觉荒芜。

    程粲驻足在栅栏中间最宽的位置朝里面看,几栋教学楼扎在地里,环形的连廊也能看的清晰,朗朗书声透过几十张小窗传了出来,这样生机勃勃的场景连阳光也偏爱厚待几分,掠过程粲的位置投射到学校里面。

    程粲望了一会儿也没学生出来,应该是正在上课的时间吧,他其实是想看看自己和学生的样子像不像,他还没上过学呢。

    以前在公司遇到过沈恣资助的大学生,大部分都是想来亲自感谢沈恣的,不过沈恣从来不见,就让他去打发走。印象很深的是一个背着黑色电脑包的男生,拉着他的胳膊非要见沈恣一面。

    程粲几次拒绝,那男生就在公司门口掉了泪,既失望又激动地让程粲千万转达谢意,说没有沈总他就被迫辍学了,沈总是他的救命恩人。

    程粲答应了,但却没转告,沈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想让沈恣救别人的命。

    回家之后等到深夜,庭院里除了蝉鸣和风摩挲枝叶的沙沙声没有半分人气,程粲有些不安,他知道沈恣今天不会回家了。

    但第二天沈恣依旧没回,他去公司找过,办公室敲门也没人应,祁天说周渊也没有接电话,还问程粲两个人去做什么了。

    程粲不语,其实他知道沈恣去了哪里,除了金家老宅,没有一个地方能留住沈恣过夜。

    那个地方他没去过,却厌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