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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川

    靛蓝的窗帘里层的乳白薄纱鼓出一个风洞,遮在半开的窗扇翕动不停,紧闭的房门没上锁,一天也没人敲过。

    耷拉在床尾的小半截白嫩的小腿肚倏忽几秒阵挛抽动,惊厥醒来的程粲迷糊的吊起眼皮,可能是昏睡时被风吹的有些凉,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毯子紧紧裹在身上,连床侧耷拉的被单都压在了小腹下面,被几层几层的汗浸的黏腻湿潮。

    刚醒的程粲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酸软脱力跟水狗一样,扔开毯子从床上半滚下来,脚踩着虚空晃进了厨房吞下一杯温水,像被钢丝反复擦拭的嗓子眼才稍有些缓解。

    程粲知道自己出汗发热身体脱水很厉害,咕嘟咕嘟又强硬再灌进两杯半下去,踩着鞋出门拦车就往附近医院去了。

    黄昏凉风一吹,刚冒过虚汗的身子瞬间就冒起一层鸡皮疙瘩,程粲靠着座椅上眯眼发昏,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下车时一脚踩空差点儿把头砸在台阶上。

    程粲走两步就歇一下,面色苍白地窝在电梯口时恰巧遇到一个年轻小护士,领着程粲绕了几段路。

    程粲不记得护士伏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了,好像是床位不方便的意思,给他推了个输液架安置在走廊左侧面对挂号台的几排座椅处。

    他把脑袋歪在铁椅背上,搁在屁股边的手机被小指拨弄两下亮了屏,又在沉默中熄了屏。

    身后也零散坐着几对人,他开始偷听一个沉稳男音安慰爱人的低语。

    程粲单独坐在首排,一个人窝着什么也不干,干瞪着看从输液瓶里落下的点滴,他给自己调成最快的档,药水流的很急,手背扎针附近的血管有些隐痛,他只盼着早点儿回家。

    走廊里侧又有两个科室灭了灯,程粲把脸压在自己肩膀上,趁着昏暗的光线又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听见有声唤他,眼皮却沉的有两块儿铁石压住似的,愣生生抬不起来,好像乏力的手被人托了起来,手背上传来的微微刺痛才让他意识恢复了些许,将尽一天没进食的空胃蠕动着翻搅,酸水一阵阵地往嗓子眼顶。

    程粲无意识地皱着眉伸手去压小腹,却被人拦住了胳膊,他在梦里急得有些想哭,缩着脑袋向身边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的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

    挡在他眼前的阴影仓促退去,离去的脚步声让程粲开始清醒地陷入绝望,他抬眼见输液架上的药液换了一瓶新的,也没力气去给谁说声谢谢。

    秦景川拎着大袋子跑回来时,点滴刚刚过半。

    瘦削高挑的身板挡住天花板上剩的那盏最亮的灯,铅灰色的暗影随着微弱的喘息声模糊又清晰,落定的那刻程粲终于能看的清楚秦景川的模样,身材颀长,眉眼蓄着愁绪忧伤内馅的温柔,他向自己伸出了手,昏暗中,两个人互相认出了对方。

    “你说饿,”秦景川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打扰到谁,领口布料下凸显的锁骨还在起伏微颤,“我在楼下超市买的,这些、有,你输完了鼓包没人换,我叫了护士。热的。”

    有些颠三倒四的话被程粲听的很认真,他接过一杯热粥搂进怀里,不免有些羞耻和难过,他居然拉着陌生人求救,可能实在是太饿了。

    塑料袋哗啦哗啦地摩挲出沙响,秦景川把装着面包果冻之类的零食搁在程粲和他的座位之间,程粲低头,秦景川两脚之间还夹着另一个小袋子,里面散乱着十几盒看不清名字的药片。

    程粲没吭声,秦景川也没说话,走廊有来往的人时灯就亮起来,脚步声消失后灯就暗掉,只有这时候大口吸溜黑米粥的声响才会限时出现。

    秦景川抬头,希望灯暗的久一点。

    程粲偏头的时候被泪洇湿了眼眶,从塑料袋里扒拉很小的那种小面包,撕开包装之后在掌心里攥压两下,蓬松面包团变成瓷实的扁方块儿后再往嘴巴里塞,这样可以吃的快一点儿。

    去摸第三个的时候,小面包的包装袋已经被撕开一个小豁口,秦景川的动作很虔诚,学着程粲的样子把面包压扁挤实,修长白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把加工过的小面包推向程粲腿边,他没问为什么,他以为这样更好吃一点。

    程粲瘪住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拿起经别人手压实的面包啃了起来,趁着擦嘴的间隙用袖口往眼眶边抹了一把。

    他身体不舒服,沈恣要是在他身边一定会训他的,那他也想沈恣陪他。有时候,沈恣的责罚对他来说是一种归属感。

    “输完了,”秦景川低声一句,准备去找护士时,程粲自己把针拔了,他踌躇着重新落座,“要帮你打电话给父母吗?”

    程粲闷声摇头,秦景川肯定把他当成有爸妈的小孩子了,他有些犹豫,然后捏了下鼻子,有点儿小骄傲地回了一句,“我有哥哥。”

    “嗯,”秦景川应了句,“他来接你吗?”

    程粲耸耷着脑袋,拍拍裤子上掉的面包渣站了起来,小声说,“他在陪他的弟弟。”

    秦景川听不懂,但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所以他转移话题向程粲介绍了自己,“我叫,秦景川。”

    程粲的杏眼又些微肿,落眼在秦景川那只伸出来的胳膊上,这次袖口遮的很严。

    秦景川的指尖颤了颤缩了回去,程粲的目光很深,好像能透过衣物和纱布看到他手腕上交错盘杂的陈年老疤和新鲜刀痕,他为此感到不安,他昨晚刚刚试图进行一场自我谋杀。

    程粲听到秦景川的名字时才觉得一阵恍惚,胃里填了东西之后才有精力去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怕,他在不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况下喝了他一碗米粥,吃了他八个小面包。

    不过他觉得秦景川一定不是坏人,可能是因为秦景川长得很温柔,看起来像连路边蚂蚁都会捏起来放生的类型,跟他不一样,跟沈恣也不一样,秦景川像支白蜡烛,火光在燃烧,烛泪在他肩上砌墙,是残存圣洁却无生命力的天使。

    “我是程粲,”程粲脸色已经没有那么苍白了,漂亮的小脸很感激笑笑,“谢谢,我要走了,我转给你钱。”

    秦景川很轻地摇摇头,把手机缩在背后,椅子上剩余零食递到程粲手里,自己捡起脚边装药的塑料袋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攥紧在掌心。

    他预备走,脖颈冒了冷汗,折回来时手掌一直揣在外套右侧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什么东西朝程粲递了过去。

    程粲犹疑地退后一步,可秦景川的掌心其实只有一颗奶糖,是程粲上次在牙科拉下的那种口味。

    原来他还记得我。

    程粲想,接过了糖。

    原来他还能被记得。

    秦景川想,埋头疾步离开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脚步有些踉跄。

    程粲觉得秦景川是个奇怪的好人,没有来得及思索就被手机铃声震醒,哥哥两个大字罕见能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他忙接起来,不顾身边零散几个病人护士接连投来并不友善的目光,站在医院里大声地连应了几句。

    “小粲在的,哥哥,在的。”

    沈恣的声音经过电波的扭曲更加生冷,他先问程粲在哪儿,然后让他下来。

    程粲没插上一句回答,沈恣就把电话挂断了。

    程粲不知道沈恣知不知道他不在家,跑出医院时一辆车就碾在他腿边儿,周渊抬手让程粲去坐后面,三个人脸色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