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这荒唐的人世间,可还有他一席之地? 贺琰踩过碎渣,一股无形的施压扑面而来。阮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却还是无法阻止内心深处更深层次的恐惧。 他圆睁着一双眼,显得无措极了。 贺琰越过倒地的人,逼近他,微微垂眸,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人是谁。不说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郁束,”阮玉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叫郁束,他是我的发小,我送小孩去医院,碰巧遇到了他。”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那么颤抖,但看到郁束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下意识说一句便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将郁束带过来,只是想让他看清自己如今的生活状况,没想过别的,更没想到贺琰会刚好回来。 还一回来就……阮玉感觉周身的声音似乎没那么重要了,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的扑通声。 扑通、扑通、扑通…… 郁束死了吗?郁束怎么不动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酒味儿跟血腥味儿快要将他熏死了。 “玉玉,抬头看我,”贺琰冷不丁一句话,阮玉条件反射性地抬头,面上恐慌一览无遗,他却突兀笑了出来:“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啊,你等我找到药箱给他处理伤口啊。” “……” 这一下着实惊悚得阮玉半天合不拢嘴。 看着贺琰果真去一旁的橱柜寻找药箱,阮玉勉强找回自己的呼吸声。他支使着自己的躯体将小孩放回床上,每走一步,呼吸便重一分。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贺琰的假仁假义记在心里。可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并非心安理得——反而是一种比面对对方直接实施暴力时,还要恐惧的心理。 他确实怕贺琰打他,但他更怕贺琰喜怒无常。 “你……你不打他了吗?”阮玉试探着询问道。 “……”贺琰回过头,要笑不笑的姿态,“玉玉这是问的什么话?是希望我打他吗?” “不是——” 阮玉连忙止住话头,差点就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要打郁束,要打便打我吧。 “那不就对了。” “可是……”这不像你的作为。 “可是什么?”贺琰将药箱拿出来放到地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崭新的没被拆用过的纱布与绷带。 “他是不是应该去医院?” “不用,”贺琰道,“处理外伤我还是很在行的。” “刚刚没打到他的要害处,只是不清楚情况,所以没收住力度……应该没死。” “毕竟我真的很不喜欢看见有别的男人跟着你。” “……” “老实说,我头一次心情这么好。”贺琰一边给对方的脑袋擦血消毒,一边露出笑容,“都碰到自己的老熟人了,还是选择乖乖回来……而且看样子,他是来参观的吧?玉玉,下次不许这样了。” 不是这样的—— “而且,我不希望有别人看见现在的你,”贺琰薄唇微抿,“你也不希望吧?” “所以……我没有做错,”贺琰凝眸,嗓音渐渐低沉,“是他不好,是他的错。”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 “如果我说错了,就反驳我,告诉我真相,”贺琰晃了晃脑袋,看起来不太正常,“而不是发呆。” “虽然玉玉的眼睛很好看,但是我还不想将它挖下来……它还是继续留在你的脸上比较好。” 他说了一大堆,阮玉都听了进去,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贺琰想去抚摸他苍白的脸庞,又发现自己的指腹还有残留的血迹。温热无比,不知道是被郁束的血沾上的,还是被酒瓶的碎渣刺破。痛觉迟缓。 好想摸摸阮玉的脸。 可他还在发抖,会弄脏他的。 算了。 郁束头痛欲裂地醒过来。 摸了摸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包扎起来了,他死死皱眉,刚睁开视线,便是满眼的刺目光亮—— “别动。”阮玉出声提醒他。 郁束听出了声音,身子不由一僵,还没理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就疼得不停吸气:“cao!” “我这是……”他的掌心贴向自己的额头,试图站起来,又因头晕的缘故一下子坐回原地。 脑袋险些撞上身后的橱柜。 阮玉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说:“……你感觉怎么样了?” 郁束脸色发白,耳廓还有没能擦干净的血液,已经凝固了,还有的贴着他的头皮,黏糊糊的触感。 “我……我怎么样了?” 郁束摇了摇头,“头好痛,这是哪儿啊?” “你忘了你怎么过来的了吗?” “没忘,我跟着你走到了你的新住所,”郁束闭上眼眸,试图缓解疼痛,“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往我脑袋上一砸?” “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我现在是在你的新家吗?”郁束问。 阮玉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说:“……你不该跟过来的。” “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有错吗?” “……”阮玉顿了顿,“你要不要喝水?” “要,渴死了。” 郁束等缓和不少后才睁开双眼,草率地打量一遍四周,“这就是你的新住所吗?外面看起来那么高大上,怎么里面这么……” “乱糟糟的。” “你脑袋不疼了?开始问这个了?” 这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脑子缺根筋似的。都被人给开瓢了,还不急着问是谁砸的——反而在这里问东问西问别的。 阮玉将水递他手里,他低着头抿了几口。 “疼肯定是疼的,但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毕竟你在我的前面,我肯定是被人从后面偷袭了。” 郁束抬起双眼:“另一个人在哪儿,为什么偷袭我?我这么金贵的脑袋,我要他赔偿医药费。” 看阮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莫名想起迟雪平日里跟自己说的那些,“难道……真的是把你关起来的那个人吗?” 原本还有些怔愣的脸庞顿时反应过来什么。 见阮玉不说话,郁束的猜想无限膨胀,他情不自禁地说道:“玉玉……这里是到底是哪里?” 郁束慢悠悠地站起身,扶着自己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往房门走去——门被锁住了。郁束瞪大双眼,转过身看向阮玉:“……玉玉,你还不告诉我吗?” “都这个份儿上了!我脑袋都让人开瓢了!” “阮玉!!!” 神智一点一点拉扯回来的感觉很糟糕。郁束从小到大是没什么心眼儿、缺根筋,没心没肺。 但他又不是傻子。 眼前视线恢复清明,他才终于看见了阮玉脸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淤青—— “怎么弄的?”郁束走过去,“怎么回事啊?” “脸上怎么弄的?谁打你了?谁敢打你啊?” 阮玉颤着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 “……不要问了。” “我关心你还有错吗?” 郁束眼里似有似无起了层水雾,“你原本白白净净一张脸的,怎么现在跟花脸猫一样啊?” “是那个偷袭我的家伙干的吗?” “回答我啊。” 阮玉沉闷地呼出一口气:“是。” “我跟他认识吗?” 阮玉无力地摇了摇头。 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了,郁束靠着墙面,勉强支撑着身体。 “他人在哪儿?”他的语气很轻,似乎是疼痛难以忍受,眼眶都开始发红,“……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我跟这人不认识他都能开我瓢,玉玉你到底怎么忍受的啊?” “……我也不知道,”阮玉眼眸微垂,“我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你忍他干嘛啊!” 郁束气得目光能喷出火来,“你到底瞒了我多久啊?被人欺负了不知道还手反抗吗?” “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你的发小!” “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被人打了也一声不吭的样子,你打不过就告诉我啊,我他妈那么多兄弟,人海战术都能把这人给弄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到底为什么!” “……我说不出口。” 阮玉用右手死死攥住自己的左手手腕,发颤的频率随着情绪的激烈而不断上升,“你当我不想吗?” “你当我不想走吗?我走得掉吗?” “……我没办法,我已经跑过很多次了,都被他给抓了回来,现在还……”阮玉哽咽道,剩下的内容他完全说不出口,他不想让郁束知道自己是个怪物。 “还什么?” 迟迟得不到回应,郁束的呼吸声沉重,他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有些闷闷的,“……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被你抱着的小孩又是谁?” “我们是好朋友,虽然我是因为你才被人开瓢,但我不会怪你的。” “统统告诉我,”郁束道,“我不会怪你的。” “但麻烦你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 阮玉面如死灰。 听着阮玉一五一十地讲完自己的遭遇。 话语间磕磕绊绊、小心翼翼…… 玉玉居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好像一点曾经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郁束忽然有些无力,却还是强撑着精神走过去,摸了摸他鼻梁上的疤:“还疼不疼?” “结痂了,不疼。” 他是个怪物,给强jian犯生了孩子的怪物。 “……玉玉,”郁束握着他的手,将额头贴向他的手背,姿态虔诚,语气近乎乞求,“不要管那个强jian犯的小孩了可以吗?” 不一会儿,阮玉便感到手背有温热的液体。 郁束哭了。 “我们报警,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