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一语道破孽情相思意,但求落花有意,流水共情
邵自情面对着心上人,却是不能说一字半句的心里话,在场的还有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心上人还是自己的小叔子,这等错综复杂的关系让邵自情委实满心酸楚惆怅,但这世上有些事终究只能一个人默默在心里咽下,一时间邵自情只能强撑着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与李凤吉和李建元兄弟俩略说了几句话,留下一盒刚出炉的糕点,就离开了,在今日这种情况下,她作为大嫂过来送点心可以,但停留时间久了,就不妥了。 李凤吉漫不经心地斜倚在座上,拿起一块海棠酥尝了尝,嘴角溢出一抹微笑,笑道:“大嫂的手艺不错,不比外头一些点心铺子里的师傅差了,大哥有口福。”说着,又道:“今儿来之前在府里水喝多了,先去方便一下,大哥稍等。”于是便起身出去,到旁边的净房去解手。 眼见李凤吉出了门,李建元有些神思不定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心中淡淡欢喜之意滋生,眼眸中露出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情意,又将扳指从大拇指上取下来,细细端详,扳指表面刻着精致的仙鹤与梅花鹿图案,有着长寿的美好寓意,但这时李建元却忽然目光一顿,发现扳指内侧似乎有字,他仔细看去,这才看清光滑的内侧表面刻着四个小小的篆字:淳钧敬上。 李建元看清了这两个字之后,先是微微一怔,皱眉想了想,随即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位伯祖父詹王的名字,不就是李淳钧么?莫非这枚玉扳指,乃是詹王送与先帝之物?! 一念及此,想到李凤吉曾经说过的詹王与先帝之间的秘事,李建元一时间心弦猛地一颤,仿佛平地里突然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枚扳指既然是詹王送与先帝之物,乃是先帝的心爱物品,那么李凤吉如今又将此物送与自己,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这只是一个巧合,还是李凤吉刻意为之?若是李凤吉有意如此,难道说……难道…… 李建元心中顿时乱糟糟的,莫名燃起熊熊希望,又想起从前李凤吉那些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言行举止,莫非自己当真不是单相思?自己虽然暗中隐隐存了些许指望,可也不敢确定李凤吉的真实心思,但有如今这事,难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这个人也是心中自有一丝因为自己而生出的情意?自己不仅仅是落花有意,那流水其实也并非无情? 一时间诸般念头汹涌,神思混乱中,情焰横流,令李建元心中压抑难安的情感顿时仿佛火山喷发了一般,烧得人坐立难安,不知此情究竟要怎样取舍,李建元握着手里的扳指,身子一阵冷一阵热,情思翻涌,简直势如排山倒海也似,对这份情意的拨云见日隐隐有了些希冀,只恨不得一把抓住李凤吉问个明明白白,宛如云中冷月的一张清冷疏淡的面孔此时再也保持不住镇静,神情变幻,一双冷凝通透、令人不敢冒犯的漆黑瞳仁里翻涌着无尽的热望,片刻,李建元缓缓吐出一口气,垂眸平复着心情,将玉扳指重新戴回到大拇指上。 稍后,李凤吉回来,李建元此时已是神情自若,拿起那柄重剑,递了过去,道:“四弟不如先试一试此剑是否顺手,屋内狭小,施展不开,还是到外面寻个空阔些的地方才好。” 李凤吉笑道:“哈哈,本王正有此意。”说着,就一手携了剑,与李建元一起出了屋。 外头庭前空间开阔,树木枝叶如伞盖一般,遮出大片的凉荫,紫藤架上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下来,花朵灿若云霞,枝蔓蜿蜒,风中尽是清香,李凤吉随手将袍摆掀起,掖在腰带里,既而拔剑出鞘,陡然间整个人气势大变,嘴角微微翘起,下一刻,顿时剑光如虹! 李凤吉天分绝高,武艺超群,十岁那年便打败了有着大内第一高手之称的教习师傅,自此再无敌手,被誉为勇武天下第一,这其中并不掺杂水分,一时间只见高大矫健的身影倏忽游走,寒凛凛的剑光几乎闪花了人眼,一把适用于战场杀敌的沉重大剑在李凤吉手中仿佛轻飘飘的树枝一般,运用自如,不断发出令人心悸的破空声,煞气纵横,李建元在不远处负手看着,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轻轻飘荡,几许碎发随着轻风拂过脸颊,他的面部轮廓被夕阳的温暖光线微微晕染,显得有一种朦胧好似雾里看花的美感,一双浓墨般的眼睛里只倒映着李凤吉的影子,李建元不知自己此情是缘是孽,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愿意放手。 须臾,李凤吉收剑回鞘,额前垂落几丝碎发,线条深刻利落的英挺面孔上带着笑意,说不出的洒脱从容,他手上提着重剑,迈步笑吟吟地向李建元走来,李建元望着他,心动神摇间,语气却依旧平静,缓缓道:“?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四弟的剑法举重若轻,已是到达返璞归真之境,本王多有不及,早已不是四弟的对手了。” 李凤吉淡色的唇微微弯了起来,一双黑亮的眸子里也荡起了涟漪,看上去似乎颇为愉悦,笑道:“小弟也就是在武艺这一项上侥幸有些天赋,比别人强些,大哥却是有许多地方都是比小弟强很多呢,所以说啊,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李凤吉唇角含笑,刚才那一身的锋利煞气尽数散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翩翩浊世贵公子,全然无害的模样,李建元见状,一丝淡淡的笑意化开了眉梢间惯有的淡漠,道:“本王已命人备下酒宴,四弟先与本王手谈一局,到晚间小酌几杯,叙些闲话,如何?” “大哥既是这样说,小弟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凤吉笑着说道,唇角勾起一抹惑人的弧度,然而那笑盈盈的双眸深处,却丝毫不见笑意,唯有一片漠然与审视。 晚间兄弟二人喝了不少酒,谈笑风生,十分畅快,末了,李凤吉索性懒散地斜斜举起那只里面还剩不少酒的精致碧玉酒壶,微微仰起头,张开嘴,与此同时,手中的酒壶一倾,壶嘴里立刻倒出清澈透亮的晶莹酒液,化作一道细细长长的水柱,准确无误地落入了下方张开的口中,就见李凤吉喉结滚动,大口吞咽着酒水,如此狂放中带着洒脱的浪荡气概给他平添了一份魅力,李建元盯着他那被酒水打湿的优美嘴唇,密长的睫毛忽地闪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先前在晋王府的小园子里,树下那轻轻的一吻,此时回忆起当时李凤吉嘴唇的温度,一丝旖旎之念顿时就从心底泛起,李建元看着这会儿李凤吉放诞倒酒入口的模样,心里忽然就有些自嘲,自己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形形色色的美人倾心,却没有一个能够打动自己,结果这一颗心却被李凤吉所虏获,自己大好男儿,却为一个男子神魂颠倒、辗转思恋,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也不知这究竟是老天开的玩笑,还是自己前世造下的孽由! 两人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末了,下人撤去残席,李凤吉伸了个懒腰,面颊微微泛红,眼角也染上了一抹酒晕,再看李建元,脸上罕见地带着几分慵懒,玉色的面孔也泛着淡淡红晕,李凤吉见状,笑意更浓,心中忽然冒出几分得意,李建元这人一贯是出了名的端严克己,对什么美人丽质都是不假辞色,这样一个凛然不可冒犯、高高在上的男子,却对自己怀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虽说自己并不喜爱男色,但是也不免会有一种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一时间李凤吉忽又想到李建元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又那般洁身自好,也不知在床上做那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实在叫人有些想象不出来。 一念及此,李凤吉不由得细细打量李建元,李建元见他目光似是有些异样,说不出来的古怪,仿佛比往日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怔之下,不觉生出几分杂念,心想莫不是这人对自己也并非殊无情意?但等到再朝李凤吉脸上细看时,李凤吉的目光却变得平常,眼神清澈,又是平日里的模样,让李建元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眼花了,一时间李建元不免心有未甘,却又无可奈何,想要一切随心,偏偏还有许多顾忌,此刻腹中的美酒化作火焰一般,烧得李建元浑身发热,肌肤火烫,却烧不去这满腔的情思与相思,一时间袖子里的修长手指不由得蜷了起来,此时此刻,心上人近在咫尺,却又是咫尺天涯。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李凤吉就提议出去走走,散一散酒气,李建元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于是兄弟二人就一块儿出了屋,今夜月色温柔,亦有点点暗淡星光投下,夜风吹过,带来草木的清新之气,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花香,令人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烦忧,身心轻松,李凤吉一时几分酒意上涌,见旁边的李建元凤目微垂,显出一丝罕见的懒散情态,这种不经意的放松举动其实泄露出了一种有别于其他人的亲近,怕是连李建元自己都不曾察觉,李凤吉暗暗思忖着,把李建元的心思几乎拿捏了七八分,又见李建元沐浴在月光中,脸上身上宛若镀上了一层皎皎月华,容色清绝,仿佛谪凡的仙人也似,不禁暗想自己虽然不好男风,但要是与这样一个顶级的美男子虚与委蛇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月色如水,两人都有了些酒意,心中虽然清明依旧,却有点懒怠说话,随意走着,比肩而行,一种微妙的氛围令双方都不想开口,沉浸在这难得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片人工挖凿出来的小湖,几条人身鱼尾的美貌鱼姬正在月下嬉戏,周围风吹树梢,树叶发出一阵飒飒之声,李建元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知是不是酒意作祟,令他此时情思如潮,默然片刻,忽然目光炯炯看向李凤吉,胸中孽情骤生,那一丝迟疑就仿佛细雨入水一般,消泯不见,只开口一字一句地问道:“……四弟,这扳指内侧有字,你可知道?” 李凤吉顿时微微一滞,仿佛被戳破了什么似的,脚步停下,在原地站定,目光有意无意避过李建元的视线,看向湖中玩闹的鱼姬,却不说话,李建元见此情状,心中升腾起一缕希冀的火苗,目光一转也不转地定定看着李凤吉,沉声说道:“上面刻着‘淳钧敬上’四个字,分明是詹王赠与先帝之物……詹王与先帝之间的秘事,当初还是四弟说与本王知晓的,如今四弟将此物送与本王,到底意欲何为?” 这话一出,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李建元也只觉得心中一松,仿佛卸下了一块一直以来都压在心头的巨石,整个人都轻松无比,但紧接着就是宛如囚徒等待判决一般的极度紧张,一颗心如同擂鼓似的狂跳不止,原本温热的掌心都变得微凉起来,一双凤目紧盯着身旁的人,不肯错过对方脸上的哪怕一点点神情变化! 李凤吉却仿佛神游天外一般,许久也没有回应,半晌,才忽然苦笑一声,道:“意欲何为……若是本王说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大哥可信么?” 这个回答其实并不在李建元的预料中,既不是承认什么,却也没有断然否认,但其中的隐隐偏向却让李建元的心脏猛地一跳,浑身冷热交替,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他牢牢看着李凤吉,李凤吉触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李建元仿佛受到诱惑和鼓舞了一般,缓缓向李凤吉走近半步,然后抬起了手,似要有所动作,但半途却又忽然硬生生地住了手,此时此刻,李建元极力克制着自己沸腾的情绪,开口道:“四……” “大哥。”李凤吉忽然打断了李建元的话,他终于正视着李建元,四目相对之间,李凤吉原本有着狂傲与恣意光芒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丝畏怯与犹疑,他望着李建元,缓缓说道:“大哥从前一直不肯成亲,只说自己有一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本王现在想要知道,大哥的这位心上人,究竟姓甚名谁?莫非是……姓李?” 事到如今,李建元此时已然再没有半点给双方留有余地的想法,清冷的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凤吉,毫不犹豫地应道:“正是!” 李凤吉似是瞳孔一缩,道:“大哥可知,此事一旦泄露,又会如何?若是那人无意,你……” 这话仿佛触动了什么,李建元顿了顿,片刻,唇角的弧度忽然微微上扬,他目视着李凤吉,神情端肃,一字一句道:“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