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炸了这里

    这颗荒芜星球距离C9星系的恒星有近30个天文单位，无法从遥远的恒星那里获得光和热，只靠内部的炙热核心产热，也因此地表温度极低，接近绝对零度。

    驶入荒芜星球大气层的穿梭器内，莉莉站在窗旁看着黑夜中不断变换色彩的极光，神色专注，不见一点担心。

    雪兰拿着头盔走过去扣在了她的护甲上，“戴好，不要摘。”

    “哦。”莉莉扶着头盔看向他，冲他露出了个笑。

    穿梭器内，Ci和火鹰面色肃穆，一个在检查枪械，一个在出神，都没有说话。灰烬坐在角落，垂着头不知所想。

    雪兰摇晃着走回晏南身旁时，对方扶了他一把，之后手便留在了他腰上，半扶半搂着他。

    “如果一会跟不动了，记得跟我说。”晏南看着他，低声嘱咐道。

    雪兰“嗯”了声。

    晏南眉心缓缓蹙起，默了两秒后问他，“雪兰，你会逞强不说吗？”

    雪兰终于收回看着他处的视线，回视着他的眼睛，保证道：“不会，我会跟你说。”

    晏南不再说话，头微微朝他偏过去，似乎想亲他，但并没有真的付诸实践。视线在他唇上定了定，晏南站直放开了他。

    越过数座积冰深覆的山头，穿梭器抵达了坐标地点。地面上看不出设施，只有茫茫白雪。Ci进行了深度扫描后，在积雪层中寻见一个残破的出入口——这里已经荒废了，就如同曾经的月宫空间站，只剩下一个空壳，一片废墟。

    “这不对。”灰烬在头盔中紧锁着眉，在虚无的雪面上来回踱步。

    “不该是这样的！”无线电令她的声音听起来焦虑而沙哑，她不知在冲谁发怒，“我还没有炸烂这个老鼠洞，它不能这么简单地消失了！”

    沉重的喘息声通过作战小队的公共频道传到每个人的头盔中，狂风裹挟着雪粒扑在身上，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寂寥的永夜中，晏南打开了射灯，映亮了这片埋葬了灰烬过往的雪面。

    “火鹰，”无线电频道中的寂默被一个冷静的声音打破，晏南命令道，“炸进去看看。”

    －

    花费一番功夫，厚重的冰层被爆破开来，一行人跳入冰洞中，从大门的破口处钻入了其中。

    射灯的光线在黑暗中摇晃，脚步声回荡得很远。在其中行走，阴冷仿佛透过隔温战斗服钻入了血rou中，怎么也暖不起来。

    走了近十分钟后，冻硬的地面上开始出现尸体。晏南示意停下，走上前去检查。

    “是这里的警卫。”灰烬在一旁道。她用射灯扫了一下尸体青紫的脸，听不出情绪道：“我记得他，他有一把带电的警棍。”

    灰烬话音落下，小队公共频道中传来了一声进气声，很轻，微微在颤抖。雪兰几乎瞬间意识到是谁，“莉莉？”

    在短暂的静默后，莉莉仰起头朝雪兰露出了一个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晏南检查尸体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却也一言不发。目光扫过陷在自己情绪中的灰烬身上，雪兰抬手切了私人频道，“晏南，你确定要这样做？这才刚开始，再带莉莉走下去，她可能会奔溃。”

    静默片刻后，晏南站了起来。他隔着几步距离看向雪兰，面容隐匿在深重的黑暗中。

    “她不会，”他轻低道，“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母亲。”

    话音轻轻落下，却激起了重重回响。雪兰陷入了失语。还未回神，晏南已切回公共频道，吩咐道：“尸体身上有抓痕和啃咬痕迹，里面情况不明，注意警戒。”

    众人得到命令，开始继续向前，雪兰沉默走在队伍中，心情却并不平静。

    他在自我反省。

    他一直深切地参与着晏南的事，将其当做自己的头等要务来张罗，可这也令他生出了多余的自我认知，仿佛他在这件事中有着一定的决定权。可实际上，晏南和莉莉寻找的是他们的母亲，也许时刻都在担忧和焦虑，而自己只是当做任务来完成，并不能感同身受，也难以真实地体会他们的迫切。

    此时同理心毫无用处，在晏南听来，大概与伪善无异。他到底是个局外人，没有资格置喙。

    沉浸在思绪中时，一只手忽然隔着战术手套轻轻握住了他。通讯器中传来了莉莉的声音，“雪兰，我最近做了很多梦，不连贯，但总是梦到同一个人。她穿着白色实验服，带着这样两个警卫来看我，我叫她——”她放轻了声音，低低念道，“mama。”

    “……你是说，”雪兰缓慢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发哑，“你们的母亲，是斯派克的研究员？”

    莉莉攥紧了他的手指，“我不知道……如果是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这也不代表什么，她可能是被胁迫的，”雪兰轻缓地呼吸，“这些梦，你告诉晏南了吗？”

    “没有，”莉莉声音很低，“我不确定这些是梦还是记忆，一切都很模糊，我需要更多刺激。”

    听见莉莉这么说，雪兰心情越发复杂。

    “……好。”

    “有生命迹象，警戒！”通讯器中传来了晏南的声音，射灯形成的光圈中忽然闪过黑影，晏南的声音变得冷硬，“来了，找掩体！”

    “雪兰，过来！”晏南忽然喊了声。

    莉莉放开了他的手，被灰烬挡在了身后。与此同时，雪兰向着晏南跑去，被他捉住手臂推去了一个歪倒的桌板后。

    雪兰还未找回平衡，晏南便已开始举枪射击。前方十几米外爆出了蓝色的光弧，像是一个信号，下一秒，众人纷纷开始射击，各色弹光映亮了前方的黑暗。

    雪兰轻出了口气，举起散弹枪，打开了上面的生命迹象成像仪。这种成像仪能够根据活动物体的运动轨迹将其标定捕捉，成像在瞄准镜中。

    雪兰清心静气，仿若置身靶场，上膛射击，动作稳定而快速，帮助着小队成员解决着袭来的不明生物。

    几分钟后，激烈的交遇战告一段落，雪兰停下射击，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臂的肌rou已经僵硬了，不是因为疲乏，而是因为紧张。

    晏南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没事，之后才走出掩体，上前去查看尸体。检查一番后，晏南道：“像是人类经过机械改造的产物，灰烬，你来看看。”

    “……没见过，但斯派克一直想造出超级战士，看起来是某种失败品。我们曾在这里被连续不断地激发灵能，有的人承受不住，丧失了神智，那模样不比这些倒霉鬼强。”

    队友警戒着上前，雪兰平复下心情，从掩体中走出，跟过去一同查看情况。

    尸体像是人，没有头发，皮肤苍白而坚硬，睁着的眼睛却是纯黑的眼球，眼瞳深处有着诡异的蓝光。从脖颈处开始，一支支机械金属管支棱而出，穿插在血rou中，看着恶心且可怖。

    “……”

    发怔时，一只手将他扶住了，是晏南。他在通讯器中下令道：“这些东西是从前面门里出来的，进去看看，注意警戒。”

    将雪兰护在身后，晏南带领队员进入了房间内。射灯扫过幽暗的房间，这里的高度和深度远超想象。有队员掰开荧光棒扔向前方，或红或绿的光芒映亮这个房间，揭露了尘封在这里的可怕过去——

    房间内陈列着数不尽的培养罐，每个皆为两米高的圆柱体，像超市里摆放整齐的商品一般，被安置在巨大的金属架上。罐子被从底层向上堆到高处，纵列排下去望不见底，密集得令人心底发瘆。

    有的培养罐已经破碎，而有的仍保持原貌。浑浊的绿色液体内，是先前众人看见的半人半机械的产物。

    雪兰拿射灯照向近处一个培养罐，在下方看见了一些文字——

    “第43代新东京移民，大和民族纯血种，实验体300867号。”

    “……晏南，”雪兰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忘记了去切换私人频道，“他们……是人，不是克隆人，也不是合成人，是战后移民。”

    “......”通讯器中一片沉默。

    “我早该炸了这个地方。”灰烬哑声道。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这里不安全，”晏南低沉道，“Ci、火鹰，去找线索，要快。”

    两人立刻行动，这时一直静默无声、脸色格外苍白的莉莉，突然在通讯频道中，轻飘地唤了声“晏南。”

    她手指轻点，“他、他、还有他……”

    雪兰顺着她指的方向，从近处看向远处，看向每一个浑浊的器皿，里面的一道道黑影像触电似的隐约颤抖。

    心脏沉下的同时，雪兰听见莉莉说：“他们好像是，醒了。”

    莉莉话音落下的瞬间，培养罐接连从中爆开，浊液四溅。一个个基因改造的失败品，争先恐后地嘶吼着向外跳出，朝着众人扑来。

    “撤退！！”晏南当机立断，在通讯器中喊道。

    雪兰还未拔出枪来，便被晏南一把扛起按在身上，抱着他朝外急冲而去。

    仿佛只是一眨眼，晏南便带着他跑出了房间。他被放回地上，晏南猛推了他一把，“往外跑，别回头！”

    雪兰跌撞着跑出一步后怔在原地，几乎无法思考。只提了口气，就见晏南紧接着掰断了一把荧光棒，扔向了远处。红黄蓝三色光源掉落在黑沉的甬道中，照亮了前进的方向。

    晏南深深看了他一眼，弯唇道：“听话，兰兰。”

    话毕，他不再多言，掉头跑回门内，射击掩护其他人撤退。

    通讯器中传来他冷静的命令声，“灰烬，灵能对他们没用，你先带着莉莉走，这边有我。”

    雪兰手指在抖，大口喘息着，却仍觉得喘不上气。

    黑暗深处传来爆炸声，头盔的显示屏上显示温度已达人体可接受温度，空气状况正常。他一把扯下头盔摔在地上，没去管远处闪烁着光芒的荧光棒，端着枪冲进了门内。

    门内的景象宛若地狱。深处已化作了一片火海，火舌舔过的培养罐纷纷炸裂开来，失败品不断被唤醒，如海潮般带着火焰冲向散落的队员们。

    雪兰强迫自己定下神来，一边射击一边朝晏南方向靠近。灰烬已在晏南的掩护下扛着莉莉退至门边，安静不动的莉莉在看见雪兰时，突然便剧烈挣扎起来，“雪兰！”

    她声音一出，晏南也朝他看过来。这一分神，身后的几个失败品便趁机朝他撕咬过去，雪兰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精神却前所未有的集中，平举着枪，弹无虚发地逐一击毙了他们。

    晏南很快回过神来，紧蹙着眉转回去继续射击。

    灰烬不顾莉莉的挣扎，强迫带着她掠过雪兰，直直跑出了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雪兰的帮助下，Ci也跌撞着退至了门边，可火鹰还陷在火海深处。晏南不断快速射击，他周围倒下的尸体已逐渐堆砌成山。步枪弹药早已耗尽，他拿着手枪射击，而手枪子弹也已剩不多了。

    某刻，火鹰在频道中大喊，“长官，你们走，我留下炸了这个鬼地方！”

    晏南没有作声，仍在快速填弹射击，击毙着自己周围和火鹰身边的失败品。

    火鹰从身上掏出电子炸药，“长官，快走！”

    手枪子弹被彻底打完，晏南顿了下，抬手用枪托将扑上来的一个失败品击翻在地。

    不再坚持，他一边踹开扑上来的失败品，一边朝雪兰和Ci处退去，在通讯器中对火鹰命令道：“好好炸了这里，少校，光荣地死。”

    “是，长官！”

    几息后，晏南退至雪兰身旁，从雪兰腰侧快速抽出手枪填弹，射击着扑上来的失败品，吩咐道：“走。”

    三人边打边退，退出门外后，晏南一脚踢上了门，用步枪卡在了门栓处。

    一把抱起雪兰，他跟Ci快速朝外跑去。荧光棒的光线已低微难辨，但晏南却像是在黑暗中长了眼睛，跑得既快又稳。

    爆炸声在身后的黑暗中响起，热浪追赶着袭来。晏南越跑越快，穿过深暗的走廊，来到了最初的冰洞处。

    穿梭器已在洞口等候已久，线绳在洞中回荡。莉莉已摘了头盔，趴在穿梭器边缘，在冰雪的世界中发着抖地大喊，“雪兰，抓住绳子！”

    晏南抱着雪兰跃起抓住了绳子，穿梭器向上飞起，紧接着跟上来的Ci也抓住了下方的线绳。

    线绳被迅速收回，穿梭器的门“砰”地合拢，将风雪隔绝在外，朝光华流转的深夜中飞去。

    下方，震荡开的爆炸波震碎了积冰，大块的雪面轰烈地碎开又归于沉寂。先前炸开的冰洞坍塌而下，掩埋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罪恶，和一名联邦军士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