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旧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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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旧事(上) 永和二十七年,小满方过,暑气渐重。午后的日头毒辣,将院儿里的花草晒得萎败。 屋里头静悄悄,魏慎正半跪在软垫上拿了美人拳给卫盼兮捶腿,连打了几个哈欠,眼底便沁了泪。 卫盼兮缠绵病榻近一年,府中事务便多给了卫扬兮打理,魏慎跟着他娘,日日都要来卫盼兮这头。 魏潇为着看顾母亲,课也不怎再上,魏慎每日过来都能见着她,是而也心甘情愿地到卫盼兮院儿里来服侍她。 现今魏潇便坐在一旁替卫盼兮念书听呢。魏慎昏昏欲睡的,也不知她念的什么书,只是听得她的声音便觉悦耳,心内快活又舒畅,总不住偷眼看她,身子也悄悄往她那头移。 他见倚靠在榻上的卫盼兮已阖了眼,呼吸声轻缓起来,不由松了口气,慢慢停了动作,小心将自己外衣脱下,扔给了嬷嬷。 屋内未置有冰块,魏慎便热得出了满额的汗,直想再脱几件衣裳。 魏潇从书页上移开眼,扫了眼魏慎。 魏慎注意到,忙朝她笑,可很快又见她垂了眸。 魏慎有些泄气,方挺直的腰背不由便松垮下来,复又拿起美人拳替卫盼兮捶腿。 卫盼兮让身上的疼痛惹醒,到底又不愿再让屋里人忧心,便皱眉忍了忍。 她偏头静静看了会儿魏潇,觉出腿上美人拳的力气渐小,又转去瞧魏慎,见他出了满额的汗,忙便道:“——慎儿累了罢?快别锤了,上来坐会儿。” 魏慎一下清醒过来,只是脆声应她:“母亲,我、我不累!” 魏潇停了念书声,只见她娘起身将魏慎拉在榻上坐了,一面替他抹额际的汗,一面又和蔼地道:“我屋里热,快去外头你娘那凉会儿罢。” 魏慎大喜,可看了眼一旁的魏潇,又犹豫起来,“……母亲,我还是在这儿陪你!” 卫盼兮笑起来,看了看魏潇,又柔声问魏慎:“你想同jiejie一起呀?” 魏慎没好意思说话,只是巴巴看了会儿魏潇,又转看着卫盼兮。 “我看着你jiejie,不让她跑,”卫盼兮戏说,“快出去透会儿气罢,没得热出痱子来。” 魏慎听她这般说,思来想去,还是乖乖点了头应下,可他见魏潇总只盯着书页,不由便唤她:“姐、jiejie,那我先出去凉会儿,很快便再来陪你和母亲!” “你、你要觉着热,待会儿便换你出去,我来陪着母亲。 ” “我又不觉着热,”魏潇说,“心静便凉了。” 魏慎见她头也未抬地堵自己的话,颇有些气闷,可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转身便跑走了。 卫盼兮见魏慎气呼呼出了去,轻叹口气,手肘撑在矮几上,半托着脸看魏潇翻书。 魏潇被她娘瞧得一身不舒坦,说:“……娘,你别总盯着我看。” “怎么?”卫扬兮不满道,“我瞧自家孩子还不许呀?慎儿总瞧你,娘也未见你不喜欢的。” 魏潇蹙眉,卫盼兮便又说:“慎儿多喜欢你呀,你总摆出一副冷淡模样做什么?” 他这般别扭的脾性,真也不知何时能改改。 魏潇静了会儿,一时出神,手中书页便起了褶皱,慢慢地低声开口:“他不过是喜欢我的长相。” 卫盼兮一时无话,不多会儿又轻声细气说:“你当真该庆幸娘给了你这般长相,要只有你这脾性,慎儿还会日日凑过来吗?” 魏潇霎时恼红了脸,“……娘!” 卫盼兮见他不快,轻叹道:“娘只是觉着……你这性子要早些改改。” 魏潇看着她日渐削尖的面庞,放了书本,去给她倒了茶水来方闷闷应说:“……晓得了,娘。” . 外头摆了冰块,到底凉快许多。 魏慎看他娘正翻账本打算盘,想帮忙,可他娘又说不用,他便百无聊赖地瘫到榻上去了。 他松了松衣裳,身子舒展开来,心内一会儿想魏潇为何总不理他,一会儿又想他母亲如今当真瘦脱了形,瞧着着实让人难受。 他娘每日都是要卫盼兮睡了方领他回院子,回了去他娘又总掉泪,弄得他见着也要跟着哭一会儿。 可大抵他jiejie才是最难受的罢……近日里是少见她有笑脸的。 魏慎鼻间酸酸的,立时翻身下榻欲进去帮魏潇一齐服侍卫盼兮去,方将鞋穿上呢,隐约竟便听见外头奴仆凌乱的脚步声。 卫扬兮动作一停,紧皱起眉,示意身边人去外头瞧瞧,自己也立起了身。 魏慎好奇,边跑去门外头边同他娘说:“娘,我去看看!” “你——”卫扬兮不想他这般莽撞,到底又顾忌着屋内人,声量便不敢提得太高,“跑慢些!什么也值得你去看!” 魏慎方踏出房门,便只见得家中几个领事恭敬地迎了两个男子进院里来。 那二人一前一后,瞧着面容疲惫,像是风尘仆仆赶了许久路。 他脚步顿住,只觉这二人生得好面熟,好似在哪处见过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前头那年纪大些的男人皱眉看了眼他,有些凶,魏慎不由便往后退了步。常嬷嬷忙将他拉过自己身旁,低叹一声说:“少爷,怎么连声爹也不叫的?” 魏慎一愣一愣的,这方想起那原是他爹,上回见他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他哪还记得。 魏道迟大步经过了魏慎,朝他身后呆立着的卫扬兮去。 魏慎未来得及多看,常嬷嬷便又将他一扯,再次小声提醒道:“少爷,这是大少爷,快叫人……” 魏慎忙抬头看向身前人,心内不由便有些吃惊。 他这哥哥同从前也太不一样,不过三年未见,他身板竟是精壮许多,面庞也愈发有了棱角,周身气息又稍显了肃厉,魏慎便不由又往后退了退,支吾唤了句:“大、大哥。” 卫盼兮在家中是总提他的,魏慎在心内也有暗念过这般称呼,是而现今叫起他来也不觉生疏。 魏津点点头,见他总往嬷嬷身上躲靠,想是自己将他吓着了,便收起一身疲惫,缓过神色,试着摸了摸他脑袋,说:“长高了。” 魏慎喜欢听人这般说,抿唇便笑起来,多看了他几眼,却见他两眼血丝明显,不由便收了笑意,道:“大、大哥,赶路辛苦了,母亲……母亲每日都在念你呢。” 魏津听他提及卫盼兮,喉中一时竟有些哽咽。他看着魏慎,半晌无话。 “大哥……我、我……”魏慎见他两眼红红的,好似要被自己激得落泪了,心内顿时慌乱悔恨,可终又不知该如何劝他。 魏津哑声开口,说:“无事。” 魏慎身后,卫扬兮已在魏道迟怀里流了好一会儿泪,却终不敢放声哭泣,只示意让那两父子先去里头瞧瞧卫盼兮。 魏慎回身瞧见他娘这般,忙忙跑过去劝她哄她,半扶着她进屋子在榻上坐下。 “娘,娘……”魏慎难受地看她,也有了泪意,“眼睛要哭坏的。” “没——” 卫扬兮以帕子掩了面,一句“没事儿”尚未说完,便听得里间传来摔砸茶盏的声响。 这母子二人皆都一惊,忙起身朝卫盼兮屋里去。 “好嘛,”卫盼兮冷盯着魏道迟,一手死死捏握着桌角,掩唇不住咳了几声,又道,“果然我是要死了,否则你也不会将我儿子带回来!” 卫扬兮见魏道迟脸色难看,下裳被茶水溅湿,脚下便是碎瓷,方想劝劝卫盼兮,可听了她话,又止不住落泪:“jiejie!” 魏潇站在榻旁,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母亲说这样的话,定是让她难受了,魏慎心内这般想着,不知多心疼魏潇,偷偷从角落踱去了她身旁。 魏潇惊异地看他一眼,又躲开了视线。 魏道迟见卫盼兮如今干瘦憔悴,同从前大不一样,心内震痛,只他向来嘴拙,很不会哄人,此时只是怔怔道:“你,不要说这种话……” 卫盼兮全不想搭理他,放柔了声让魏津过她那头去。 魏津忙便上前,在榻旁半跪了,咬牙憋着泪,颤声唤道:“娘。” 卫盼兮不住应声,又是笑又是哭,见他已全长成了大人模样,欲抚他面容身板的手便再无处可放。 魏潇低头看着自己鞋靴,面上未受触动,倒是听得身旁的魏慎不住吸着鼻子。 她默默看向魏慎,便见他已瘪嘴在落泪了。 魏慎见她看过来,怕自己要受嫌弃,想憋一憋泪意的,可又觉卫盼兮和他这哥哥的模样瞧着也太凄惨了。 他看着魏潇,一句话也说不出,泪只流得愈发汹涌。 可魏慎不多会儿便惊怔住了,魏潇竟从袖里寻了张碧绿的帕子递给他,好似是给他擦泪的。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绿帕子,接也未敢接,魏潇见此,便皱眉将东西塞在他手上。 魏慎喉中哽咽,哪里舍得用这帕子去擦自己的脏泪,只他怕魏潇反悔不给他了,忙便将手帕仔细叠好塞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 小tips:此时魏津二十岁,魏潇十四,魏慎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