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58 牢中之人蓬头跣足,骨瘦形销,全身赤裸,四肢皆被扣于锁链之上,方才几人在xue间所听声音便是这当哐锁链晃动声。他长发覆面,常年不见日光的肌肤惨白如纸,肩上钉子早已与骨头长成一体,四面而来的锁链似一只巨大黑色翅膀,在身后傲然展翼。 周清弦查探四周,确认没有机关,才与沈知晗踏过湖面岩石,在牢笼前勉强通过垂下的杂乱发丝窥见一点男人面容。 男人眉目凌冽,线条利落,便是如今蓬垢,亦能觑见几分其曾经俊朗面容,周身凛然环绕,如一颗寂夜苍松,受制于人,仍有孤傲睥睨之态。 听见面前落脚声,男人嗓音沙哑,冷冷道:“何人来此?” 沈知晗一时未反应过来,见男人神智清醒,半蹲下身子,试探道:“我们并非有意闯入,更是偶然步入此地……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男人久未有反应,沈知晗以为他未听清,再问第二次时,才“呵”地嗤笑出声,“此地层层机关密布,好一个偶然闯入,竟还能直接闯到我面前来。” “机关密布?”沈知晗心底暗觉不妙,可当下山洞内重要之人就在面前,无论如何都没有离去道理。慌忙与周清弦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相处多年默契十足,当下便领会对方意思。本就是隐蔽之地,叁肆带他几人一路毫无阻拦,若非故意为之,是断不能如此顺利的。时间紧迫,便不再拖沓,直截了当问道:“您与山洞主人是何关系?为何被如此刑罚押在此处,有什么方法我们能帮您?” 男人并未回答他问题,反疑道:“你们从洞外直接来到这里并未经历机关?那你们是如何打开洞门的?” 沈知晗老实答道:“前辈,我们到此处时,门外并未上锁。” 锁链锒铛,男人掀起眼皮,一股微弱灵气绕上几人身侧,似乎这一个动作都耗费了极大力气。灵气将将消散,男人随之急促喘息,竭力道:“怀中玉佩哪里来的?” “你认识它?”沈知晗将那日无定寺中带出的玉佩放到手心,隔着铁牢递到男人面前,令他看得仔细,“无定寺佛堂之上得来。” “你上了无定寺,竟还能完好归来?” 沈知晗道:“我能离去,这玉佩在重要关头帮了大忙——说来,我师尊也曾有一块这样的玉佩,不知是否有联系。” 话音方落,男人涣散的目光忽地逐渐聚焦,鹰隼似的梭视沈知晗,盯得他浑身发麻,半晌,问道,“你师尊是谁?” 沈知晗有些犹豫。 “我如今这番模样,你难道担心我还会对你不利么?”肩上锁链铛铛作响,叹气一声,道:“你是不是南华宗弟子,你师尊可是叫陆应择?” 被念出尊师名字,沈知晗惊道:“前辈认识我师尊?” 男人愣了一下,好似要讲些什么,最后只喉咙一滚,道:“不认识。” “那这玉佩……” 男人道:“这样式玉佩街上到处都是,不能凑巧买到相同的吗?”嘴唇微动,又道:“你过来些,让我看看……玉佩。” 这谎话说得极为简陋,可男人既不愿讲,便无人能逼他。周清弦本欲阻止,沈知晗摇头示意,躬身凑到男人面前,从牢笼缝隙间伸了手,捧着玉佩令男人瞧个仔细。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知晗身上,瞳孔极轻地倒映出长明灯跃动火苗。 沈知晗轻声唤道:“前辈?” 男人难得笑出声,道:“无事,我很好。” 周清弦剑鞘挡在沈知晗面前,戒严看向男人,“玉佩也予你看了,该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了吧。” 男人看向沈知晗,问道:“此人与你什么关系?” 沈知晗道:“是……我师弟。” 男人视线略过已坐在一旁抱臂昏昏欲睡的程蔓菁,在周清弦身上停留一圈,又回到沈知晗,“我们能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多,若是想从我身上知道事情,不该耍小聪明。” 周清弦已有些烦怒,沈知晗半含着唇,声音放得低软,“是我心仪之人。” 男人问:“那他呢?” “他亦如此。” “他待你可好?” “很好。” “你师尊可好?” 未料到忽而问出这句话,沈知晗已许久未见随明,尚在思考,喉咙里哼出个“嗯”字作思考,却被男人当作答案,快速略过了这个问题。抬眼向周清弦,转而道:“少年有成,惊才绝艳,有我当年几分风范气态。” 周清弦心底自然是不服的,却懒得同这阶下囚争论,道:“那又如何?” 男人轻轻摇头,常年垂落的脖颈已向后突出变形,犹如拱起的山峦,声音喑哑,“你们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不知为何,沈知晗想摸摸男人杂草般糟乱的发。他伸手碰上男人额角,指腹触到干裂粗糙肌肤,男人微微发怔,随后地轻轻用脸颊蹭着他手心。 面容在如白昼炽亮的烛光中变得平和,他贴着掌心温热,低低垂下睫毛。 沈知晗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何外面之人会变成如今模样?” 男人答:“她们所服用的丹药由上百种药草混合而制,其中或含了令后代发生畸变物质。初时只是手指多或少几只,再后便是身上生出rou瘤,肌肤褪色,视力退化,再几代后,变成了如今模样。” “服用丹药意义何在?” “我以为这个答案你们是知道的。”男人道:“这自然是为了改变体质。寻常双修之法进益极慢,更需互有情感。经丹药锻体之人不仅能日后修炼能快人百步,可助与其双修之人修为精进,真气经其身体渡后更为精纯,便是毫无天赋之人,也可通过与其交合修炼。” “炉鼎?” “可以这么说,只是天生炉鼎本就难寻,有修炼天赋的更是稀少。被造出的炉鼎不仅更适合交融,且通过修习无定门独门心法能比他们修炼领悟更快,短短数年便能达到寻常人辛苦半生的境界。” “但他们不能修炼,只能作为炉鼎——是么?” “是。” 周清弦道:“所以便这般在洞xue中豢养炉鼎,只是为了满足他们所需?” “如今陆上灵气式微,人人皆想赶上最后气运登天,牺牲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又有何妨?谁会嫌弃修为增长?” “无定寺便是幕后之人?可寺里并非无定门弟子,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为何无论寺中修行僧或是无定村中村民,白天皆浑浑噩噩?” “我在之时,那地还叫无定门。寺中之人我并不知,但村中炉鼎在成年时便要被设下术法令其听从命令接受控制,否则与双修之人日渐增长的修为愈高,便愈加不能控制——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只能作为炉鼎,而不能有自己的思维。” “你曾是无定门中人?” 男人“哈”地笑了一声,肩上锁链被带起,“那日大火,我便在场,也是那日,我被囚禁至今。” 距无定门覆灭已过三百余年,面前人竟在这里被囚禁如此之久。他灵力已然衰竭,身上伤痕累累,究竟是如何信念,才支撑这孤单苦痛的数百年。 沈知晗讲他所言皆记于心,又问道:“最后一事——如何才能,救下他们?” 男人摇头,“救不下。” “为何?” “洞xue之人如今模样已不能出现在世间,对他们而言的最好结局便是在此死去,村中人被下命令的那一刻起,便终身只会待在无定村重复接受jianyin的生活,日复一日,无有尽时。何况,依你们几人修为,怕是敌不上常年这般修炼的任何一人。” 不得不承认他所言句句是实,他们如今确无人能与无定寺中人交手。难免低落,却又很快抬起头来,“那前辈,我们该如何救你?” 男人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沈知晗道:“无论何种原因,前辈被囚于此,那便是与无定门有仇。难道就甘心再此荒废余生吗?” 男人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你这性子。到了此时,竟还想着要救我,你们如此顺利来到此处,难道还想毫发无损再离开吗?从你们第一步迈进来洞xue起,便已经落入他们圈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