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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地面太硬硌到你

    层高3米多,有风,空气阻力略大。路眠雨的办公室在十层。大概2.5秒着陆吧。在黎姜飞身从窗口跃出的那一刻这个数字几乎就在脑子里算好了。

    黎姜从小就对数字敏感,小学一年级还得过全校的口算心算第一。老师说,报个数学兴趣班吧,说不定长大能成数学家。黎姜他妈说,报个屁,费钱费时间,还得回家洗碗呢。冬天零下的温度,水管都要冻住了,水冷得刺骨,黎姜一直洗到九年义务教育结束自己搬出来住校。

    好在都过去了,2.5秒之后,那不是爹的爹,不是妈的妈,不是家的家,就要过去了。

    后来也就不需要口算心算了,全都用电脑了。黎姜一直在大数据方向进修和科研,有时候办公室干不完的活儿黎姜就拿回家做,宋琪说,这么多数字图表代码眼睛都看坏了,买个大显示屏吧。还不等黎姜拒绝,宋琪就给黎姜在家里安装了四个巨大的高清显示器,装成了个行列式的模样。黎姜在家加班的时候,宋琪总是趴在黎姜肩膀上看他工作。

    “买的这死贵,等我下个月发工资了还你。” 黎姜摸着肩头宋琪滑嫩的小脸说。

    “好贵的呃,怕是你还不起呢。” 宋琪在黎姜手上蹭。“要不你给我打工还吧?帮我们公司分析点儿数据。”

    “那有啥不行。你发给我就行。“ 宋琪的要求黎姜很少有不答应的。宋琪给了他一个家,他愿意给宋琪一切。

    “明天我拿硬盘拷过来吧,安全一些不会泄露。” 宋琪想了想说。

    “行。” 黎姜爽快地应下。

    “一辈子是我的工人?” 宋琪笑。

    “一辈子是你老公。宋老板。” 黎姜也看着宋琪笑。

    很快就要过去了,2.5秒之后,那浓情蜜意的人,那耳鬓厮磨的人,那无影无踪的人,就要过去了。

    路眠雨脑子没黎姜这么好用,也没啥文绉绉的人生总结。如果生命只剩下2.5秒,他啥也想不到,只想把黎姜推得高一些再高一些,这么好看的人别说摔得稀巴烂了,蹭破点皮儿自己走黄泉路的时候都得心疼。

    背部着陆。黎姜正正好砸在了路眠雨身上。没有那种电视剧里一摔下来就嘴对嘴还不嗑门牙的桥段,俩人摔的姿势都非常狼狈。路眠雨双手护着黎姜的脑袋和脖颈,黎姜的上半身坠落得还算轻盈,但尾椎骨差点儿就砸在了路眠雨的裆部。

    路眠雨吓得生理性蜷缩躲避了一下,才忽然觉察到背后是有些弹性的软的支撑。

    cao,而且居然还有知觉,还能思考。

    靠,啥玩意儿?没死?

    路眠雨懵头懵脑地抬眼看,自己办公室的窗户还忽忽悠悠敞着,并不像想象中十层楼那么遥远,也就是……三层的距离吧……再往上望两层就是楼顶,临近黄昏,太阳只从屋檐上冒出半个头。路眠雨的手在身下摸,摸到了一张巨大的结实又细密的网。

    路眠雨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蜘蛛侠。当年他还由于模仿蜘蛛侠把他妈的十几双长丝袜系成了张大网绑在他家客厅。

    使劲儿摇了摇头,甩掉一脑袋被摔得晕晕乎乎的糨糊,短暂回忆之后,路眠雨惊喜得差点没跳起来。他想起这两天正在从顶层开始检修更换空调室外机,今天刚好换到了八层,为了防止建材垃圾高空坠落,工人在七层阳台处绷了一张三米宽的双层防护网。

    真他妈的是当老板的材料。总是能做出最英明神武的决断。路眠雨对着那半个太阳傻乐。一个月前有好几个办公室的员工反映说空调不制热,大冬天的冻死人,路眠雨说那就检修,该换啥换啥,当时还有后勤的人说要不再等等,快到年底了这会儿人工费都贵。路眠雨说等个屁拖拖拖再拖都开春儿用不上制热了,赶紧修。

    真他娘的是好老板有好报。

    怀里的黎姜也睁开了眼睛。这坠落时间怎么和自己预估的误差这么大。电脑用多了脑子就是退化得厉害。

    “姜儿,摔坏了没?”

    黎姜眨了眨眼睛,有点懵。

    路眠雨也不太敢动身上的黎姜,怕他万一伤到了筋骨再一动更严重。

    而黎姜好像反倒是摔清醒了点儿,不再像办公室里那会儿失魂落魄了,他听到身子下面传来的声音,愣了愣,然后翻了个身从路眠雨身上翻到了一侧,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看着路眠雨,很努力在思考的模样。

    “你怎么也在……“ 黎姜沙哑着嗓子问。那还是在办公室里哭出的嗓音,就差那一点儿,就要成上辈子的事儿了。

    “我……“ 路眠雨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他跟黎姜手拉着手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经历了一番人世轮回,这会儿看着黎姜就感动得想流泪。

    “你也要死?“ 黎姜却很清醒,还记得自己下来的目的。可他完全想不起路眠雨抱住他托着他这一系列坠落之前的事情了,当时黎姜已经心如死灰,绝望到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一心只想结束这一切因果,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情况。

    “不不……“ 路眠雨赶紧摇头。他没想死,不仅他没想死,他也没想让黎姜死,这不才一起下来的么……

    “不想死还和我一起跳?” 黎姜盯着路眠雨问。

    路眠雨从生死轮回的感慨中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人猜透了暗恋的心思,脸一下子涨红得猴儿屁股似的,连连矢口否认。“这不是有网呢么……那个,我知道这儿有网,死不了。”

    路眠雨自己都佩服自己信口胡扯的能力,他嘿嘿乐着,庆幸终于遮掩过去了那心底暗恋的小秘密。

    “你知道这有网反正我死不了,那你干嘛还一起下来?”

    黎姜的眼睛像是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去,路眠雨紧张得前言不搭后语躲避着黎姜的追问。

    “我……我知道这儿有网,怕你不知道,所以跟着想要告诉你……“

    黎姜皱眉,明显不满意这个弱智的回答。

    “就是……我怕网太硬,硌到你……“ 路眠雨支支吾吾嗫喏。他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网,他也是怕地面太硬硌坏了黎姜。

    黎姜盯着路眠雨看了很久。冬天的夕阳不怎么刺眼,柔软地洒在路眠雨的脸上,晒得他的脸红扑扑的。黎姜越看,那红色越深。

    终于,在路眠雨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前,黎姜开口了。

    “那硌到你了吗?摔得疼吗?“

    黎姜不提路眠雨还全然没有注意到,这忽然一问,他才觉得浑身上下摔散架了似的。毕竟是个施工用的网,材料粗糙,硬度太大,弹性也不够,和专门施救用的网无法相提并论。

    “不疼。我在嵩山少林寺练过金钟罩铁布衫。“ 路眠雨给了黎姜一个疼得呲牙咧嘴的笑。

    晚上七点半,办公室基本上都空了。路眠雨是个大大咧咧的老板,从来不抠着员工的下班时间,所以基本上他的员工都能抢在晚高峰之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路眠雨办公室的窗户也不临街,只对着个小天井。在七层半的窗外,这世界好像安静得只剩下了两个面对面的人,和一个偷偷瞄着他们的夕阳。

    黎姜侧了侧身,对着夕阳最后的一小角举起胳膊伸出手,余晖就在他指尖燃烧。

    “你看那儿有什么?“ 黎姜问路眠雨。

    路眠雨刚一扭头,夕阳西落,就彻底被大楼遮蔽住了,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些晚霞。

    “都消失了。最后一根火柴也熄灭了。“ 黎姜说。”都是幻境。“

    卖火柴的小女孩从风雪交加的黑夜走来,看到了温暖的壁炉、香喷喷的烤鹅、看到了家,然后火柴熄灭,一切都是幻觉。

    “不是幻觉!“ 路眠雨很想说他对黎姜的爱就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可他不敢此刻表露这些心意,黎姜一直都是讨厌排斥他的,这会儿说这些,不是给黎姜添堵么。

    “不是幻觉,你还有你的专业,你的工作,你的同事,你的学生,怎么能是幻觉呢……除了……你还有很多很多,比你自己能想到的还要多......“

    夕阳隐没,黎姜的指尖空空荡荡。他听着路眠雨在耳边的絮叨,看着那黯淡下来的天空,终于放下了胳膊,扭头对着路眠雨张望。

    “咱们上去吧。这网万一不结实呢。“ 黎姜说。

    “你不死了?” 路眠雨个大直男,问出来的话总是很粗糙的关心。

    “不想你死。” 黎姜的答话让路眠雨又开始了无限遐想。

    “结实……空调室外机掉下来都能接住。“ 路眠雨真想跟黎姜在这躺一辈子。

    最终还是黎姜和路眠雨顺着那张网分别往左右两边爬,直到找到了一处没有锁的七层窗户翻了进去。那是公司的宣传部,经常堆着一些刚印刷出来的宣传册什么的,开窗通风散散味儿。当然更主要的是这个办公室也没啥机密文件,员工恨不得有人爬进来把那些宣传册都偷走这样他们还省的分发了。

    很像自己办公室刚打印出来的资料的味道。黎姜用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那堆放着的传单。

    路眠雨一眼就看穿了黎姜的心思。

    “好久都没去上班了吧?会有什么麻烦吗?”

    路眠雨问出来这话自己都不好意思。还不是自己把黎姜给关起来了小一个月。

    “没事儿。” 黎姜笑了笑。“我之前就请了年假。况且我们也不坐班,多几天少几天没关系。”

    当时路眠雨疯了一样找宋琪和黎姜报仇,黎姜就请了年假形影不离守着宋琪,又找好地方把宋琪藏了起来。

    路眠雨定定地看着黎姜,直到黎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躲开了路眠雨的目光。

    “姜儿,回去上班吧。你专业水平这么强,你们那儿肯定少不了你。” 路眠雨吸吸鼻涕,说得很洒脱的样子。

    黎姜抬起头看向路眠雨。

    路眠雨有些慌乱地转向别处,他怕黎姜看透他的心思,看透他有多么离不了黎姜,有多么舍不得。但他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继续把黎姜留在自己身边了,况且,现在这个情况下,或许投入工作是治愈情伤最好的方式,只要黎姜好好的,自己早晚能见到他,不是吗。

    路眠雨试图在心里说服自己。

    cao。搞啥这儿女情长婆婆mama的。肯定能见到。黎姜死了自己就追下去见他。反正只要想见咋都能见到。偷偷躲在学校门口看呗,自己这个死变态。

    路眠雨领着黎姜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之前抓住黎姜时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钱包手机都还给了他。路眠雨还偷偷往里塞了点现金,怕黎姜有急用。

    黎姜也没检查,大大咧咧往屁股口袋里一塞。

    “行。改天请你吃饭。”

    生意场上,“改天”就约等于拜拜了您呐再也不见。路眠雨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

    黎姜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黎姜的两条腿都迈了出去,黎姜从外面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黎姜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路眠雨腿一软就摔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浑身关节疼得蜷缩在一起。

    他掏出手机来想打个急救电话,但觉得自己头脑清醒心跳正常,浑身上下连个大点儿的口子都看不到,个大老爷们儿四肢健全就叫救护车,也太丢人了吧。

    他又翻出老肖的电话,想让老肖开车送他去医院,按下拨号键的一瞬间又马上挂断了。这个钟点了,老肖一定跟他姘头缠绵着呢。

    哎,就自己像个破烂儿躺在地上,连个收破烂拉走的人都没有。

    最终路眠雨还是扶着墙一瘸一拐走出了大楼打了个网约车去的医院。门口的保安问他咋了,他摆了摆手说没事儿就离开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咋了,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反正心口连着四肢、脑仁连着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疼得要命。路眠雨觉得他可能要死了,去医院能离太平间近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