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会带你回家
一间坐落于偏僻郊野的小型旅店内，艾伦搀扶着自己晕厥的弟弟在粗糙的地摊上缓缓挪着步伐，轻而易举地将瘦弱的艾迪一把抱起，动作柔缓地放置在简朴的柔软床铺上。 街道的不远处传来的装修噪音轰轰震鸣，空中掠过的几只飞鸟在窗外清脆歌唱，但这都无关紧要，金黄色的日光静谧安宁地笼罩着他们，粒粒斑驳的尘埃在暖意的光辉中徐徐悬浮，他侧坐在床边，听不见一切凡世的嘈杂，专注的目光细心描绘着艾迪每一寸的面容，动着嘴唇哑然无声地念着弟弟的名字，“艾迪……” 垂下的眼眸里蕴着巨大的伤痛，他的手心慢慢覆上艾迪温热的手掌，连着相同血脉的指尖紧密地贴合交错，他知道自己触摸到了什么——一段被众人判定死亡了的过去，在那片炸毁了的废墟里被他亲手遗失的双生兄弟，他脑海里永远存在的一片阴影，他卧不安席的愧恨…… “艾迪……为什么……”他流下了眼泪，“……你发生了什么？” 没人能够相信这与他相差了一个脑袋身高的纤细男孩居然是他一同出生的双生弟弟，他们变得这么不同，如此面目全非，疏远得令人心碎。 渐渐地，他的手指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哆嗦着移开艾迪额前的碎发，在光洁的额头上落下深情一吻，“艾迪……我找回你了……我不会再松手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模糊的双目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深刻地凝视着朦胧的轮廓，霎时间，他身形一顿，湛蓝的眼睛直瞪瞪地瞅着从艾迪的脖颈间落出的宝石项链——一颗玲珑剔透宛如大海般深邃瑰丽的海蓝水滴。 艾伦拧起了眉头，悲伤的神情徒然一变露出了狰狞的恨意，就在他解开项链准备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手臂意外地擦过艾迪胸前的衣物，他愣住了，像是滋滋的电流爬上了他的脊椎，他被这种隐隐不安的恐惧所投下的阴影笼盖，木然地瞧着自己没能察觉到的怪异。 空白一片的脑子机械地指挥他的躯体，畏惧的手指呆愣地掀开艾迪身上的米色衬衫，他的呼吸戛然而止，所有的光芒登时离他远去，沉寂中只有艾迪胸前yin靡的金属乳环在闪闪发亮。 他全身剧烈地颤抖，扑到了艾迪身边不敢置信地瞧着他身上可怕的痕迹——男孩的身体却有着微微鼓起的胸脯，乳粒上挂着刻有花纹的环扣，当他抽着冷气轻轻翻过艾迪身体的刹那，他听见了一声碎裂的无声暴鸣，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突然被摧毁，他的坚强和理智荡然无存，眩晕的目光看着艾迪的背后久久不能回神。 淡色的旧鞭痕在洁白消瘦的脊背上蜿蜒盘踞，后腰上纹着的双蛇纹章像是一种极致的嘲讽对他咧嘴讥笑，他摔倒在了地上，手掌捂住了嘴唇，粘稠酸涩的胃液在肚子里涌涌不断地翻滚着。 “唔。”他掩着口鼻飞奔至洗浴室，抱着马桶剧烈的呕吐，口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他冲走了污秽，跌跌撞撞地扑到洗漱台前旋开水龙头至最大，迫不及待地洗漱着口腔，水沾湿了整张脸，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 “不、不……”镜子里映照出艾伦的脸庞，愤怒、悲哀、震惊和无助交杂而成的一张扭曲面容回望着他颤动的双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束痛苦的火焰，“不！不！” 他握紧了拳头想要恶狠狠地击打在洗漱台上，却又在落下的最后关头松了力气，克制着不愿发出过响的声音惊醒他酣睡的艾迪。 艾伦喘着粗气，头痛欲裂，倏地闪过一丝灵光，他想他是知道那个纹章的，在那所艾迪为他骄傲欢呼的修立顿学院里，在那座高耸矗立的荣誉丰碑之上，面对面相望的黑色双蛇交互缠绕，一只口衔玫瑰，一只吐着舌尖，他无数次路过那面屹立的丰碑，无数次望向那个令人深刻的奇特纹章。额发的水滴静静地砸在大理石台面，他从这份空洞的宁静里得到了一份回答——坎贝尔。 他都对艾迪做了什么？ “艾迪……艾迪……” 泪水溢出了眼眶，他无力否认亲眼所见的事实，他的弟弟被当做了玩物，被一个贵族男人豢养着失去了自我，成为了一只求着主人爱抚的宠物。 他落荒而逃，踉踉跄跄地跑出了旅店，巨大的愤怒与悲伤几乎要击垮了灵魂，他浑浑噩噩伫立着，脸上已是两道泪痕。 艾伦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他倚靠在电话亭内，发颤的手指按着一个个数字，就在按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他停住了动作，重新拨了一串数字。 电话“嘟嘟”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的女声有些不耐烦，“喂？请问是哪一位？” “……莉娜，是我，艾伦。” “艾伦？！”莉娜的声音徒然拔高，语速飞快道：“艾伦，你现在在哪？我正着急地要找你呢！你到底做了什么呀！不久前一群奇奇怪怪的人闯入了你的寝室来搜查过什么，围得寝室楼水泄不通！杰诺给我打电话说你惹了大麻烦，他被前前后后好几个人严厉地逼问过关于你的事情！” 莉娜焦急地重复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啊！”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秒，低低说道：“莉娜，我找到他了。” “什么？”莉娜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艾伦极力保持着平静，但他的声音确实在颤抖，“……艾迪，我的双生子弟弟……我找到他了……” 莉娜那头的声音噎住了，“……艾伦……可你不是说他已经死……” “不！不，莉娜，他没有！他一直都活着……”艾伦带着哭腔，“我把他从医院里带了出来，他不记得我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莉娜……帮帮我，我没有办法了，求求你……” 莉娜认识了艾伦接近一年，第一次听见他这般央求，“等等！艾伦，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贵族！那个坎贝尔！他毁了我的弟弟……该死的，他毁了我的弟弟！”艾伦失控般哭泣，“艾迪认不出我了，他认不出和他相貌近似的哥哥了啊……” “艾伦！冷静一下！”尽管事出突然莉娜有点不知所措，但仍是飞快地想着办法：“艾伦，你先别带着艾迪到处走动，我担心他们已经在暗处搜捕你的行踪了！告诉我地址，我很快就赶来！记得，别乱走！” 艾伦和莉娜交代了地址，失魂落魄地挂上了电话，背靠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 任何的语言都描述不出艾伦此刻的痛苦和愤怒，他宛如一只被逼进了绝路的野兽抱着自己的头颅缩在这小小的电话亭里嘶声怒吼，他的身体上有着一个显而易见的空洞，流着看不见的血，受着看不见的伤，但他无法退缩，即使是面对他从未接触过的可怖权势，他也必须得伫立在艾迪的前方，没有退路了，一点也没有了，他要救艾迪，他必须得救艾迪。 艾迪静静地睡着，闭合的眼皮偶尔会微微跳动两下，他深陷在一个模糊的梦境，荒芜空寂的大地一望无际，他呆呆地蹲坐在一块墓碑前，石刻的字迹像是被时间所腐蚀了一般看不清任何笔画，他抬头望向远方，阴沉的天空下隐藏着一幢荆棘缠绕着的阴森府邸，一些细碎、嘶哑的低语萦绕在他的耳边，像是在警示着他不要靠近。 大地恢复至了寂静，只有身后不远处的风声呼呼响起，但那遥远的声音似乎并不是风声，他站起了身体像是一种本能朝着那处声源徐徐靠近，他能感知到一些柔和温暖的注视，脚下的路渐渐变得明亮，两个身形相似的男孩奔跑着掠过了他的身边，他们洋溢着欢快和笑语，亲密无间地拉着对方被一团闪光所吞没。 他被他们所吸引着，向那团温和的光芒走去…… 艾迪揉了揉眼睛，在看清四周环境的瞬间，他的茫然立刻就变成了恐惧，慌慌张张地掀开被子，警惕地踱着步子在房间里走动。 房间内简单又质朴的摆设和一卧一卫的设计都分明彰显出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间便宜的旅店，绝不可能是主人会带自己来的处所…… 艾迪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和他在石亭里说话的青年，一副认识他的模样，但他丝毫想不起任何的记忆。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强行带走？主人知道这件事吗？ 手指焦灼地摩挲着裤边，艾迪看了看无人的房间，鼓起了小小的勇气试探地向大门的门把伸出了手。 可他还没能触及到门把的边缘，门就应声而开了，艾迪吓了一跳，看也不看来人直接就躲到了离他最近的沙发椅后面缩起了身体。 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掉落到了地毯上，艾迪抿着嘴唇闭着眼睛，害怕地听着对方直直地向他走来。 他猝不及防地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颤抖的眼皮掀起，看见了一双噙着眼泪的湛蓝眸子，“艾迪，没事了，我带你出来了。” 艾迪吓坏了，发软的四肢不断地推搡着对方，“不、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青年即便被他乱踢乱打也没有放开手上的力道，依旧是紧紧环住他的身体，含着哭腔说道：“艾迪，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这，哥哥找到你了。” “不要、不要，你放开我！”艾迪奋力挣扎，但纤细的四肢怎么推他也推不动，呜呜叫着：“我不认识你，放开我，放开我！” “艾迪，别怕……是哥哥啊……”青年的胸膛传来清楚的颤动 ，“别这样对我……艾迪……别这样对我……” 艾迪流着眼泪呜咽发抖，“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艾伦缓缓淌着泪水，桎梏着他虚弱颤抖着的弟弟，苦涩笑着：“艾迪，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去动物园的那天，我们的身高才刚刚触及门把，两个小不点争先抢后地要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看狮子，艾迪看见打盹的狮子兴奋地大叫，差点从爸爸身上摔到护栏里去，最后一秒我攥住了艾迪的裤子，虽然没有不幸地掉到狮子基地，但艾迪因为裤子被我扯落了哭了好久才被哄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艾迪哭得哽咽，“求求你放我走吧，我要回主人身边……” “艾迪和我十四岁那年，爸爸mama带我们去极岛游玩，入目可及的世界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天空的晶蓝与大地的纯白浑然一体，艾迪亢奋极了，在雪地上就地打滚，脸蛋红彤彤的，笑得一副傻样，你拉着我一起躺在雪地上翻滚着，细细的碎雪掉进了我们的衣领里冷得我们两个牙齿直打颤。” “我还记得啊，艾迪，篝火‘噼里啪啦’烧着木堆，在静谧的夜晚燃起一束橘红色的火光跃跃跳动，你靠在我的身上围在篝火边取暖，然后你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我抬起头看向你指着的方向，一颗带着白色尾巴的流星绚丽地划过沉寂肃穆的黑幕天空，你一脸笑意，眼角也笑得弯起，整个人扑靠在我身上，告诉我你许了一个愿，你说这颗光芒万丈的流星见证了你的愿望，飞得这么快，银色的尾巴把你真挚的心愿洒向了大地。” 艾迪哆嗦着身体，挣扎的力度渐渐疲软，水亮亮的眼睛里聚着迷茫和慌乱，“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艾伦流着眼泪，声音因哭声显得嘶哑粗粝：“你许愿说我们会在一起，艾迪和艾伦，是曾被流星也幸运祝愿过的双子。” 可艾迪只是迷瞪着眼睛，耳边回荡着让他心神惊惧的名字，他在不正常地簌簌抖动，嘴里胡乱大喊：“没有，没有！不记得了，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不想听，不想听啊！你放我走吧，求求你！放露露回主人身边……” 艾伦咬着嘴唇，甚至能尝到咬破后的血腥味，手臂不愿松开，泣不成声：“艾迪，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救你了，哥哥来救你了。” 他哭着一遍遍在艾迪耳廓边呢喃自己迟到四年的悔恨：“对不起，对不起，艾迪，我不该松手的，我不该松手的啊！” 艾迪抽着气呜咽：“求求你，放我回去，我不想在这里，求求你。” 艾伦固执地拥抱着挣扎的艾迪，背靠墙无力地把头置在弟弟的肩膀上：“艾迪一直是个调皮又好玩的孩子，爸爸mama最头疼艾迪了，学校的作业艾迪会磨磨蹭蹭坐在椅子前盯着纸笔出神，熬到接近半夜才会焦急地来问我今天课上讲了什么，一到假期艾迪就忍不住拉着我出去玩乐，不小心把巴诺家的盆栽踢碎了好几盆就蓦地白了脸躲在我身后，想让哥哥来息事宁人，但即便艾迪一直淘气闯祸，我们都一直爱着这样活泼可爱的艾迪，只有艾迪会展露着笑脸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的哥哥，为我每一次的成功骄傲，为我每一次的失败加油鼓气。” “呜呜，不要，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艾伦强硬按住他不停抵拒的躯体，火烫的泪水从脸颊上滚落，滴在艾迪的脖颈上，“我爱你，艾迪。没事了，会没事的，我在你身边，不要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艾迪哭得嘶哑：“没有艾迪，没有艾迪！我不是……呜呜……我不是，是露露啊，我是露露啊。” “艾迪是哥哥的至宝，是艾伦最爱的弟弟。”艾迪挥动的手臂打在了他的腹部，艾伦闷哼了一声，咬着牙关，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没事了，艾迪，哥哥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你放我走，求求你，让我回主人身边……” “艾迪，我爱你……” 艾伦拥着艾迪的躯壳不停地呢喃着爱意，但他的弟弟不在这，这里只有一只名叫露露的小狗，他展现不出艾伦记忆中的开怀大笑，不会抱着艾伦的手臂亲昵地唤他哥哥…… 他不是艾伦想找回的艾迪了。 艾伦深深地呼出一口难以抑制的炙热气息，包含着灼烧的痛苦和难言的哀痛，他只想着一件事，他宁死都愿意去做的一件事，他的生命甚至可以为此燃起火焰。 “艾迪，我会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