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书屋 - 耽美小说 - [ABO]画梁春尽在线阅读 - 第六十六章 -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六章 - 第六十七章

    (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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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影幢幢,银针起落纷纷,最后一针刺入xue位中后,纪殊眉头倏然紧紧皱起,随后眼睫微颤,泪汗俱下,疲弱地倒吸了口冷气。

    见到纪殊睁开了眼,万嵎将他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激动难平地吻了吻他的前额:“曈儿,没事的,醒了就好。”

    “师傅,夫人睁眼了。”立在床前的小太医道了一声,荀太医只是沉着点点头,又冲万嵎凝重道:“他现在开了经脉,神思却仍未清醒,届时分娩定会剧痛无比,抓握皆随本能,而男子力道不同于女子,还请将军将手松开,以免误伤。”

    “无事,”万嵎摇了摇头,握着纪殊的手不放,恳求道:“……还请太医明施医术,定要保他们母子平安。”

    荀太医叹了口气:“只怕是难。”他转身到床前,将纪殊身上的寝衣褪去大半,只见下裤浸着的血渍早已是黑沉沉一片,“夫人虽已张目,可实则未醒,不知自身发力,只能靠外人将胎儿推出。”

    话音未落,只见荀太医两掌一合,置在高高隆起的腹丘上,迅疾往下一按一压,那力度说狠不狠,可也不算小的,便是一旁的小太医看着都不禁嘶嘶吸气。

    又是一压,纪殊无甚反应,可握住万嵎的手却已青筋凸立。那力道着实抓得有些疼,万嵎却未松手,另一边拿着绢巾替他擦着泪,只恨自己不能替他疼上万分之一。

    满室寂静内,只听得床榻吱呀吱呀响,高隆的腹丘随着推压起起沉沉,却不见有何起色。

    连着按压推搡了好几下,产口却连胎儿的发梢都未曾看见。愈拖愈难,荀太医无法,只得加大了力度。

    “啊!呃……”这一压,竟让纪殊疼得醒了。昔日灵俏的凤眸睁得大大的,又有两行泪顺着侧颊滑进发丝中。他的双唇都在颤,可只是气若游丝地喃喃了个“疼……”

    “醒了!”众人都惊呼起来,荀太医心中亦有些喜出望外,推腹、剖腹皆是无奈的下下策,人若是醒了,便有了一丝生门,“夫人,可有力气下床走走?”

    纪殊连着深呼了好几口气,声音孱弱得几不可闻:“我、试试……”

    只是下了床,纪殊连膝盖都直不起来,若不是万嵎搂着他大半身子,恐怕就要踉跄倒地。

    “若是寸步难行,就不必勉强了。”荀太医道。

    纪殊摇了摇头,咬紧了牙:“能走的……”

    两三人护着方能将他架起身子,只是站起身之后,腹中下坠痛感更是倍增,纪殊疼得冷汗直冒,锥心之痛亦不过如此。

    他强撑着身子走了几步,便虚弱得喘不上气来,下身血流不止,滴落了一地,斑斑驳驳。

    “呃……”从床榻到屏风短短的距离,纪殊还未走完,便扶着肚子痛呼起来,太医赶紧上来问如何了,他已是夹着哭腔,声音都疼得颤抖:“比、比方才疼了许多……”

    “也该到时候了。”众人又将他扶到床上,荀太医再一看,喜道:“能看见头发了。夫人再多用用力!”

    “嗯……呃!”纪殊紧紧闭着眼,挺起腰腹欲使劲,而腰腹疼得像被撕成了碎片一般,可挤出的力气却微乎其微。

    “没事,没事的,曈儿,再加把劲便行了。”万嵎轻轻摩挲着纪殊的脸,在他耳边安慰道。荀太医一边指挥,一边用手轻轻助推,可胎儿依旧不上不下,让人心急如焚。荀太医又让纪殊用力几次,却依旧收效甚微。

    分分秒秒过去,不仅纪殊腹中疼痛,孩子卡在产口,亦不得好过。“再拖下去怕是要坏事了,难产不出,恐要一尸两命。”

    “……”纪殊像是认了命一般,闭上了眼,轻声道:“荀太医,不必管我,下手推便是。”

    腥润的血气氤氲满室,空气宛如凝铁一般沉重,只听得见纪殊有气无力的呼吸声。荀太医默了片刻,复又朝他高耸的腹丘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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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想起那一晚,万嵎只觉得黑。瞟一眼窗外,夜浓得似化不开的墨,拂晓却迟迟不来。

    荀太医手掌一下下狠推时,纪殊的声音几乎是撕心裂肺的。万嵎曾听过这样的呻吟——那是数年前,北疆征伐的战场上,开了膛破了肚的戎狄战俘被遗弃在大漠雪夜中苟延残喘时,也是这么喊的。

    他们的声音皆是越来越微弱,最后有气无力,直至全然噤了声,宛若雪渍陨落于茫茫大漠,湮灭于漫漫长夜。

    “呜哇——”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哭啼终于划破了满室的肃静。

    “出来了!出来了!快将剪子和襁褓拿过来!”

    虽未足月,又因难产久久未出,孩子通身青紫,捧在手中小小一只,可小手小脚又挥又蹬的模样,看得人心也软了大半。大家又开始活络起来,蓝桥连忙拿过准备已久的细绢巾将他裹好,太医用烈酒浸过的银剪子剪断脐带后,便小心翼翼将身上的血污羊水擦净,珍而重之放进襁褓中,欣慰道:“小公子是个榫君。”

    “孩子出生了,”万嵎亲了亲纪殊的额,贴在纪殊耳边说道:“苦了你了,曈儿……”

    “他脉搏渐息,气相散乱,经络闭塞,现下虽睁着眼,也只不过是施了针的效果。”荀太医净手过后,收去银针数枚,“神不能思,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五感滞涩,与昏睡无异。”

    “那……那他何时能醒?”

    荀太医摇摇头:“听天由命罢。”

    这番话就像兜头浇下的一盆凉水,原本欢欣了些许的众人又沉寂了下来。蓝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将孩子抱到万嵎身侧。

    从蓝桥手中接过孩子时,万嵎手都在颤抖。绛红色的襁褓上围着一圈素色兔绒,衬得小脸红彤彤的,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是他人生之中第一个亲生的骨rou,亦是他后半生的念想。

    小家伙在纪殊的腹中睡了这么多日夜,如今终于得以面世。本是该敲锣打鼓庆贺一番的喜事,眼下却让他提不起兴头。

    床榻纷乱,纪殊还在上面静静躺着,初为人父之喜掺着千丝万缕的痛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万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摸着纪殊的脸,仿若哄他起床一般,轻声喃喃着:“曈儿,你醒醒,看看我们的儿子……”

    不知是撤了针还是他当真听到了此话,纪殊的手指动了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进鬓中,没入青丝间,空茫茫睁着的眼便紧紧闭上了,像是真的入寐了一般。

    荀太医深深一叹:“若是三日之内仍未能醒,便请将军节哀顺变吧。”

    (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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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色青苍。

    岁近年暮,上京的第一场雪,终于是来了。

    虽刚出狱,又逢家中事变,可只要官爵一日加身,早朝便还是本分。下朝之后,万嵎又随兵部、吏部及大理寺三堂会审,耽搁至晌午方得脱身。马车停在外边儿,他心里惦记着纪殊和孩子,连伞也顾不得打,便脚步匆匆往宫外赶,只是出了午门,竟被一人拦下。

    说是拦,其实更像是偶遇,不过这偶遇,显然是来人故意而为之。

    如今朝中对他不乏非议有加,敢在这般时候上前搭话的,倒是心眼颇大。那人一身绯袍,端的也是朝中官员,只是万嵎面生得很,不禁面露疑色,那人才作了揖,自报家门:“鄙人姓戚名渊,说起来,与将军还算是连襟。”

    见万嵎不动声色,只是颔首,戚渊又道:“内人纪梦媛,少时在家中与四哥关系甚好,如今心忧甚切,便托我来问问,四哥近来可还好。”

    听及此言,万嵎想起先前随纪殊归宁时,那个拉着纪殊在小亭子里亲亲热热说私房话的少女,面色才稍缓些:“尚可,他昨日方诞下一子,这会儿应该还在睡着。”

    自从得知纪殊身世沉浮后,万嵎才知纪殊先前吃了多少苦。幼年丧母,纪正霆又待他如此,想来他在纪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或许,作为小妹的纪梦媛就是那个人情冷漠的纪府里对他最真切的人了。

    “恭喜恭喜,这是我们为四哥准备的一点心意,还请将军笑纳。”听到纪殊产子的消息,戚渊也是欣然一笑,从广袖中摸出青玉小瓶一只,恭敬递给万嵎,短暂踌躇了片刻,又道:“听闻圣诏已达给事中,只待抄录,此番三堂会审并无大事,不会追究将军之责,只是调兵所耗军饷,需将军一人承揽而已。”

    万嵎接过青玉小瓶,只道了声“多谢”,对他后半句话并不置多词。此般小道消息,若非在给事中一处有深交,或是巴结了皇帝身边的心腹之官,才能提前些得知,是以多真假参半,他也只当玩笑话听罢。

    戚渊作礼将离,转身前,又对万嵎说了句:“如今内忧,外将罹患,将军神勇,素有胆识,又屡建奇功,圣上缺不得,大乾也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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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过去了,纪殊仍不见醒。荀太医连着几日到府上问诊,情势皆不容乐观。

    “脉象紊乱,经络渐凝。”荀太医摇摇头,产子本就于精气大伤,这厢孩子虽波折出世了,可纪殊气血损亏至极,反倒让消魂散毒入心脉,积久而发,是以醒不过来。

    万嵎听了,心下也是一沉。三日之限转眼便到了,是生是死,太医这番话,已是说得委婉。

    床榻换了新的褥子,干干净净的被衾下,纪殊静静地躺着,孩子亦依偎在他身边。

    榫君卯卿幼儿不同常人,刚出世时,对父母亲的气息及其依赖,半步离开不得,也吃不惯其他奶娘的奶水,生身母亲喂养是最佳之选。眼下纪殊一睡不醒,不能亲自哺喂,涨奶溢奶需日日清理,孩子也跟着受苦。

    不过小家伙出世时的浑身青紫已褪了个全,殷红的襁褓中,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睡着了也不忘咂吧红润润的小嘴,仿佛在梦中吃什么好东西,软乎乎、嫩呼呼的,煞是讨人喜欢。

    万嵎守在床边,痴痴凝视着熟睡的妻儿,满腔皆是酸楚难言。

    往昔错付深情,多负良人,眼下只念他能醒来,不想,唯此所愿,却竟是难得一偿。

    “只不过……”停顿了须臾,荀太医捋着髭须,又字斟句酌道:“若老夫不曾记错,将军年初时,可是左腹受了一箭之伤?”

    “是。”万嵎抬起头,眼中带了些许疑惑,不知眼下荀太医为何旧事重提,“怎么……?”

    “将军还记得当时用了什么药?”

    万嵎摇头:“我中箭后便昏厥不醒,皆是交由军医处置,也多亏了孙大夫妙手回春,才幸得捡回一命。”

    “孙大夫?”荀太医惊了惊,“……可是原先在太医署供职、其后随大军开拨北征,单名一个晋的孙晋?”

    “正是。”

    荀太医忽地从医箱中摸出纸笔,嘴里低声轻喃,振振有辞,边说边写写画画些什么,万嵎只听清他停笔前笃定道了句“错不了”。

    万嵎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架势,渐渐熄灭的光亮又一点点重燃起来,心跳都随之加快,“荀太医,是不是,曈儿他……”

    荀太医伸手止住了他,自顾自道:“将军,老夫有一计,虽不能保证行出必果,但……若将军愿意,或可救夫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