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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过去的一切又在眼前。他只好一直撑着,想把这一夜熬过去。 心底有细碎的疼痛慢慢浮起来。 他应该对林老爷有感情的。 怎么会没有呢? 可是,巨大的欲望让他忽略了,连自己从哪儿来都忽略了。 这一夜他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可是意识忽忽悠悠,时有时无地,提醒着他以为自己早都忘记了的东西。 第二天起床后,照例去医院探病。很快要考试了,林甫不许他们再来,林作铃呆呆的,说“好”。 苏恪青不担心林作铃考试出状况,毕竟他现在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维持这场考试能正常发挥。 考试之前他们没有再提起林甫,而为期两天的考试,似乎也一眨眼就过去了。考完之后的狂欢与他们无关,离出成绩还有很久,这些空落落的日子,原本是要一起出去度假的。 林作铃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似的,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如果说前几天他还会为了考试强打精神,现在则完全放空了自己,变成了一具很会听从指令的木偶。 “今天下午想吃什么?”从医院回来后,苏恪青在玄关问他。 林作铃思考半晌,慢吞吞道:“...行啊。” 苏恪青也不和他计较,径自去厨房那边和厨师商量。 到了晚上,苏恪青本以为林作铃还是嗜睡,不想两人面对面躺下后,林作铃却睁着眼。他木讷地看着自己,两人对视的时候也毫无知觉。 “冷吗?”苏恪青声音颤动了。 不知道林作铃听到没有,但他蜷起身体,好像真的感到寒冷,把头埋了起来。苏恪青抚上他的头发,他也没有反应,好像被一个悲伤的旋涡吸走,无法再给他任何回答。 如果是之前,苏恪青会将他抱住。可是现在,苏恪青的背后也是冷的,他拉过被子,把自己和林作铃盖了起来。 逃避是没有用的了,林甫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委托的律师很干脆地宣读了安排:他的持股均分给林作铃和苏恪青。如此一来,他们俩就成了公司的实际控制者,因为公司规模不算大,以前又没有通过抵押股份来寻求注资,所以除了少数股份是早期骨干员工持有外,绝大多数股份由林甫持有。 如果再晚一点,这个“安排”就可以叫做“遗嘱”了。 签下那份薄薄的文件时,苏恪青拿笔的手在不断颤抖。他曾经处心积虑,极力显示自己的可靠,在读书阶段就千方百计了解关于这家企业的一切。没有想到,现在他能不费吹灰之力拥有它。 林作铃坐在他旁边,静静地一言不发。等苏恪青签完了,突然觉得周围太安静,安静到他能听清“啪嗒”的水声。 一滴水掉在桌子上,他转头去看,林作铃躲开脸,下巴上还悬着泪。 紧接着,密集的泪水落下来。那份文件上该由林作铃签字的地方还空着,他垂下头,双手绞在一起,无声地颤抖着哭泣。 渐渐地,他藏不住嗓子里的呜咽,哀戚的声音和破碎的呼吸缠在一起,他哭得不能自已,肩膀都耸动起来。 他的父亲真的要走了。 这个世界上陪伴他最久、最爱他的亲人,真的无力再陪自己走一程了。 他痛得直不起腰,从椅子滑到地上。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跪着缩成一团,像一头被箭矢射中的兽。 他曾经假装这件事不存在,他一厢情愿地相信或许会有转机,他自欺欺人地幻想父亲不回家只是去工作了。 直到今天,白纸黑字,板上钉钉,告诉他:他不是去工作了,他以后也无法再工作了。 苏恪青蹲下去扶住他的肩膀,从身前搂住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把他揉进自己怀里。林作铃的下巴靠在他肩上,双手攥紧他背上的衣服,近乎僵直地把他严丝合缝箍在自己身前,终于放声大哭。 签完字,他们到公司去取其他材料。这些天林甫还坚持在清醒的时候处理一些重大决策类问题,公司运转照旧,可再继续这样下去,日常工作难免松散,或许会出现纰漏。 苏恪青是公司常客,林作铃则从小到大在公司厮混,段考之前还来实习过几周,大家看到他们的时候很是熟络。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同,以往大家以为林甫不过是短暂病休,直到今天开会,才知道他已经把股份转给了孩子,自己没法再回来了。 苏恪青和林作铃到公司以前,这场助理召开的短会引起了不小sao动。他们俩的能力公司里的人有目共睹,再者公司架构相对扁平,规章完善,一直运转良好,换个能力尚可的持股人对大家影响不大。 真正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林甫竟然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林总看起来那么年轻...”有人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他身体应该一直不错啊......” 有人小声提醒道:“你忘了,之前修景点、做系统的时候,林总连轴转了多少天...” 林甫自己是个工作狂,但他不要求别人加班,所以很多人不知道他们下班以后林甫做了多少事。决策层的人惊叹于林甫的规划精细、效率高超,到了实施层,则完全不知道很多方案其实是林甫的手笔。 现在他们知道了,林甫把自己生生熬成这样。 当林作铃和苏恪青抵达的时候,大家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这个消息。林作铃踏进公司大门时,有人叫了一声:“小林总。” 林作铃朝对方点头示意,可到了苏恪青时,这人却突然卡壳,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林总”的儿子毫无疑问是“小林总”,苏恪青现在和林作铃级别相当,自然也是“总”,可如果是“苏总”,不就和“林总”同辈,占了“小林总”林作铃的便宜? 可,如果是“小苏总”,那谁是“大苏总”? 苏恪青摆摆手示意不用称呼,只和林作铃一起往林甫办公室走。他两腮有些紧绷,显出微妙的不悦。这不悦不针对别人,只对他自己。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在哪里,怎么能要求其他人给自己立场。说到底,他凭什么和林甫的儿子平起平坐? 因为小时候被他们捡到,搭救?因为之后自己很努力,所以继承别人的家产? 苏恪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有点怀疑自己之前那些痛苦是否还值得。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觊觎林家名不正言不顺,他才加倍努力想缩短差距,可有朝一日他莫名其妙就被抬到了对等的位置——为什么? 进了林甫的办公室,林作铃清点一遍,发现签章、账目、报表都已经分门别类放在柜子里,便回头对着助理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父亲的助理很久以前就加入了公司,一直和林家相熟,他低下头摆摆手,声音有点低落:“没什么,分内之事。” 在林作铃回去之前,他叫住林作铃:“小林总,能给我换个岗吗?” 林作铃站住,没有转身。“为什么?” 总裁助理处于决策层和实施层之间,多年来他做得游刃有余。“换到总部之外的分店,降职也好,降薪也行。 “这么多年,林总累了,我也累了。 小林总,助理是个重要职位,你有更适合的人选。等撑过这段交接,公司步入正轨,就把我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