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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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十二岁的虞还身高比平均身高矮半个头,他极少出门运动和社交,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和,精致的眉眼装裱在脸上无甚波动,皮肤略显苍白,失了少年人的鲜活,因着久病少动,总是安静坐在书房里读书,明明阳光拢在身上,却无端带来浅淡缥缈的疏离感,没有实物可以形容,浮在心头的疏远滋味说不上来准确的感受,可距离总是直白地横亘其间,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也有能让他提起兴致,眼底露出光泽的事情,而其中一项,就是收到星际旅行家寄来的照片或者标本之类的东西。 旅行家们穿梭星际,地点不定,时间不定。虞还收到的可能是一张星际远景图,也可能是一本厚厚的花草植被录,上一张图片月初收到,下一份就不知归期。 虞还五岁那年因为佩戴的机械发生事故,处理不及时进而导致脑部神经受损。虽然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关于那时的记忆,但听大人们说,他那几年近乎是在医病床上沉睡度过,直到八岁,才逐渐开始好转。 虽说是清醒了,但是虞还的大脑与身体依旧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神经传导阻碍,他无法正常利用大脑神经去cao控身体,症状表现为反应迟钝,行为动作奇异,甚至是与之完全相悖的情况也时常发生。 虞植行和樊娅的实验都在最重要的关头,夫妻二人自顾不暇,实在是抽不开身去照顾一只小虞还,而联盟正是人力资源最为稀缺的时期,两难全之下,这对联盟工作劳模夫妇,虽说是把虞还接回家了,但他们难得露一次面,七弯八绕下,竟是又回到了人工智能照看的模式。 因为无法自如调动四肢,就连最基础的自理行为都有难以想象的障碍,虞还被限制上下楼,活动范围更是被压缩在卧室。 时间以黑白交替的形状一成不变走过,幸好窗户离他的小床不算远,虞还每日耗费在无助和痛苦中占比不算太大的时间,也能独自算为顺利地走到窗边。他家坐落于这一带居民区的最后方,窗外不远处是一大片人造景观林,经年保持常绿,而院子里陷有一个没有盛水的泳池,干燥地凹陷入地面,倒影干巴巴地砸在池底——没有回响,只好自己仰头去看。天空蓝白交错流动光影,运气好的话,每隔几个月,能等着可以解读成各种故事样子的云,或者是气象管理部门突发奇想,放送出几片七彩云层,较为生动地拼凑出宇宙一角,才不算寡淡地陪伴虞还走过童年。 就这样度过了三年,虞还长到十一岁。身体和大脑在缓慢修复,活动范围也扩大到了院子。楚年来的那天下午,虞还正好站在了那个没有水的泳池边,惨白的日头没有依靠地悬在空中,匀出几分目光洒在他肩头。 男孩纤细的胳膊抱着一台古早款相机,微微弯腰,歪着头专注地盯着地面看得入神。 楚年没有出声叫他的名字,等走近了才发现,由于长时间未曾有人打理,凄淡的泳池角落因年久失修破损凋敝,也不知何时钻出一株细嫩的树苗,绿油油的枝干仓皇地顶着一片滑稽的绿叶,分明是无助弱小的一小棵杂树,遮不住风雨烈日,怯懦却保持顽强,它孤身地站在那里,沉默地承接外界陌生而密集的目光。 楚年陪着他看了一会,伴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男人的大手放在了男孩柔软的头发上,力度轻柔地仿佛对待易碎瓷器,在虞还抬头看过来时,他嘴角捎上了笑,变戏法似的把一卷胶卷塞进了虞还的手里。 一向吃不饱饭的星际旅行家们承了楚年的巨额捐款,几位讨饭的还算良心未泯,在星际冒险旅途中,路过有人烟或有信号的地方,总会抽出时间寄出几张照片,或者是随手摘的、捡的生物做成的标本,虽然没有承诺过固定日期,好歹给α第一星的小可怜寄去几分念想,得意窥见他们的世界。 上一次只收到一张荒漠星空照片,那还是一个月前,每颗星体的位置都快被虞还背下来了,是以,赶在午饭时收到新图册的虞还坐立难安,在餐桌上放空状往嘴里扒拉食物,对面的楚年捏着筷子一脸无可奈何,头疼地看着那孩子心不在焉地胡乱吃饭,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板着脸说下不为例,挥挥手把人放走了。 楚和晏十四岁后就不再需要监护人看护,可以独立完成跨星球来往,而楚年也没有派人去接他,等楚和晏乘坐星际公共交通赶回家时,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 不出意外,楚和晏又抱了一堆鸡零狗碎在怀里,家政机器人没来得及拦住他来个全身消杀,楚和晏在应对老爸这门课上成绩优异,只见他灵活地躲过楚年威慑力愈发强盛的眼神,有惊无险地闪身进来,后背抵上门,仰头长舒一口气,用不算抱怨的语气冲房间里某个一动不动的背影抱怨道:“咱们年哥这功力真是毫不减弱,半月没见,眼神跟激光炮似的差点把我皮剥光了。” 玩物和零食被放在了地上,小心保存的限量版实体书和胶卷优先登上书桌,楚和晏没骨头似的靠在虞还后背上,手心在少年腰间碰了碰,回忆对比出和上次摸起来差距不大,这让楚和晏暗自松了口气。随即,这十七岁的少年就百无禁忌地把自己下巴搁在虞还肩膀上,脸颊亲密地都快要贴在一起了,整个人都压在了别人身上,覆生薄茧的大手还要在虞还眼底乱转。 “小鱼小鱼,”楚和晏变着花样在虞还耳边叫他,一心想把虞还的注意力拉至自己身上,“你快点回答我啊。” 虞还视线被挡,读不下去了,只好合上书扭头看他:“什么?” 虞还被挡住了视线倒也没生气,配合楚和晏的问话,轻声问道。但仔细观察他又会发现,他脑袋是转动了,但眼珠子不动,上瘾似的还恋恋不舍地往书上看。 又没听他说话。 楚和晏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重复一遍刚刚的话:“明天我还有半天假,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两个人贴得很近,距离是衣服的厚度,能真切感受彼此身体的温度。楚和晏把自己严丝合缝贴在少年单薄的后背上,胳膊把人圈在自己怀里,语气还要带点委屈,似乎这样才能显得他跟虞还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虞还没有挥开他,楚和晏就顺杆上爬,手掌夹住虞还脸颊两侧来回揉搓,他还要得寸进尺指摘虞还的冷漠:“你还看,我一个月就放一次假,这么多天没见面,好不容易见面你还只顾着看图,咱两关系都要回生了。” 虞还从外推开门,卷起的风无意打散阳光和灰尘的构图,视线跨过地面那些散乱的浮尘,虞还遥遥将桌面的相框收入眼底,他似乎在挣扎,眼眸一片平波,眉宇未动,只有握着门把的手泄露轻微颤动。 片刻后,室内尘嚣扬起,光影被彻底搅乱,而空荡荡的桌角不见了相框,门把上的温度在一切恢复平静后迟钝地抽离,等耗尽余温,再度回归冰凉。 “你要出去吗?”虞还从楼梯上走下来,脚踏入地面刚站稳,就被楚颂这句话钉在原地。 “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去?”不等虞还答话,楚颂毫不迟疑地走上前,手掌抓住虞还空着的那只手,眼神热切地望着他,满是期待地问。 虞还出门采风从来没有带过他,楚颂这样的问纯属自讨没趣,虞还一个字就能拒绝他,但今天虞还张嘴时略显犹豫。 可能是,他们昨天刚做过,虞还为自己的迟疑找了个借口。 “不用,你……等我回来。”他仰起头,用自己微凉的嘴唇碰了碰楚颂失望的嘴角,语气也不算强硬。 出发的时候,周遭景物都已蒙上一层薄薄的黑幕,而离原定时间延迟了整整四个小时。 楚颂眼睛里还有些不舍,放在虞还肩膀的手滚热,虞还向前一步走去,抬手示意让他别跟上来,他只好留在原地,手落寞地垂在身侧。虞还回头看他,莫名想起了自己以前看的电影里那只被主人抛下的金毛,嗓子委屈地哼哼唧唧不想要人走,耳朵贴在脑袋两侧,没了往日活气,湿漉漉的眼睛流露怯意,尾巴在身后扫得飞快,明明想上前扒拉大腿好好撒娇,又不敢真的拿嘴去叼他的衣角,只能拿眼睛瞧他。 这样的联想有些滑稽,毕竟仿生人可没那么多情绪,但这还是叫虞还心底涌出柔软的愧疚情绪。 水波浅浅地拍在经年未曾移动的礁石身上,它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可等天色彻底黑浓,眼前空荡一片,他只好摸摸鼻尖,悻悻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