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羞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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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陈绵霜在单位加班到晚上9点多。工作通知来得晚,材料又要得急。这时单位人基本走光了,诺大的厅漆暗安静。只有一两间办公室门缝露出光。文件报送前还需要领导签字。陈绵霜过去敲了敲门。 “进。” 简单的汇报过后,她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这个吴科长的风评一向不好,之前也是因为作风问题被处分过,但因为关系硬并没有受到实质影响,反而是被调到了一个养老部门,行事更加猖狂。而当初举报他的人经过被谈话、监视和恶意调岗,最终被迫提了辞职。 陈绵霜上个月被调了科室,成了他的直系下属,这才见识到平时同事们口中抱怨的“猥琐佬”。每次汇报工作,那人的眼神就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 科室职员以中年人居多,每天喝着茶混日子等退休,稍微年轻的职员也都成家了,安稳于这份体面的工作。大家心照不宣各自忙碌,闲暇时聊家长里短,抱怨抱怨工作,但没有人会去碰这个钉子,生怕失去这份平静和安稳。 陈绵霜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当事人。 当时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十点。一沓材料搁在刚倒过水的茶几上,原本敞开的房间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她借口想走,却被堵住了去路。 “我还没签字,你急什么?”吴科长梳着油头,笑得露出一口黄牙,一只手却伸向了她的肩膀,陈绵霜一退再退,像挥苍蝇一样想赶走那只手。 “小陈,你不要这么大压力,放松放松,我又不会吃人。” 他再次往前张开手,猥琐的啤酒肚往前拱,陈绵霜看到忍不住恶心得喉咙泛酸。 有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门从外面被打开,她正用力推着眼前的人,听到声音,紧绷的心立刻有了一丝希望。 “小徐,我们在谈事,我这里你不用管了。” 那人只迈了半个身子进来,但显然已经看清了此时的情况。他面色犹豫,握着门把手不动, 陈绵霜再次后退,同时大喊了句“等一下”,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 然而同时,那门口的男人却转身走了。 她愕然地看向门口。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用这么辛苦。”面前的男人更加肆无忌惮,慢慢绕到她身后, 陈绵霜捏紧了拳头,在那只手几乎搂上了她的腰时,她狠狠往后踩了一脚,细跟直接往他拖鞋扎下去。在男人痛得弯下腰时,她转过身,用尽全力往他后脑勺狠狠砸了两拳。 跑出办公室时,整层办公厅响起了火警警报,陈绵霜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位置,撞到了人也不停下。她抓起手机和包就往外跑,从28楼的安全通道往下仓皇逃跑。 等回到了出租屋,她进门后跌坐在地上,摸着冰冷的地砖,终于崩溃了。 长期的压抑和紧绷全部顷垮。 离职的流程很简单,人事和陈绵霜谈了一个多小时。走的时候桌上的东西她碰都没碰,像那天逃跑时一样,只带上了自己的包和手机就离开了。 没多久,单位门口的值班保安也悄然无声换了个人。 A市几乎没有秋天,漫长的酷暑一直延到11月,一场大雨过后气温骤降,这才猝不及防的入了冬。搬到庆安街后,陈绵霜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店里卖的都是日常生活用品,米面粮油。以前还有煤气和桶装水,后来姑父年纪大了送不动货,老街区的住宅全是楼梯,也就没有再卖了。陆明伟接手后,开店叁天打鱼两天晒网,懒得进货,货架空了许多。 下午陈绵霜关了店门,踩着把小板凳爬上爬下,一直到晚上才把货架整理出来。 新家有两层,平时起居都在二楼,店铺仓库则在一楼。陆明伟把二楼的房间让给了她,自己去睡一楼的小房间, 厕所的水管老化了,水从长满锈迹的裂缝中一点一滴渗出来。 陆明伟说晚上带人来修,直到10点多还没见到人影,陈绵霜在厨房里煮宵夜,拿汤匙在锅里搅了几下,手就酸得抬不起来了。 从厕所传来的水滴声从早到晚没停过,汤锅咕噜翻腾,门铃这时也响了。 房子和店铺是连着的,平时进出都是通过小店大门。下午店门关了,要进屋就要绕到院子里,从后门进来。陈绵霜匆匆下了楼,一手拿着汤勺,用另一只手开了门。 一开门就是陆明伟那张龇出牙花的圆脸。 “又不带钥匙。”陈绵霜拍了下围裙擦手,哼了一声冷笑道,“再有下次,你就去跟咪咪一块住吧。” 咪咪是养在院子里的一只橘猫,以前是庆安街上的流浪猫,陈绵霜搬来时看到它骨瘦如柴,抢不到食物还经常被其他猫打,身上没一块好皮毛。她就把猫抱来养了,在院子给它也安了个窝。 “哇,我在这都听到漏水的声音了。”他嘿嘿笑着,试图转移话题。 “一会就听不到了。”“你咋知道……” 陈绵霜穿着围裙走在前面,声音幽幽:“等下就切了你的指头去堵住洞。” “……姐你别这样。” “我带人来修啦,你别把人吓走。” 陆明伟跟在后面走没两步,回过头朝着门口喊:“小徐哥!快进来啊,外面冻死了!” “你有朋友?”陈绵霜停住脚步,惊讶地转过头望向门口。 徐岩拎着只工具箱慢吞吞地走进来,不利索的右腿被门槛绊到差点摔倒,幸亏他抓住了门沿。两人目光再一次对上,这次他先开口了,刚站稳,气息还有些颤: “你好,我,我来修水管。” 冷风刮进屋,被男人的背挡去了大半,陈绵霜攥紧了手里的汤勺,看着眼前这个正缩着肩膀的男人,不说话。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补了句,“可以吗?” 陆明伟进门脱了外套,又去关上门,拽着徐岩的胳膊往屋里走。 “哎可以可以,真是客气个啥啊,都要冻死了。” 上了楼,陈绵霜带人直接去了厕所,水槽旁边的锈管还在滴水,下面盛水的红桶已经满溢出来,地砖上全是积水。她转头看向徐岩。 他头发被帽子压久了很服帖,耳朵后有一小撮翘起来,这时人正偏头,蹙着眉看水管。他眼睛不大,两只眼窝泛青,颧骨高,瘦到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rou。 陈绵霜沉默地看着他,忍不住想这个人有没有吃过饱饭。 他身上还穿着黑色的保安制服,很单薄,应该是下了班过来的。劣质的布料早就被洗到起了白球。 “换根管子就好,要关掉水阀。你现在上厕所吗?” 徐岩蹲到地上看了会,边说边抬头,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水槽缸,捂住头的同时他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到满是积水的地上。 “嘶啊……” 陈绵霜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慌忙伸手去扶他,结果忘了手上还拿着汤勺,一伸过去,金属的勺撞上水槽缸,发出“乓”的一声巨响。 厕所回响很大,这一声尾音颤颤,徐岩被震得发懵,一手捂着脑袋缓慢地起身。 “你……”一句“没事吧”卡在喉咙,陈绵霜咬着嘴,看他狼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眼前的男人也伪装不下淡定了,嗖嗖的冷风从窗户灌入,湿冷的裤子贴着屁股,羞窘的红从胸口一直蔓延到眼角。 “你不上厕所就先出去吧。”他低头背过身,不敢看陈绵霜。 她回到厨房,将灶台上的火调小了,用汤勺缓缓搅动。 不一会,厕所里一阵频临乓啷,陈绵霜听着动静,往汤锅里倒了一勺盐。 她见过徐岩的,在前单位的岗亭,有时也在传达室,他长年顶着张没睡醒的脸,没有表情,也不像其他保安爱聊天,沉默寡言。只不过两人从未有过交集。陈绵霜没调岗前,有一个要好的同事小姐妹田丹,最喜欢聊八卦。聊起这个“脸很臭”的男人,田丹说他一定是某个领导的关系户。 “一个瘸子当保安,你说他来保谁的?哈哈哈,人也不灵活,啥都不会一身脾气,你说他傲给谁看呢?。” 田丹骂起人来嘴就跟刀子似的。她也是家里安排走了后门进来的,人活泼热情,每次上班老一点的保安师傅都爱跟她打招呼聊天,唯独徐岩,永远面无表情。有时忘带门禁卡了,其他人都会直接开了阀门让她进去,只有徐岩死板,每次一定要拿着登记本出来叫她写。 陈绵霜突然想起了那天办公室响起的火警警报。 …… 水阀被重新拧开,崭新的水管发出“突突”的声音,很快流通了。徐岩收起工具放到外面的地垫上,然后拿起厕所里的拖把开始清理,将地上的脏水拖干。 “这么快就好了。”陈绵霜拿着条裤子走过来,看到换好的水管有些惊喜。 “嗯,可以了。”徐岩站在马桶旁,脸上恢复了淡定,把拖把扭干后放回原位,他转身要出去,又看到那笑意浅浅的脸。 陈绵霜倚着门,将一条宽阔的长裤递给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小伟的裤子,你穿应该大了。凑活一下。” 他感觉她又在笑了,虽然没听出来,但陈绵霜歪着头看他,像看小孩一样的眼神,让他心底不由的发窘。 “不要再笑了。”徐岩接过裤子立刻转身,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