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关係（三）
每次与崇峻通过电话之后，掛上电话之后总会忍不住回味刚才的电话内容，就像有多个胃室的动物进行反芻运动，再感受重新反芻后渐渐发酵出的后韵甜味，总能让我沉浸在甜蜜气氛中，为此晕陶陶好久好久，然后再期待下一通电话的来临。 这次才刚通电话，崇峻就神秘兮兮的，好像有什么大事一样，与他平常的淡定差很大。 「欸……这个礼拜六啊！」崇峻突然压低了声音，一副煞有其事的慎重口气。 「礼拜六要干嘛？」让我听得一头雾水。 「上次你不是看到我载了那个女的，那个女的就说想要看你，一直烦我，卢到我受不了所以我就答应了。」 崇峻的口中一直以「那个女的」来代称她，连名字都不愿意说，感觉得出来崇峻对这位小女孩的纠缠显得相当不耐烦。 「什么时候啊？」 「晚上七点以后，看你时间而定，考虑考虑看看，我不想勉强你，否则我就对不起你了。」 「她怎么会知道啊？你说这样就对不起我，未免也太严重了吧！」今天的崇峻，很奇怪。 「我就跟她说都是她害的，害我被人误会，然后她就一直追问说误会的人是不是女朋友啊，叫我带你去教会给她看，人家才小孩子而已。考虑考虑看看吧，有答案了一定要告诉我。」 崇峻说的这一长串，我忽略了一个重点：害崇峻被女朋友误会，要带女朋友去教会给那个小女生看一看。 「可是你知道的，我家有门禁的，晚上我都不太能出去，说真的我也很好奇教会到底是什么样子，想溜去看看说。」 我当下根本没意会那一个礼拜六就是小年夜，平常晚上要出去的可能性本来就已经微乎其微了，更别说是团圆的小年夜了。 「你只要去教会，就能看到我说的那些人，如果你有答案了，不管能不能去一定都要告诉我。」 「我只能说我尽量试试看吧！」 我那双子座的黑白两派双重性格此刻开始在脑中交战，如果我要偷偷溜去，最好的理由就是说找邻居兼学姐淑婷，可是我总不能跟平常一样用去巷子口买东西的理由，胡乱套上拖鞋就出门吧！还是得要稍微打扮一下才行，如果就这样不修边幅地出门，应该很不给崇峻面子，毕竟这是崇峻第一次要带我见他的朋友们，不慎重一点怎么可以？ 话说回来，如果稍微打扮正式一点出门，光是要出门的那一关就过不了了，一定会惹来爸妈的询问，问到最后我还是没办法出门，心里的小剧场反覆模拟了好几次，我的小脑袋瓜已经转了不下千百回，就是想不出来更好的方法。 唉……崇峻啊，你为什么丢了个难题给我呢？ 一定要挑在小年夜那个晚上吗？ 不能礼拜天的早上吗？ 不能改期再去吗？ 我在心里如此腹诽着。 随着礼拜六的日子一天天接近，最后我决定还是晚上勇闯出门看看。 吃完晚餐才刚把纱门拉开而已，就被老妈叫住：「你要去哪里？」 「呃……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 「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嗯，有个朋友说他们教会有活动，希望我去看一看。」我实在不想对爸妈说谎，于是选择说了一半的实话。 「教会？我们家又不信教，你去教会干嘛？那有什么好看的？」老妈的音调比平常提高了八度，很明显就是在爆发边缘了。 「可是……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他们都在等我。」不死心的我继续想说服老妈让我出门，我真的不想当个失信的人。 「不准去！」mama像气炸锅一样暴怒吼着。 于是，我的出门计划宣告失败，成了不信守承诺放鸽子的人。 在那个行动通讯并不普及的年代，我没办法第一时间通知崇峻，只能焦虑地看着墙上的时鐘，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他离开教会回到家之后才能联络上他。 他会不会生气？我是真的已经尽力要出门了啊！ 他会听我解释吗？ 他会接受我的理由吗？ 平常要打电话给崇峻的时候就已经够紧张、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更别说这个放他鸽子失约的晚上了。 「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失约的，我本来都已经准备好要出门了，结果被我妈拦下来了。」 崇峻不说话，只是一直在电话那一头叹气唉来唉去。 「不要这样嘛！你这样一直叹气我很紧张耶。」他一直叹气叹得我都心慌了。 「好啦！明天早上还有一次机会，我看他们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死心的样子。」 他们？所以说想见我的人不只有那一个小女孩囉？ 「到底有多少人这么好奇我这号人物啊？」 「就是教会里的那些人啊，你只要去了就能看到他们，你再看看你明天早上能不能去吧，不管能不能去都要告诉我。」 隔天就是除夕了，通常除夕当天都很忙，掐指都知道能够出门的机率非常渺茫，只是我还是没能明确的告诉崇峻我不能去，只能想尽办法凹到最后一刻的可能。 「我真的还不确定，我只能说我尽量。」 他停顿了一下之后说：「啊，我好不想回台东啊，每次回台东过年都好无聊，也没电视可以看，但是这一次没办法一定要去。」 「你之前回台东都在做什么啊？」 崇峻顿默了一会儿，好像认真回想了之后才说，「也没干嘛，就看到一堆山，一堆稻田，然后我跟我弟就无聊到去放火烧田。」 崇峻说得让我很有画面，我忍不住脑补两个长得很像的男孩，在收割后一片淡黄色稻草堆中放火烧田的嬉闹样子。 自从爷爷过世之后，回乡下老家过年的气氛也不如以前热闹，可以体会到崇峻说的只能看山看田的百般无聊。 毕竟隔天就是除夕了，想到过年期间他要回台东，而我也要回乡下老家过年，可能有好几天不能在通电话听到他的声音，难得回台东一趟可能也没那么快就回来，光是这么想着想着就有点寂寞失落。 除夕当天早上，我看着mama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正想偷偷溜出去教会履行我答应崇峻的承诺，没想到还是被mama阻止了。 万般无奈之下，找到了机会打电话给崇峻解释我的二度失约。 「对不起啦，我还是没办法去教会，才刚要出门就被我妈拦下来了。」我的话语中传达了门禁森严的无奈，当然也有对老妈的埋怨。 「真的不行吗？连半个小时都不行，你这是被禁足了吧！」崇峻的口气也是很无奈，很难相信我连半个小时的空档都抽不出来。 这一次希望我去教会的反覆失约，也许已经在崇峻的心里记上一笔了。 这一个农历新年，在乡下老家看着电话，很想打电话给崇峻，但是也不知道崇峻会什么时候才从台东回来？每每望着电话发呆，有一种很无奈的感受，很想call崇峻但是又怕他在台东不方便回电话，所以我只能继续等待。 好不容易捱过了大年初三，农历新年的气氛也渐渐消散，才不过四天没听到崇峻的声音，却觉得很难熬，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电话给他？ 没想到就在大年初五这一天，我接到了崇峻主动打来的电话。 「你猜猜我在哪里？」崇峻愉悦的口气听起来心情好像挺好的，只差没有吹口哨了。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哪里？」忍受了一个过年的寂寞，听见崇峻主动打电话给我，他的愉悦口气让我的心情也跟着愉悦，但是还是没忘记亏他一下。 「我在我阿姨家的东欣商店，就在你家附近的社区而已。」 崇峻说的商店我知道在哪里，距离我家只有一公里远，原来崇峻现在离我这么近，原来这个过年不是只有我在掛念着他，虽然我们彼此都没有说，新年假期是谁会先主动打电话给对方，没想到先打电话的人竟然是崇峻。 「你从台东回来啦？这么近，怎么会想到要打电话给我？」其实我想说的是：怎么可以抢了我想做的事？ 「就觉得没事很无聊啊，我现在是用我阿姨的大哥大打电话给你的欸！」崇峻的炫耀口气很明显。 「欸，别闹，你用大哥大打我家电话很贵，我知道你从台东回来了，等你回到家我再打给你。」 其实，我很想告诉你，我很想你，很想见你。 因为爸爸的工作关係，国中时期就看着爸爸带着黑金刚出门上班，自然也知道用行动电话的费率很贵，现在崇峻用亲戚的行动电话打电话给我，只因为他太无聊想找人说话，第一个就想到我，我应该要感动的，只是我太理智、太木头，没有反应过来崇峻的动机。 迟钝一点也好，不要再因为崇峻的一些举动而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