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07

    2.

    我现在躺在家里的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只是吃个饭，却真把我累翻了，不过心里很开心，做的事情确实有帮到蕾拉，我们三人从餐厅离开后，我和蕾拉决定先和弗里道别，一起到我家促膝长谈，这是蕾拉第一次到我家来，其实除了弗里，也很久没有人来我家拜访了。

    蕾拉坐在我的床上，我则是在电脑桌前的扶手椅上讲述今天的收穫，在第一次的见面，又是在对方工作的地点，我了解真的很难和对方单独深聊，所以一开始要做的就是让对方记住蕾拉，最好能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这点她做的完美无缺。弗里扮演奥客结束后，我先叫他离开去厕所，留下了那位服务生，并告诉他其实我很喜欢他们的料理，他当下也松了一口气，我接着询问有关那位主厨的事，想必他一定很认真研究调味和烹飪方法。

    「帕尼学长真的很厉害喔！而且待人又亲切，但在关键时刻又很严格。」

    「照你这样说，我想他一定很努力想让自己的厨艺更上层楼吧！」

    「真的是如此，帕尼学长一直在求精进，努力到每个礼拜六都会到市区的图书馆找资料做笔记，尝试新的口味，他是我的目标喔！」

    我露出微笑，随后为了弗里的无礼向他道歉，并很期待能早点吃到帕尼主厨的新料理。

    蕾拉听完这段经过，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真是太厉害了！」

    「都认识这么久了，那还用说吗，图书馆还需要我们陪你去吗？」虽然自己看不到，但我的脸应该很红吧！

    「应该不用，我想我可以做得很好。」现在蕾拉的眼神中充满自信。

    我想也是，不得不说，虽然蕾拉有时会意气用事，让行动跑在思绪前面，就像我们初次见面一样，但面对追求自己幸福的时刻，她有着别于一般人的勇气与谨慎。

    「对了，狄摩，我刚进来就想问，你自己一个人住这间公寓吗？你爸爸mama呢？」

    我的心揪了一下，这件事总有一天是要让她知道的，我开始讲述有关我父母的事。我爸妈因为际遇不顺一直换工作，努力了好几年都没有找到稳定的收入，最后他们放弃了，放弃努力、放弃了这个家，也放弃了我。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下课回到家，平时要很晚才回来父母却一反常态地出现在家里，穿着正式且提着行李，我好奇地询问是否是要全家一起出去旅游。

    「旅游？也算是吧！」爸爸语焉不详地说道，并要我把最心爱的玩具及物品带在身上。

    我们换了好几班的火车，路途中我不断询问要去哪里，但温柔的mama只是轻轻抚摸我的头，把食指比划在嘴唇前。最后我们到了一处陌生的港口，月色下本应是柔和美丽的港边，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却都很凝重。

    「我不要！」当我得知我们一家三口要搭乘货舱到另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国家生活时，我本能性地大吼，奋力挣脱了抓住我的陌生人，我现在只能一直跑，努力逃离这里。当我已经累到精疲力竭时，我已经远离了那个港口，但当下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在追赶着我。在得知父母要带着我逃亡的恐惧中，又在荒郊野外的我完全无法入睡。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我抓紧机会拦住了一辆驶过的轿车。

    「这样很危险啊！小朋友。」这位大约四十多岁的叔叔大骂。

    我向他说明了事情原委，并希望他可以载我回到原来的家里。原本兇兇的大叔听完我的处境，不但没有把我赶走，反而很乐意帮助我载我回家。

    我回到家后，每天都期待着一觉醒来，能听到mama大声叫我起来上学，爸爸可以问我一句：「今天上课的书都带了吗？」发现这全都是一场漫长的恶梦。

    就在一个礼拜过后，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声，以为是爸爸mama回来了，我赶紧从房间探头，却发现不是爸爸或mama，但身影好熟悉…

    「是那天载我回来的好心大叔，他来做什么？」我认出是他后冷汗直流，他正在用铁丝试图打开我家的大门，快！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嘖！花了我这么多时间才打开。」是那个大叔的声音：「就算逃跑也会留下一些值钱的东西吧！」

    「喂！你谁啊？」突然从门口传来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戴眼镜的，就是叫你啊！」另一个兇狠的嗓音说道。

    「我是这家人的亲戚啊，你们又是谁？」大叔的声音充满紧张，随便撒了一个谎。

    「亲戚啊！那正好，我们是来收债的，你应该知道屋主一家人跑去哪里吧！」

    「这…我不知道啊！」

    「你上好是莫假痟，你这马无欲讲，阮就抓你转去佮阮大兄讲。」又是那个兇狠的声音。

    「各位大哥，对不起啦！我不是他们的亲戚啦！我只是上礼拜见过一个小孩，他请我载他回来这里而已。」

    「好啊！我们进去找，找到小孩的话就放过你，没找到你就死定了。」

    一群人开始走进家里到处翻找找，每一声脚步都让我害怕到颤抖，不时还听到此起彼落的咒骂声，我一点也不敢出声。

    「你毋是讲有，囡仔咧？」

    「各位大哥，别担心，小孩子会多聪明呢？一定是躲在床铺底下。」我听到整个床板被掀开的声音，这时躲在阳台遮雨棚上的我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干！」是挥拳打人的声音。

    「啊…好痛，我真的…」大叔大概流血了吧。

    「兄弟们，把他带回去。」

    讨债的人和大叔就这样离开了家里。即使他们走了，我在遮雨棚上还是不敢下去。这是真的，被雨淋到溼透的皮肤和刺骨的寒风，这不是在作梦，从现在开始，我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我足足待了两个小时才敢下来。我的父母，我从那时开始就再也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我也不想去找他们了。

    我们就这样凝视着对方，蕾拉的表情没有厌恶，反而像我们初次见面一样，充满着正义感。

    「不过狄摩你一直以来都没有被击倒，就算你经歷了这么痛苦的过去，也不会像你父母或那个大叔一样，把自己的痛苦加诸在别人身上，这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

    蕾拉用清纯的目光盯着我，走过来紧紧地把我抱住，因为身高和我差不多的缘故，我胸膛感受到她胸部的挤压，嗅到黑色短发散发出的香气，耳边传入温柔的细语：「我想让你知道，在我面前不需要隐藏，想哭想大吼就不要压抑吧！我不会像你父母一样离开的，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

    为了在星期六的中午展现出自然，我选择了露肩上衣和学生服裙，也特别捲了头发，来到位于市区的大图书馆，从外观上看来是由一层层的落地窗从二楼开始往上堆叠，地面由圆柱支撑，如此一来就留下了巨大的广场，她被四周络绎不绝的机车和汽车所环绕，好像在告诉每个经过的行人：在这座步调匆忙的都市里，还有这里能让你休息喘口气。每层楼中间夹有白色外框，就像是坐落在市中心，被树干串起的夹心酥一般，如果比喻成糖果屋就再贴切不过了，两者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糖果屋让人无法活着走出来，这里则是会让你一来再来。

    馆内掺杂着各式各样的人们，有为了躲避炎热的天气进来休息的中年业务、把阅读区的沙发椅当自己家的退休人员、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外国游客，但这个时间最多的，还是属准备各项大考的学生们了，可惜这里是在我高中毕业后才盖好，不然我一定会每天都来这里读书，读到疲累又神智不清时除了能在漫画区放松心情，还能到顶楼的空中花园散散心，俯瞰周围的建筑景色及附近不远的出海口，提供每天苦读、特别是看不见终点的人们继续奋斗下去的动力。

    从顶楼下来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悠哉走遍馆内每个角落的时候，我先是到洗手间检查完自己的样子，接着穿过一排排的高大书架，试图寻找那位男孩的踪跡，就在我的视线滑过料理书籍区，一个穿着灰色t恤，搭配半长裤及运动鞋的男生，坐在地上靠着书架正专心阅读着手中的食谱，是帕尼！他已经来了！我的心跳加速，手在发抖，但马上镇定下来，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隔壁并排的书架随手拨弄架上的书，眼睛不时朝他的方向看，心里一边想着：快看向这边啊！

    他今天打扮大概只有50分，但锐利充满热诚的眼神完全掩盖了休间风格的穿搭，一定是之后没有其他重要行程才乱穿的吧。帕尼忽然把捧在掌心的书本收起来，抬起头准备放回架上，就在转头的同时，我们对上眼了。

    「我们是不是上礼拜在餐厅里见过？」他面带微笑开始起身走向我，我眨了眨眼睛。

    「哦！你是那个主厨，你也喜欢来这里看书吗？」我试着装出惊讶的表情。

    「对啊，这里会有比较近期的期刊和食谱，所以可以研究一些新的料理做法。」

    「你呢？怎么会来？」

    「我是来借书，顺便感受文青气息的。你刚怎么坐在地上啊？被管理员看到你会被警告喔！」

    「帮我保密，我喜欢坐在地毯上软绵绵的感觉，你也来试一次看看。」

    我用有点笨拙的姿势，靠坐在书架旁：「你在研究什么料理？」

    他指了指书上的其中一道菜，说：「之后餐厅要推出的新菜色，西班牙tapas。」

    那是在切片的麵包上用竹籤串上番茄、起司、其他小食材的一种食物。

    可能是看到我很有兴趣的样子，帕尼很认真地告诉我这个门外汉，想尝试什么样的烹煮方法，各种食材和添加的先后顺序会创造出什么样的味道、口感，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但我很愿意做一个在他身边的倾听者。

    等待他说完，我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你一定很喜欢厨师的工作吧！」

    他靦腆地微微笑：「你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吗？看起来你应该也毕业没多久吧！」

    我苦笑了一下：「我是今年才毕业没错，还在找工作，大学唸了四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不像你就很有目标。」

    「这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而已，不用急，没有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你也是吗？」

    帕尼开始述说，就学期间的他其实也不是专精于西式料理，但因为对于厨师有憧憬，才决定休学到餐馆当学徒，遇到现在的老闆也算是机缘，看上了他的努力认真，才让他在新开的餐厅当主厨试试。

    「人生本来就处处有惊喜，如果我没有忠于自己的梦想，尝试踏出休学那一步，以正常的毕业之路走入社会，要在餐厅掌厨根本是天方夜谭，有时候不知道未来的路，反而让自己有更多的机会呢！」

    「我倒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梦想，不过我在大学时念管理学院，我们科系有时会需要接触社会底层的时薪阶级，所以如果有机会，我会想替他们发声吧！为这些人争取权益。」

    我们坐在图书馆的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的过去和梦想，虽然帕尼一点都不知情，在我心里，图书馆的此地已经飘满了粉红色泡泡，此刻在旁人眼里，我们两个就像是热恋期的情侣吧！

    「我看你戴着兄弟队的手环，你喜欢看棒球吗？」我突然问。

    「你观察力好敏锐喔，我是兄弟队的球迷，明天我就要去球场看比赛呢！」

    「明天我好像也没有事情。」

    「那...你要一起来吗？」帕尼脸微微地红了一阵。

    「好啊，反正也没什么事。」

    「那个...我叫做帕尼。」

    「我叫蕾拉。」我试着保持镇静。

    交换完联络方式，我们互相道别。此时我们不知不觉聊了好几个小时，天色已晚了，我在冬季夜色的护送下离开，虽然皮肤感到寒冷，但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温暖过，自己主动追求的幸福给我满满的安全感和成就感，耳边就像响起轻快的电影配乐一般，心情愉悦到让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想用跳的呢！真想快点让狄摩和弗里知道我们的进展，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来没有看过棒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