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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340节

    李唐宾在大营之中的望楼上观战,不过他的心思却飞到了别处。

    总共八千多骑兵,白珪带走了三千余骑,大营这边还有五千。

    天柱军主力、义从军青唐都、河源军都严阵以待,就等着汴军援兵过来。

    但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来呢?胡真的兵似乎也不多啊,南路葛、杨二人还被阻于崤山,会不会有人过来?

    土壕寨位于崤寨之东、渑池之西,居于这两个重要据点之间。

    汴军会不会放弃这个据点,只让其成为消耗我军力量的血rou磨盘?

    他吃不准,但他真心希望有汴军大队援兵开过来。

    若不来,那也没办法,只能吃点亏,把这座寨子攻下了。

    无论使用何种手段,攻城攻寨都是吃亏的。甚至就连没有城寨,野战之时,进攻都比防守吃亏,要付出更大的伤亡——当然这是在双方实力一样的情况下。

    陕虢军,也就这点用处了。

    ※※※※※※

    新安县之内,韦肇匆匆赶到。

    甫一见胡真,他只有一句话:“东平郡王让我问你,能不能顶住?”

    “能。”胡真直接回道,随后又苦笑了下:“就是场面有些难看。”

    其实河南府一带的汴军数量是比夏贼多的,但被崤山割裂成了两个战场,夏贼骑兵多且锐,四处驰援机动,想派小股人马翻越山岭过去,怕不是给人送菜。

    而大股人马北上,就只能出莎栅谷、回溪坂两路,但都面临着夏贼崤寨的威胁。

    刘康乂这个废物!

    那一场失败,并不仅仅是葬送了几千人马这么简单。

    兵力方面的损失,那都是小事,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但丢了沟通南北的重要据点胡郭村,却太要命了。

    “能守住就好。”韦肇点了点头,道:“胡郭村丢了,莎栅城、回溪坂可不能再出事了。去岁夏贼银枪都出莎栅谷,入洛水河谷,各县大震,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胡真听了心里不是很舒服。

    韦肇算什么东西?当年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还在的时候,老子就入伙了,轮得着你来教我做事?

    不过面上还是说道:“葛从周虽然资历尚浅,尚未单独领过大兵,但本事还是有的,断不至于让夏贼大军突入汝州。况且,夏贼也没多少人马。”

    “这便好。”韦肇这才寻了张椅子坐下,叹道:“东边打得不是很顺利。朱瑄、朱瑾不知道怎地,改了性子,不再浪战了。大军进展缓慢,半月前才围了濮州,还不知耗到何时。”

    濮州是州城,城周二十里上下,如果守具足备,士有战心的话,没那么容易打下。

    汴军成立了捉生军,本只有数百骑,去年年底从王镕那里买了不少马,过境魏博回到汴州,遂募淮夷入军,将其扩充到了两千,专门掳掠人口、钱粮。

    这次的收获,也只有这些了。

    还不是学的夏贼!你抢河南人,我抢濮州人、徐州人。

    “马上就要秋收了,夏贼的攻势维持不了多久的。”胡真吩咐仆婢奉茶,道:“大帅攻濮州,济水运粮直至城下,而夏贼还需从陕州陆路转运。再打一个多月,夏贼就得退兵。届时东平郡王攻下濮州,主力西进,沿洛水运兵运粮,先把胡郭村拿下,把夏贼这三万人全兜在口袋里。”

    当然,胡、韦二人都明白,做到这点不容易。

    夏贼机灵得很,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旦崤山营寨感受到压力,多半就走了。你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很头疼。

    “今岁两面作战,财货、钱粮消耗不少,抚恤更是一大堆。”韦肇叹道:“丁将军所部两万余人屯于宿州,徐镇濠州刺史张璲欲降,但尚未举城。泗州刺史张谏本欲降,但最近突然没了声音,奇哉怪也。”

    几线作战,兵力紧绷,确实不易。

    东线,东平郡王率四万余兵攻郓镇,野战没有任何问题,但若朱瑄打滑头仗,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平定的了。

    丁会两万余军,外加数千徐镇降兵,屯于宿州。

    南边是濠、寿二州,寿州的孙儒旧部去年就降了,濠州今年应该也能降顺,但若泗州不降,就不能与东面的飞地楚州连成一片,却是不美。

    听闻杨行密已经擒杀孙儒,降其部众。儒兵多蔡人,行密选其勇健者五千人,厚给赏赐,以皁衣蒙甲,号“黑云长剑都”,以为精锐。

    若是待其整顿完江南残局,再进图江北,这南线的压力又要大起来。

    或许,该派人联络下杜洪、钱镠二人了。

    武昌军杜洪已暗中臣服东平郡王,镇海军钱镠面对杨行密的压力,应该也有些惊惧,可结好之。

    第026章 感受

    七夕,在国朝也算重要节日了。

    汴州的大街小巷之中,充斥着欢快的气氛。

    你说还在打仗?哪年不打仗?一年打一两次都算少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更何况,东平郡王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汴宋健儿英勇善战,屡破顽敌,有什么可担心的?

    魏州献粮帛、镇州献骏马、鄂州献茶叶……

    这些从属藩镇都被吓得卑辞厚礼,年年进贡,恭顺无比。

    收到的外镇孝敬,慢慢都变成了赏赐及抚恤回到军中,继而流通到寻常百姓家。东平郡王的赋税还是各镇里比较轻的,与民休息,这日子就更加兴旺了。

    “天公不作美,七月七日天不晴。”几位商徒快速冲进了酒肆。

    “客人可要用点什么?敝店新酿明星酒,还有新制同心脍,若想吃点斫饼,某这便去蒸。”店家迎上前来,殷勤地问道。

    “店家倒是精明,这才午时,便都齐备了。也罢,岂能拂了店家美意,给我等兄弟上菜吧。”领头一人笑道,随后便领着众人坐下。

    店子很快将rou脍、明星酒端了上来,饼还得现蒸,好大一块,得用刀斩斫分食。

    “万胜镇的买卖不能再做了,去岁亏,今岁又亏,不如盘出去得了。”

    万胜镇东临汴州,西距虎牢,南依汴水,北达黄河,地处南北、东西水陆要冲,又称万胜戍、万胜寨。

    本来是一个军事堡寨,但因为位置太好了,漕运发达,人口渐渐增多,成了有名的商埠。

    到北宋那会,人口十余万,提供大量赋税,甚至汴梁有一门因为朝万胜镇的方向开着而改为万胜门。

    “夏贼去年东出,今年又来,漕运断绝,再好的买卖也给整黄了。”

    “就不能赶跑夏贼么?东平郡王这么多兵马,又年年月月打仗,这杀人的手艺不比夏贼厉害?夏贼一年才打几场仗?怎么就赶不跑呢?”

    “唉。”几人一齐叹气。

    这也是大伙想不明白的。

    树德起自灵夏,地瘠民贫,扫平的几个藩镇,有哪个是血战得来的?他的兵如何与汴兵相比?但已经被两次突入河南府了,今年的战事到现在还没结束,至少开往河阴的漕船全都停了,在万胜镇装卸的货物也少得可怜,人也见不到几个。

    一叶而知秋,汴州市人还在傻乐,他们这些商徒可愁死了。

    长安,向来是国朝商业的一个终端,即便这会依旧如此。

    巴蜀的布帛、茶叶、丝绸,江南的钱粮、瓷器、方物、贡品,一般都通过水运在汴州集散。西北的药材、皮毛、干果、牲畜乃至更远的西域商品,也会在此集散,售往他处。

    洛阳一交战,这些生意直接歇菜。

    关中商人固然有损失,但怎么看都是汴州商人损失更大,因为他们以前吃得最多,利润最丰厚。

    当真是只要在打仗,战场输赢先不论,邵树德就先小亏点商税,朱全忠大亏商税。

    经济,当真是隐没于金戈铁马、帝王将相这些精彩夺目的表面文章下最深刻的东西。

    没有钱,万事难,万事衰。

    这年月的大头兵,尤其不能断了钱。

    “万胜镇的买卖不做了,那做哪边?”

    众人一时又答不上来。

    “再打下去,我看东平郡王哪来的钱!”有人气急败坏地说道,不过很快被人止住。

    “又不是东平郡王要打,是夏贼要打。再者,宣武诸镇的钱粮,怎么也比夏贼多多了,勿忧。”

    “东平郡王是无忧,可待其破邵树德,攻下灵州时,我等多半已成饿殍。”

    ※※※※※※

    七夕,国朝惯例给假一日。

    作为粮料使,萧符却放不了假,他从濮州前线返回了汴州,催督粮草。

    河南是好地,毋庸置疑。

    “夏雨桑条绿,秋风麦穗黄”,“无土不殖,桑麦翳野”。

    国朝以来,汴、宋、滑、陈、郑等州的贡品都是“瑞麦”。

    整个河南道,只有许、濮、光三州不种麦,种的是粟。

    萧符入城之后,匆匆回了趟家,随后又在军兵的护卫下出城。

    道路两旁是成片的桑林,林下种了一些春麦,穗粒饱满,金黄诱人。

    “桑下种粟麦,四时贡父娘。”不知道怎地,萧符突然心血来潮,感慨不已。

    “萧使君,可有吩咐?”军校王彦章听到萧符似是念叨了两句,连忙策马上前,问道。

    萧符的本官是怀州刺史,当然只是遥领,他的差遣是粮料使,这才是真正的工作。

    王彦章的地位不高,目前在幕府内当个小军官,听说过阵子会补个军府押衙、虞候之类的官职,算是高升了。

    但怎么说呢,押衙、虞候多着呢,远不止一个,做不到都押衙、都虞候,就还是中下级将官。

    “没什么。”萧符摇头笑道:“王军校,我看你骑术精湛,武艺绝伦,一杆铁枪使得虎虎生风,就此埋没于军府,可惜了。”

    王彦章也有些忧愁。三十岁的人了,至今没能获得出头的机会,富贵看起来遥遥无期,统领大军驰骋疆场更是一种奢望,如之奈何。

    “夏军东出河南府,你看最终会如何?”萧符又问道。

    王彦章有些讶然,这是考较吗?

    “怕是很难有进展。那地方我去过,山势连绵,不好打。即便过了这些山,还有洛阳周边关隘,很难。”王彦章简短地回道。

    “军中斥候有报,夏贼在河南府招募健儿屯田,王军校可知此何意?”

    王彦章还是第1回听闻此事,很是惊讶。

    “灵夏苦寒,不如河南远甚。”王彦章想了想后,说道:“河南一年两熟,灵夏只得一熟,粮食收成就差太多。还有钱帛,差距更不可以道里计。唯马多,骑兵多,然民情复杂,蕃人并不好管,极为牵扯精力,上供亦是有限。某觉得,夏贼应是苦于钱粮不足,故需屯田解决部分军需。灵夏赋税之重,多半远超河南,百姓已是不堪压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