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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之敌 第142节

    邮差早有觉察般看过来,他抱臂站立,游离在人群外,对上几人的注视也只是淡淡一挑眉。

    “我没说过要给你们干活。”邮差轻描淡写地拒绝道。

    “在这下方有数以千计的殉道者成员幸存,无论他们选择哪条路逃离地下二层,最后都会在这里与我们相遇。”傅闻安点了点脚下的地面,:“你是希望他们死在枪下,还是彻底被水淹没?”

    邮差脸色一僵,他有意看向谢敏,谁知对方把脸往傅闻安的肩膀里一埋,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邮差:……

    “就算我答应,谁又能保证你不会在门开后违背承诺。”邮差说。

    “只要没人惹事,我会比照最严格的盟约规则来界定我们的合作关系,身为当下殉道者的首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傅闻安道。

    回应他的话语一般,堡垒剧烈摇晃,沉闷水声从漆黑尽头传来,有人向此处逃亡,是殉道者幸存的成员。

    执政官的私军抬起枪口,立即警戒,神情严肃。

    情势刻不容缓,邮差大步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他看向傅闻安道:“愿你信守承诺。”

    “自然。”傅闻安颔首。

    邮差前进,围拢在通道口的私军后撤,让出一大片空旷区域。灯光拉长对方的影子,茕茕孑立,细长尖锐。

    脚步声凌乱,逼近出口,邮差看清了那群人的面容。

    走投无路的殉道者们衣着凌乱狼狈,沥着血水的衣袖紧贴皮肤,被水浸没的绷带从伤口处掉落。他们三两搀扶,相互依偎,警惕恐慌,草木皆兵。

    死水一般的眼睛在抬向邮差的一刹亮起,又在看清他身后的私军时沉寂,转而露出更为苍白的绝望。

    “邮差,您为什么站在敌人那边?”有人颤抖地质问。

    “您也像银一样投降了吗?”

    “你要拦我们吗?”

    “为什么子爵从没告诉过我们这里会出现大水!”

    一名歇斯底里的战士吼道,被黑面巾罩住的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血丝遍布。

    “子爵说只要我们拦住执政官的军队,他就有办法赢,可他的底牌是摧毁堡垒让大水降下淹没所有人!”男人魁梧的身躯筛糠般摇晃,他捂着脸,躯体颤动,怨恨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的兄弟、我的战友全都死在下面了!这就是你们说的胜利,你们想要的自由,你们鼓吹的美好未来是拿我们的命来填,靠我们这群蝼蚁的贱命!”

    话音如巨石般砸在邮差心头,堵得他险些窒息,他听着对方的指责,良心挣扎着在充满血液的缝隙中跳动。

    “子爵已经死了。”邮差道。

    男人柔和的嗓音在寂静空间里倍显突兀。

    话音一落,众人的怨怒凝固在脸上,像拙劣的泥土面具,他们惊疑不定地盯着邮差,试图从他脸上找寻一丝一毫撒谎的端倪。

    但没有。

    “子爵和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战友一样被淹没在地下的洪流里,水势凶猛,再过不久就会蔓延上来。我不清楚地下安装了多少爆炸装置,但一旦水线触及警报器,整座堡垒会有极大可能以人类无法逃离的速度崩塌毁灭。

    到时,你们,不,我们。我们会和我们的兄弟、战友一起永眠。”邮差说。

    幸存者们脆弱的神经被狠狠拨动,他们绝望地掩面。

    “子爵的决定给你们带来无法磨灭的苦难,身为曾经的……帮凶,我有义务为他的罪行赎罪,但忏悔终究苍白,我所能做的只有践行我们最初的承诺。

    就算不能创造一个永恒平等的世界,但至少现在,我会为你们争取活下去的平等。”

    邮差扫过一张张染着血的面庞,将他们的怀疑与希冀尽收眼底。

    轰隆!

    更深层的爆炸从地底传来,人群一阵sao动,邮差脸色一变,高声道:“请相信我!”

    除了相信还有其他办法吗?

    即便踏出一步就会被虎视眈眈的敌人包围,但面对万分之一希望的诱惑,穷途末路的人还是会踏出不知迈向何处的一步。

    有人跨过通道的交界线,黑白两色光影如利刃,在对方褴褛的衣物上切割。双方彼此戒备,殉道者们缓步向前,如一滴墨水落入清池,泾渭分明。

    “你们跟我来。”邮差走入人群,迅速点出自己的亲信,向闸门处疾行。

    气氛肃然,落针可闻,无人应声。

    “换我们主控。”邮差走到cao作台前,黑枭正带着零号信息部队的成员加紧破译,闻言抬头,迟疑地看向远处的傅闻安和谢敏,待谢敏点头后才将位置让给邮差。

    邮差几十秒分析出问题所在,当即将任务拆分安排妥当。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整合两方技术不一致的信息人员并布置恰到好处的分工,他做起来毫无压力。

    数据流在屏幕中跳跃,不断刷新的界面以极快速度出现又消失,偌大空间中只剩器械运算时发出的滴滴系统音。

    然而,水终于突破高度的阻碍,从隘口涌向通道,彻底漫了上来。

    人群sao动不安,阵型隐有少许混乱,傅闻安蹙眉看向地面,正想着什么,突然听耳边谢敏道:“水体上涌过快,水量不对,地面在下沉。”

    嘎吱。

    如被敲碎的镜子,地面忽然开裂,龟裂般的细小纹路中漫出水来,一下淹没了众人的脚面。

    “所有人上到高处!”傅闻安当即厉喝,人群慌乱地动起来,他向后退步,岂料脚下踩空,低头看去,竟塌了大片。

    “地下二层的承重柱应该已经断裂,整座堡垒会沉入地底。”傅闻安冷静道,他避开缝隙,向闸门走去。

    众人都涌向闸门,一时间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有几成把握?”傅闻安穿过人群挤到邮差身边,对方手指在键盘上飞出残影,额间流着冷汗,眼神专注,全然沉浸在数据中。

    “十成。”邮差出口的话与他键盘的敲击声一样干脆。

    “真是鼓舞人心的消息,就是没加修饰词,比如……两分钟后的十成把握。”谢敏看着屏幕小声嘟哝,崩塌与洪流的巨响中除了傅闻安和邮差没人能听清他的话。

    “……”邮差重重敲击空格键,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里不显得突兀,就是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恼意。

    这感觉和上学时考试老师站在桌子旁看他答题一样令人不爽。

    “一分钟。”傅闻安命令道。

    “不要把我当成你的下属使唤。”邮差嘴上反驳,手上动作却加快。

    “半分钟。”傅闻安又道。

    “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吗?”邮差咬牙切齿。

    过了几秒,他按下确认键,最后的破译进度条在屏幕中显现,他身边奋战中的信息人员均摸了一把冷汗。

    成了!

    邮差刚要回头炫耀,只见傅闻安和谢敏在远处,凑得很近,在一片恐慌中咬耳朵。

    “你不要打扰他工作,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在危急关头依旧保持强大的抗干扰能力。”

    “知道了……所以如果是你,能在几秒内完成?”

    “总归比那家伙少几秒。”

    “那就是没差多少。”

    “……不要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谢敏凑近傅闻安,张牙舞爪地咬了对方一下。

    邮差回过头,注视着屏幕上的进度条读满。

    闸门缓缓打开,地底深处的连环爆炸突起,整座堡垒在轰然中向下坠去。

    地面开裂,仪器顺着巨大的裂口向下滑落,头顶天花板结构在吱嘎声中断裂。惨叫声爆发,士兵争先恐后地向闸门涌去,脚下的地面却在不断塌陷,露出下方黑沉如深渊般的水面。

    “不,不要!救我!长官!”

    一名私军落入巨大裂缝中,鲜血淋漓的掌心被乱石刺伤,正死死扒着边缘。他半身悬在空中,脚尖埋进水面,正绝望而惊恐地向上攀着。

    “谢敏,抓紧我!”傅闻安无暇顾及受伤的恋人,只好高声提醒,立即沿最近的路线奔跑折返。

    他用手挡着落下的巨石,抓住缝隙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掌,将那名私军从下面拖了上来。

    私军瘫在地上起不来,劫后余生,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傅闻安拽着对方的衣领半提起来,厉声喝道:“不想死就立刻站起来去闸门!”

    钢筋从头顶砸下,轰然拦住三人去路。

    “长官,这边有通路!”黑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傅闻安与私军一同冲向窄门。

    有人不断从塌陷的地面落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水渊。

    一名士兵即将落入水中,从上有一只孱弱的手捉住他的手腕。殉道者将他拉起,两人互相搀扶着躲过碎石。

    “门被卡住了!”

    傅闻安路过拐角,只见一侧窄门的轨道在地面塌陷中断裂,身着不同装束的士兵当即用身体抵住即将回落闭合的大门,还残存弹药的人跪在地上向坚实的轨道射击。

    砰砰枪声淹没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飞崩的弹壳划伤了彼此的脸。殉道者成员们的枪械威力不够大,但换弹速度极快,在极速射击中,十几秒后,轨道咔地断裂,私军们同时被惯性一晃,差点跪倒在地。

    “快走!”

    殉道者们收了枪,用力拽着私军们的衣服,待对方稳住身形后,众人从闸门鱼贯而出。

    面前的是曾厮杀至死的敌人,可谁曾想有朝一日他们竟彼此援护。

    咚咚咚!

    巨兽咆哮般的爆破声隆隆作响,在狭窄漆黑的通道里逐渐远去,尽头的光点不断放大,冲出地下通道,地龙翻身般震动带动大地,被炮火炸碎的玻璃窗剧烈摇晃,整座堡垒看起来快塌了。

    “立刻冲出去!不要停留!”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或许连指令也不需要,求生本能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众人向堡垒外狂奔。

    轰隆!

    堡垒发出再也无法承受的嘎吱声,像被击打的脆弱积木,遮天蔽日地沉了下去。

    此方之天层云累叠,此方之地震颤哀鸣,此方之人绝处逢生。

    远处,敲钟人站在钟楼上惊愕,商贾坐在码头船舷处疑惑,儿童蹲在滑梯旁茫然。

    更多人原地驻足,遥望那座屹立在城中的辉煌巨兽低下沉重头颅,折断坚硬脊梁,脱去铁甲外壳,化为一片尘霾遍地的废墟,落回繁华大地。

    冷风灌入肺部,洗刷郁结不知多久的血腥味与灰尘气,阳光从云层缝隙漏至地面,照亮一片片灰扑扑的废墟,光斑灼烫,令人不敢直视。

    邮差站在一处断裂墙垣旁,脱力地靠坐在一侧,后知后觉感到右手臂疼痛,低头看去,才发现出了血。

    他垂下眼帘,风从他耳畔幽幽擦过,脚步声向他围拢过来,他抬头,神态各异的殉道者们聚集在他跟前,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