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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329节

    往往是上桌目现精光,实则多不过吃得三两箸,便不会再多尝。所谓喜爱,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欺骗,也不知骗得是谁。

    他在骗,显然薛凌也在骗。自家主子要骗,薛瞑跟着骗的十分上心,就差没让人寻一袭裘皮将缸子给裹起来。

    因着壑园的缘故,李敬思府上的下人不敢怠慢,特通传了一声,片刻后是李敬思亲自来迎了薛瞑。

    他在京中无父无母无亲,至交唯苏凔一人,而苏凔又去了苏府。大年三十,一个外姓人不好去别家讨饭,也只能合着一群丫鬟小厮的过了。

    薛瞑躬身问了安,此时李敬思已受得坦然。闻说薛瞑来意,特高喊了两声医者仁心。大抵他也知道,与壑园里头来往需要遮掩。

    薛瞑恭敬笑着,招呼下人将缸子抬到面前,果见得李敬思惊喜不已,连说感激白先生惦记。又赶忙叫小厮将缸子搬到暖屋去,另邀薛瞑往屋里吃盏茶再回。

    薛瞑出言要拒,后院婀娜行来一舞姬模样的女子,妖娆喊李大人。一时间李敬思脸上似有局促,又飞快隐于无形,再没多留薛瞑。

    他无亲不假,可这宅子,确也热闹的很。今晚已是热闹,天一亮,门口怕是得车马如流,大小官员都得来走一遭,又何谈孤寂。

    至于早间雷声,他才是真正恍若未闻的那个。或许明县太过偏僻,他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关于雷打冬的传言。

    又或许,只要雷不劈脑门上,劈着哪,今日的李敬思都有饱饭可食,所以完全不必上心。

    薛瞑回屋复命时,薛凌已躺倒在床,轻答了声“嗯”,带着倦意催薛瞑早歇。薛瞑轻问了句:“不守岁了吗?”

    更漏还未子时,午夜没到。按习俗,应该再熬一熬。薛凌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困的不行:“不守了。”

    有什么东西,值得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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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1章 公卿骨

    她在床榻间辗转数回,想快点入梦,哪怕是回到一池火海的平城也好。可外头欢声爆竹不停,怎么也不能睡下。

    纵是早间雷声阵阵,可世上,总还有好多东西值得喜悦,还有好多人展颜。父老妻儿,江山锦绣。她记起薛璃说的,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可这话,好生薄情啊。过去的事,哪能那么轻易就忘干净。

    挣扎一阵,她还是不能忘。不能忘,只能赶紧想点别的事来冲淡疼痛。年十五,年十五是个好日子。

    年十五,去年年十五,去年年十五石亓那蠢狗在京中。

    “阿落,人空中的手总会再装满的。”

    薛凌猛然坐起,好一会才将被子从身上掀开,起身往桌子旁倒了两杯水饮下,复缓缓躺回床上。

    她没做梦,大抵是,即便已经残破的平城,都鄙夷于与她相见。

    年初一的红日未起,爆竹先噼里啪啦炸开,仿佛是昨夜就没休止过。薛凌贪睡不能,才睁了眼,含焉呈过来一只掐丝缀宝三足爵,喊道:“快饮快饮。”

    薛凌从未见过这等郑重的玩意,伸手接了问:“什么东西。”

    含焉只管催:“哎呀,快饮快饮,我一直烫着的。”

    杯身确有轻微烫手,深红色液体上头热气缭绕,闻着一股药木味。薛凌有些迟疑,片刻才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喝完尚略不喜,复问道:“什么东西。”

    含焉一脸笑,双手接了杯子,开怀道:“饮得岁酒,百疫不侵,这一年我们就会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啦。”说完转身往桌前搁了杯子,复催道:“快起吧,今儿可是新年的第一天。”

    薛凌方出了口气,轻笑了声答:“就起了。”给旁人下多了毒,就总担心自己吃喝有异。回过神来,亦觉可悲的很。

    岁酒这东西,平城也饮过,只不这般郑重其事。苏府里头皆是在席上,去年在齐府……她赶紧止住了念头,暗自提醒着不可再思过去。

    初一不供洒扫,只敬神佛。园里只有寥寥厨娘还在忙碌,旁人都得了假,还家的还家,上街的上街。

    洒了一把散钱,身边人也走干净。薛瞑传话,说是逸白问要不要往隐佛寺走一遭,今儿个园中本是要去进香的。

    薛凌笑,打起些精神道:“那当然是要去的呀。”

    老李头的坟已不是什么秘密事,逸白特意遣人来问,估摸着也是这个。毕竟今日不好往霍云婉处,寺里的秃头也用不着她出面理事。

    去肯定是要去的,旁人都有人烧香焚纸,老李头当然不能少。薛凌乐得顺枝儿省点心思,回了话后在自己院里用过早膳,此时才见得天边红日渐起。看样子,今日雪该停。

    她丢了筷子起身走到门外看得几眼天色,不自觉唇角弯了半晌,笑司天监果真一群饭桶。昨儿才说天灾,今日就晴的颇好。

    含焉跟着出来,看薛凌笑,也抿了嘴揶揄道:“真是难得见姑娘笑,果真新年喜事啦。”薛凌道:“我看今日晴好,呆会去寺里,可以少踩几脚雪而已。”

    含焉道:“原是这样”,话落忽而笑意渐隐,不多时全然消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凌不是个察言观色的,未曾注意身边人神色如何。坐得片刻,一丫鬟来传,说是马车在候着了。还捧了件鹿皮纹翠羽的氅子,绣花处皆是浮光粼粼,格外精致。

    薛凌瞧罢一眼,看了个手巧,念着今日是去游玩,转头问含焉:“园中无事,你去不去?”

    含焉像是受惊一般,急抬头看她,又赶紧垂目道:“我,我么……去,去得,”

    薛凌这才皱眉,她好些时日不见含焉这般慎微模样。暗道今日自个儿也算和蔼可亲,难不成哪句话又戳着了这蠢货心窝子?

    看丫鬟还站着,一手将氅子扯过来抖了两抖塞给含焉道:“外头冷,你多穿点,去就走吧。”

    含焉被推的往后倒退小步,手忙脚乱抱住怀里大氅,轻声答了个好,又急道:“姑娘等等,等我回房里取些无事。”

    说罢也不等薛凌许,转身往自己房里奔跑了去。连那氅子在地上拖了一角也顾不上。薛凌越发好奇,这些物件,平日里见含焉看中的很,今儿个突然就不当回事了。

    她看着背影远去,走得几步靠在栏杆处,不多时又见含焉拎着个包袱奔过来,倒是那件氅子不知去向。

    人走到跟前还没站稳,即气喘吁吁道:“好了好了,薛姑娘,我们走罢。”

    薛凌含笑特意问了句:“氅子呢,外头风大。”

    含焉像是才记起有这么个东西,怔住一瞬又赶紧摇头道:“没事没事,我不怕冷,以前……”她顿然收口。

    以前……你看,人哪能没个以前。以前在平城时,可是比这冷的多。

    薛凌先转了身,跟着丫鬟往外走。含焉还站了少卿,跟着小跑追上来。

    冷是不冷的,女眷的马车里置了炭盆,又好几个汤婆子灌了滚水,拿一方云锦裹了搁在榻上。

    壑园祈福的人早早便去了,此行只薛凌二人和几个随行丫鬟并薛瞑跟着。街上热闹,隐佛寺倒还不算拥挤。到底只是些贵人来往,香火鼎盛,却不见得人流促织。

    今日闲暇,入得寺里,尚能徐徐走几步。身旁仅留薛瞑拎了篮子跟着,丫鬟一律在寺外等候。含焉在侧有瑟瑟之态,三人一道,薛凌倒很像哪家的小姑娘偷溜出来寻个雪趣。

    老李头坟前香烛烧罢,薛凌蹲下身子一杯薄酒覆上去,也不顾得含焉二人在侧,嬉笑道:“李伯伯在那头也要平平安安,欢欢喜喜。”

    她甚少与人祝酒,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用的是含焉早间原话。合着一脸笑意,既不见肃穆,也不见恭敬,实不像上坟之态。

    薛瞑站在一旁不言,含焉居然也全无反应,都没问一句躺这的是薛凌什么人,只顾着将那布包搂的牢牢实实,好像怕掉火堆里烧错了一般。

    良久见薛凌起了身,还是双眼含笑,喊薛瞑二人道:“走走走,事办完了,去找点乐子。”

    含焉这才怯怯喊:“薛姑娘。”

    薛凌一转脑袋:“何事?”

    “我……我想给屠大哥烧……焚些纸钱。”

    话未落,泪先断,她抹了一把,才把包袱往薛凌面前摊,急急道:"我想给他焚些纸钱,可他们说孤坟野鬼,焚了也是收不到的。唯有他的贴身东西,能将人唤回来。

    我只剩这一件旧物,求你帮我找个高僧,也替他念经招魂,让他……让他可以转世投胎。"

    薛凌目光看过去,包袱里头是件黑灰色麻布罩衫,常常是赶路之人拿来遮风挡沙。廉价粗糙,坏了也不可惜。

    她伸手接过来,上头已经沾了花露气,是含焉常用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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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2章 公卿骨

    那厢含焉长出一口气,复抹了把眼泪,哽咽说不出话。薛凌在手里掂了掂旧衣,道:“小事而已,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她还是那般嬉皮笑脸:“早拿出来,没准申屠易现在都能下地跑了。”

    含焉止住抽噎想辩解,话到口边还是什么也没说。薛凌道:"今日来的不巧,我没与白先生说一声,贸贸然去找人,怕是寻不着个好的。

    你先收着吧,晚间我回去交代底下请俩和……“,她改口:”请俩高僧到院子里喊。要喊就喊到身边去,何必在这荒郊野外的喊。"

    含焉对这提议好像并无惊喜,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些不大乐意,但还是把包袱接了回去。薛凌牵强的安慰着人:“大好的日子,何必哭哭啼啼呢。”

    又说得几句,才见含焉勉强漏了笑脸。三人一道儿回了往主殿供了几位神佛,燃了两缕檀香,这才打道出了寺庙门。

    薛凌不忘顺手在佛像底下摸了个果子,就着衣襟擦擦,一口咬下去唇齿生津。她顿住脚步,往上看,瞧不清是哪路仙家的脸。

    只心中嗤笑一声,你托我的福才吃得一口好果子,倒要我大老远的来拜你。

    薛瞑二人等她一瞬,见薛凌又抬了步子,皆没多问。含焉紧跟上来嗔了一句:“马车上有吃食,这些落了灰,吃坏肚子可就糟了。”

    薛凌只咬得那一嘴就想扔,看门口人来人往,恐有损壑园颜面,这才捏手里又啃了两口,一路回到马车上。

    午膳也没回园,就歇在临江仙。含焉进得屋里,似要将那包袱放下。放椅子上也不好,放桌子上也不好,放窗边榻上也不好,来回转了一圈还搂着不肯撒手。

    薛凌已捡了几样干果在手里,漫不经心往嘴里丢,见含焉跟个无头蝇子似的乱窜,道:“你随便找地搁着吧。”

    想是听出她语间不耐,含焉又是愁容上脸,眼看着要哭。薛凌忙道:“我是说不好总抱着,你这般上心,怎不早早说与我来,事儿早就办妥了。”

    含焉久久无言,半晌碎步行至榻前,双目怔怔看着窗外,将包袱搂的越发紧。好一会子才轻声道:"我……我也想早些说与你的。

    可我又不想说与你。

    有时候想想,丢了也好。

    我与他,几日露水恩浅,还……还……情长还不如往日客人。

    我如今过的又好,我不想与你说以前那些不好。"

    薛凌轻“嗯”了声,又是好久,含焉垂头,低声道:“我不想与你说,也不想自个儿记得。”

    她转脸看向薛凌,展颜道:"你那日说的好,妇人也好,男子也好,都该有些帮扶天下的正心。

    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帮得旁人,可苏夫人也说的好,自己过好了,才能帮得旁人。我想以后的日子都好一些……等大家都好了……屠大哥他……他肯定也会好……他好……"

    她愈说愈急,愈说愈乱,逐渐语无伦次,薛凌打断道:“我知道了,晚间回去就着人去办。”

    含焉住口,转回脸,片刻又道:“薛姑娘,你……你……我有个……”

    “有什么话直接说。”

    “你怎么能……能毫不犹豫的选择记住呢。”含焉恐薛凌误会,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也很好。

    壑园里人也好,吃的也好,住的也好。如果我不去想屠大哥,就会一直好。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在……

    如果,“她不敢直视薛凌,只是试探着问:”如果就这样过下去,你我都……都……"

    “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