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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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海中立刻就腾然冒出那日武才人纵马的样子,身后正蹲着一只猞猁,神采飞扬。 “见过晋王!” 那小养兽倌儿今早刚见了魏王的威风,对这些王孙公子怕得要死。一回头见了晋王立马跪下磕头。 媚娘闻声,也起身行礼。 李治还了半礼。 养兽倌儿爬起来后,按晋王吩咐将今日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李治并不是只会在屋里读书的文弱人,他也会跟着父兄出去骑马打猎,也曾见过断腿的马和各类小兽,走近低头观察了片刻后,便声音轻柔,不知说给谁听道:“倒没有那样凶险,还有救的。只是伤了前腿前爪,没伤到内脏,包扎好了能熬过夜便保住命了。” 他转头道:“将这只猞猁记在晋王府下,一应草药供给要好的。” 小养兽倌儿一个磕绊都不敢打,立刻应下来。然后点头哈腰,陪着小心请晋王身边的宦官,与他去前头兽房管事处记一笔。 媚娘心下大松。 她似乎忘记了晋王还在身侧,只是复伸出手去,摸着猞猁的耳朵,轻轻道:“夜里敷了药,不要乱动。会好起来的。” “小九儿要听话。” 小猞猁的牌号是‘五十九’,五通武,媚娘觉得自己跟它挺有缘分,便省掉‘姓’,只管它叫小九儿。 似乎听懂了媚娘的话,小猞猁睁了睁眼睛,松开了叼住不放的媚娘裙角,发出了轻微的呜声。 媚娘沉浸在看小猞猁上,没注意到晋王身边剩下那个小宦官,差点跳出来说些什么,只是被晋王一个眼风给制止了。 小九…… 小宦官好悬没晕过去! 晋王排行正是第九,圣人唤晋王,不是唤小名儿雉奴便是小九儿。连带着太子殿下和魏王都是这样唤弟弟的,当然除了同胞的两位哥哥,旁的皇子还是称呼一声晋王弟弟的。 如今这‘小九儿’居然被武才人拿来称呼一只猞猁! 他吓了一跳,倒是李治已经留意到,猞猁脖子上挂了一个被朱砂打了叉号的牌牌,上面正写着五十九。 想来武才人是按这个称呼的,并非冒犯自己。 估计她也不知自己序齿。 是的,媚娘真不曾留意晋王在皇子里的排行。 皇帝儿子那么多,如今还活着的就有十多个,再加上有几个年幼夭折的有的序齿,有的不序齿,这排行怎么排实在是个问题。 且大唐诸皇子封王都早,比如李治就是三岁封了晋王。宫中也没人称呼皇子排行,都是称呼封号。媚娘辛辛苦苦背过各位皇子(包括高祖留下的几十个皇子)并公主们的封号,再要求她去记个人的年纪排行,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况且此时的排行,本身只有亲密人才能称呼。 比如崔朝,哪怕他的出身和家族故事都已经被掖庭中人八卦的明明白白,但至今还没人知道他在崔家是崔几郎——毕竟世家大族里,分不分家,分到那一层家,按什么序齿都有讲究。 这会子只有亲密的人,会称呼对方的姓氏加排行。 就像姜沃从前看唐诗,有些题目是‘祭十二郎’‘送十三郎’的,其实都是很亲近的亲人朋友才会这样称呼。 媚娘不知道自己用晋王的‘郎号’称呼了猞猁,见小猞猁有了着落,便收拾了心情,向晋王行礼告辞。 然媚娘还未出兽苑大门,就见兽苑的大管事一手按着帽子,一手托着一瓷瓶一路狂奔过来。 只见他奔到晋王跟前,立马跪了,努力克制着不喘粗气,将药瓶托举起来。 媚娘隔了这么远,都听见这管事带着点颤音大声道:“回王爷,这是兽苑最好的兽药。” 就见晋王很随意地点点头,自有身边的宦官接过瓷瓶,核对了下上面贴着的封条,然后还给管事,声音略有些尖的催促道:“那还不快给这只猞猁上药。” 那管事点头如捣蒜。 媚娘不再看下去。 * 晋王点名要治好的猞猁,兽医官自然是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上完药包扎过后,兽苑管事还特意派了两个资深的养兽倌儿,令他们通宵达旦守着这猞猁,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求神拜佛祈祷它熬过重伤的第一夜,可别死了惹得晋王不高兴。 好在兽苑的人也有经验,这种外伤,只要伤口不发烂,猞猁精神头不错,能吃能喝,夜里再照顾的好些,避免高热起来,撑过头两天,一条命便保住了。 尤其现在天气还偏冷,伤口不会腐烂,勤加照看会好的更快。 晋王听兽苑人保证了一番后,见那小猞猁奄奄卧着,便也俯身,像方才武才人那般揉了揉它的尖耳朵。 这才离开了兽苑。 * 下晌媚娘到宫正司与姜沃说起此事,也惊了姜沃一下,想起那只漂亮的小猞猁就很是不忍,听说晋王接手才安心。 这一晚,陶姑姑便只令她们只能吃清淡的汤面。 因媚娘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了些担忧伤痛神色,正好让陶枳撞上。 陶枳问明了原委,便直接安排了晚膳,还让媚娘先喝一碗宁神的汤:“你今日见了血rou模糊的冲了眼不说,又有惊、忧、伤攻心,后又转喜——这般心绪起伏,极易损五脏六腑的,今日再不能吃什么刺激油腻的饮食,难克化。” “你们两个都只吃一碗薄汤面,就赶快睡去,好好养一养神,免得造出病来。” 媚娘乖乖应了,姜沃在旁,听闻自己的晚膳也变成了一碗汤面,便试着抗议下:“姑姑,我并没有亲眼见着血,更没有吓着……” 被陶姑姑无情镇压:“你这些日子为了文成公主之事,耗了多少精神?如今一下子松了神,正是内虚之时,也不能刺激脾胃,放肆吃喝。”还立刻叫个小宫女去告诉李厨娘,今晚只许给两人各煮一碗子孙面吃。 姜沃头一回听说子孙面,还寻思这是什么汤面,等端上来一看,原来是铺着一层鸡rou丝和鸡蛋的面——合着是鸡的一家子子孙。 陶枳发了话,媚娘和姜沃都乖乖吃了面,又早早洗漱,熄灯躺下。 “jiejie睡不着吗?”姜沃能察觉出媚娘一直没有睡意,她在昏黑一片中,能模糊看到媚娘的侧颜,被染成一片起伏阴影。 这样的晦暗,让媚娘觉得,有些在日光下说不出口的话,现在也可以吐露。她声音轻飘飘的:“小沃……这话说来或许有些没良心,但今日晋王轻描淡写就救了小九儿的时候,我心里涌出的居然不是感激,而是——”媚娘反复去剖尝自己复杂的情绪,感激和庆幸自然是有的,但更多是无能为力的不甘,还有,那近乎嫉妒的极度渴望。 “——要是我是他就好了。” 姜沃抱着被子,安静聆听。 其实这几年,她有意无意会去观察媚娘的性格。 就像世界首富,会被采访者反复问起小时候的事儿,好似一个卓绝的人,小时候也必有不同一样。姜沃有时候看着这史上唯一的女帝,也会忍不住想找不同,是否真的如史书上描写的那般,很多皇帝天生异象,特殊的好像打小就不是个人。 是,媚娘很好学,精力充沛,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但这些特质,许多大唐的姑娘都有。甚至用陶姑姑的话说,媚娘还比许多姑娘更‘乖’‘稳’‘喜人’。 但这些都不是未来女帝的特征。 直到媚娘说起对朝政的见解,才让姜沃看到她似乎天然带着的政治家素养和眼光。 而今夜,更让姜沃看到了她的不同。 比起爱慕一个强大的男人,媚娘更希望成为他! 第26章 兄弟间 其实媚娘想的也不全然对,救下小五十九,晋王并没有那么‘轻描淡写’。 若这是任意一只不幸受伤染病的猞猁,那自然是轻松简单的,晋王所需要的就是动动唇舌,从晋王账目上走一笔他根本不会在乎,九牛一毛的账。 可现在不同。 这只猞猁沾了魏王的名字。 是以魏王府的印鉴将其销号的。 他深知四哥的手腕;四哥不只是能够通过施恩惠泽旁人笼络人心,更会很巧妙的设立施慧的条件。 比如这只猞猁,李治清楚的知道,对他四哥来说,这不过跟一条旧手帕一样,用过就扔到脑后去了。但……他扔了是一回事,如果这条手帕被别人捡起来了,那他便可以拿‘这是他的私有财产’来大做文章。 以此来正大光明为难人,敲打人,然后收拢人。 尤其是李治这个晋王,对李泰来说,既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是皇帝亲自带了五年的嫡幼子。是李泰特别想完全拉拢到自己阵营里的人:这样出身的弟弟要是全然向着自己,才展示出自己的储君风范,众望所归。 也多了一个重量级人物,在父皇跟前替他日夜说好话。 到底他出宫开府去了,不如李治日日跟在父皇身边便宜。 因此李泰久有收服李治之意,李治近来才总是躲着他,努力在尊敬太子哥哥和尊敬魏王哥哥之间找平衡点,做一只乖巧的鹌鹑,宁愿让他们觉得自己荏弱不可用。 可今日……李治弯腰摸了会儿猞猁的脑袋,又跟管事交代了几句务必好生照料后才离了兽苑。 躲不得那就主动上场吧。 * 九成宫,泰宁殿。 在长安城中,魏王李泰已经开府出宫,自是住在魏王府的。 但到了九成行宫后,皇帝舍不得大胖儿子住到宫外别苑中去,就特意拨了一座九成宫里的宫殿给李泰居住。 此时,李泰正在心满意足地撸豹头。 豹子威风凛凛蹲在他身侧,像是半截铁塔。 这是一只油光水滑的黑豹,在外观上看,跟圣人从前养的那只非常像。这让李泰很满足:他就是想要跟父皇一样的好东西。 豹子脖间带了精铁的项圈,此时项圈的绳索端正牢牢握在一个高大健壮的西域豹奴身上。 今早魏王挑完豹子,索性就直接带去九成宫外,径直往皇家围场,带着豹子捕猎去也。 围场无人与他相争,他带回来不少猎物,心情极佳。 “果然好勇猛!与父皇的黑豹也相差无几了!” 还有点遗憾地看了眼黑豹的尾巴:可惜就是尾巴上带了一点白色毛发,否则连外形也与父皇的黑豹一般了。 此时豹爪上还带着血腥气,黑鞭一样的尾巴甩来甩去,带着凶凛的野性。李泰也不在乎,依旧饶有兴致轻一把重一把胡噜豹头。 豹奴只得暗中下力气将豹子的绳索牵的更紧,生怕魏王这倒摸毛,把豹子给摸急眼了,万一豹子起性儿扑人,伤着魏王,他们都不用活了。 好在李泰在拍了一会儿豹头以作嘉奖后,就开始分派外院中堆着的猎物。 “这最好的两只黄羊与肥獐子,自然要孝敬给父皇……”正说着,就见小宦官从外头飞奔进来:“回王爷,晋王到了。” 李泰圆月一般的脸上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哦?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稀客来了。” 见宦官还立在一旁候着,李泰挑了挑眉:“呆着作甚,这等稀客,快去‘请’进来吧。” 等李治进门给兄长行礼时,李泰脸上便全是亲切笑意了,上前挽了他的手:“雉奴!你好久没来了!哥哥请你喝酒也请不动,倒像是我这里有老虎要吃你一般。”然后又指着黑豹打趣道:“今日巧了,我这里还确实有‘老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