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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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兄妹如此情分,皇帝想到差点让礼部议‘公主出降礼’,他不免更歉然。 晋阳劝慰道:“皇兄不必如此,这些年我能天南海北的去,能跟着师父学医,都是皇兄宽纵,万事都由着我。” “皇兄……未有一分辜负过父皇的嘱托。”先帝已然仙逝多年,若是在朝上或是与旁的朝臣提起,皇帝都已然能够自持心境。 但此时兄妹两人对坐,不免想起幼年一同在父皇膝下的岁月,眼圈俱是一红。 皇帝除了眼睛酸涩,更是心酸—— 父皇的嘱托他没有辜负,同胞兄长和姊妹们他都照顾的很好(皇帝毫无心理负担的直接遗忘掉魏王李泰),那么,他的继承人,能照顾好他在意的人吗? 他这些日子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为未来朝堂之局做了许多新的打算。 可终究实施哪些,他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正好晋阳回来了。 皇帝略摆摆手,程望山就眼明心亮地带着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 “明达,旁观者清,朕与天后看自家孩子们难免是……只怕不如你们这些做姑母的看得清楚。” “只是长乐皇姐她们都有子女,许多话不便说。”因诸位公主的子女,各有更玩的来的皇子公主,譬如城阳公主的次子就跟周王李显一起斗鸡被皇帝罚过,新城公主的女儿则打小跟安定常见,如今也常一起办诗会。 所以其余公主对东宫,对诸王,反而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皇帝按了按额头,对晋阳道:“你与我说说这些孩子们吧。” ** 中书省。 原本该写‘修丧仪事颁行天下’大诏令的王神玉,正在优哉游哉跟姜沃聊天。 虽说朝上,天后是令姜相起‘为母齐衰三年’的诏令。但除了一道简意赅的诏令外,还是得有一封文辞优美引经据典的大诏,颁示于朝,留存于档。 这当然就还是王神玉来写。 不过,因不在帝后跟前,王神玉就很痛快地甩给了下面的侍郎来写,还不是他的直属手下(毕竟他的下属要替他干太多的活)——王神玉是来寻姜沃的时候,看到刘祎之在,就很愉快点道:“那道天后吩咐的大诏,你来写,我来改。” 刘祎之惊喜交加,觉得‘备受领导重用’,立刻认真到虔诚地奋笔疾书起来。 姜沃:……真实在啊。 王神玉边端着自己的杯子喝消暑茶,边跟姜沃闲聊。 聊得就是最近热门话题礼法。 在听到姜沃刻薄了一句:“也不是说古之礼法全然不对,但礼部有些礼官专门干那种‘取其精华,合成糟粕’的事儿。”,把王神玉笑得险些呛到。 笑过后,王神玉把话题引向了他很关注的一件事—— “说来,礼法中确有精华,那‘五十而不仕’,其实就该三省六部好好议一议,敲定个章程。”最好按照周礼定下规制,让他合理合法致仕走人。 姜沃早猜到王神玉会为此而来,笑眯眯取出准备好的两张纸。 “王相,要不说这古之礼法众说纷纭,难有定论呢。” “周朝之礼,是有一种礼教提及‘五十而不仕’。但还有一种说法啊,是为官者‘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九十者,天子欲有问焉,则就其室。”[3] 王神玉脸色骤变。 姜沃笑容愈明亮,按这礼法便是:官员七十可以拄杖在路上行走,八十岁可以拄着拐杖上朝,当然九十岁就可以半退休了——天子有事儿要问,会打发人去家里垂问。 “王相确定要让三省六部议一议‘致仕’问题?” 王神玉起身告辞。 第245章 ‘选’驸马制度 “王相先别走。” 见王神玉虽依旧保持了风雅,但行动比以往迅捷不少地起身告辞,姜沃忙请他留步。 一来,她还有正经事要跟王神玉商议。 二来……王神玉现在一走,必然又神隐找不到人了。那给刘祎之改大诏的事儿,岂不是落到她身上了? 那可不行,姜沃可不是裴行俭,她已经是成熟的宰相了,是绝不会被人当‘水鬼’替身,拉来干活的。 这大诏是王神玉的公务,人道亲兄弟明算账,多年旧友亦如此。 “我还有事与王相商议。” 王神玉不太情愿坐下来,然后点了点桌子:“那你先把这两张纸收起来吧。”其抗拒之意,好似那狐妖见了符咒一般。 姜沃从善如流,把‘九十岁才半退休’的噩耗,收到了抽屉里。 然后正了正颜色,跟王神玉商议起了正事。 她是请王神玉看一条,有公主有关的新诏令。 “驸马自今起,不得典禁兵。”后面还跟着备注,若在被选为驸马前有任兵事者,亦‘需改任他职’。 王神玉也正了容色。 这看起来像是一道普普通通人事任命诏令。但背后隐藏的含义却很分明:驸马作为外戚群体中的一员,原本也是能干预国朝政事,甚至举足轻重的。 这道诏令却明显在削弱驸马的权力和地位。 说来朝代之初,公主们嫁入开国重臣、勋贵之家,不少驸马本身就手握兵权,颇有稳固朝纲之利。 但同时弊端也是有的——贞观、永徽年间的谋反案中,都有驸马的身影。光被噶掉的驸马,就不下五指之数。 想到这儿王神玉又来气了。 其实自大唐开国以来,娶到公主的官一代,扎扎实实跟着先帝打天下的驸马群体诸如执失思力将军等人,倒从没闹什么谋反的幺蛾子(大概是很清楚先帝的实力)。 倒是那些官二代驸马最爱造反,大概是父辈的从龙之功,让他们琢磨琢磨,觉得自己也行了? 王神玉对这种脑回路是百思不得其解,恼道:“说的就是杜师之子杜荷,还有房相之子!” 城阳公主第一位驸马, 跟着(甚至说是撺掇)李承乾谋反,以至于搞的杜如晦杜相配享太庙的荣耀都被免掉,家业更是破败凋零。 王神玉每回想起来,都要怒而把老师的不孝子拉出来,挂在墙头上批判一下。 因此他对这条诏令颔首道:“也好。” 姜沃自觉得这一条诏令很好:驸马的权力少了,相应的,公主受到的限制就更少! 如果驸马掌兵权,公主只怕难碰触政事,否则必会引起上位者的怀疑。 当然还有更惨的一种情况,就是公主并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就被掌兵权不安分的驸马给连累了,详情参考永徽年间被干掉的驸马薛万彻。 这般从根上断绝了驸马能接触兵权的可能,公主们反而更安全……更自由! “只是有一事。”王神玉到底出身世家,很了解世家名门的想法,于是很实在对姜沃道:“若此诏令一定下颁布于朝,将来公主们欲下降于名门勋贵之家,只怕会有子弟以‘病辞’驸马。” 言下之意,会有‘出身好,有本身(或自觉有本事)’的簪缨子弟,为此逃避拒绝当驸马。 如今外头其实就有谚语:娶妇得公主,真可畏也。 之所以可畏,就是指驸马在身份上低公主一头,还常得住在公主府,跟倒插门一样,许多时候简直是深深伤害了不少名门驸马的‘男性尊严’。毕竟,在他们的礼法观念里,父才是‘至尊’嘛。 不过,在如今,虽然感情上畏之,然‘身体上很诚实’愿意竞争做驸马的士族也不少。 尤其是安定公主这种显而易见帝后的掌上明珠,一旦娶了她,帝后必然会爱屋及乌照顾女婿,也是令许多士族趋之若鹜的。 不要看簪缨之族平时讲究个‘名望地位’‘礼法规矩’,但归根结底利益也很重要。 只要权衡过后,公主下降后带来的好处足够,自是有人抢着做驸马。 但正如王神玉所说,这条诏令一下,估计得劝退大半想要求娶公主的士族—— 这道诏令虽只限制了驸马兵权,然深思下去就知道,这就是皇室要限制驸马政治分量的征兆,只怕做了驸马后,仕途不但不会受到加持,说不得还会受到影响,基本上此生就跟宰相无缘了。甚至只能去做太仆寺、礼官等漂亮而无用的‘壁花’官职了。 对许多簪缨之族来说,那再娶公主岂不是赔本了? 所以王神玉才有此言。 他既然想到了,就要给帝后提个醒,这会子下了这道诏令,只怕安定公主的驸马来源可能会受到影响。 “要不要定下驸马后,再颁布此令?” 姜沃一笑:这倒是无妨。 * 媚娘其实早就问过女儿对于择选驸马的标准。 毕竟皇上在选定太子妃后,就开始着力于选女婿了。与其让皇上选中一个他很看好的‘才俊’下旨,不如先问曜初自己的意思。 曜初便对母亲道:若是父皇非要与她选个驸马才能安心,那她最低标准便是,驸马对她如今的生活,不要造成什么影响,不要干扰到她。 其次,曜初不忘追加了一条最低标准:“对了母后,家世出身倒罢了,只一条,需得好仪容——人道秀色可餐,哪怕不能至此等令人观而欣悦的程度,也总不能让我看着就心烦意乱吧。” 媚娘当时心底就浮现出三个字:真像啊。 于是媚娘都没把曜初这条择偶标准告诉皇帝:毕竟以皇帝的偏心,肯定不舍得说一句女儿‘以貌取人’,必又要怪到姜沃身上,说是她耳濡目染导致的。 虽然……可能……确实是。 “曜初在这件事上,比你我幸运。”媚娘与姜沃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不免感叹了一下。 姜沃颔首。 曜初的标准,完全没提到什么要求驸马性情好—— 因没必要。 说来,姜沃虽是颜控很难经受住美人考验,但若是崔朝是寻常世家子弟的性情和三观,他们也绝不会成为一家人,姜沃顶多是欣赏下美人罢了。 姜沃还需要慎重考虑志同道合这件事,然而曜初就不必了。 正如媚娘轻描淡写说起的:“驸马,必得跟她‘志同’。” 所以,到时候可以由着曜初选个看得上眼的,毕竟性情和做派都可以教导,驸马本身是‘好性情’,那省事了,若驸马本身性情不达标,媚娘想,有皇帝在,有自己在,驸马装也得装一辈子。 若是再不行……就换掉。 就像城阳公主第一个驸马作死去造反后,公主换了驸马,过的比原来还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