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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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这些年避世而过,是希望所有人把她们母子忘记,让他们能够安心的过日子。 换句话说:活着,平安最重要! 于是,皇帝虽然下恩旨追赠李承乾为恒山王,归葬昭陵之阙,苏氏却在第一时间就令儿子上书,坚辞承爵之事,连她自己,也辞恒山王妃之诰命。 一言以蔽之:坚决做庶人白身不动摇。免得有人拿他们孤儿寡母作筏子。 尤其是多年下来,苏氏也多少明白了些皇帝的性子,才不是先帝一朝,他们都认为的‘晋王为人软善仁厚’。 他的心软,只针对特定的人,而且不往子孙后代覆盖(比如长孙无忌的子孙再有人犯事,皇帝收拾起来丝毫不留情。) 苏氏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再被牵扯进本朝飘摇不定的储位之中。 不然,皇帝可能又要‘哭着’处置亲属了。 而苏氏如此避之不及,也足见如今储位有多局势不明,令人揣测。 尤其是近来恒山王过世一事,更令人心思变——让太多人想起了,原本已经成为过去,很多年没有人提起的先帝晚年的储位之争。 而如今,皇帝跟太子一起病着,实在令朝臣们抓瞎:这将来如何是好? 甚至已经有不少朝臣的目光,开始转移到还未入朝的殷王李旦身上:毕竟比起不爱读书好斗鸡,常被皇帝斥责‘玩物丧志’的周王来说,殷王则四平八稳,功课也不错。 所以……今日的殷王,多像当年的皇帝啊,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嫡出幼子,说不定储位就是他的呢! 人心浮动如水,从未停过。 * 而这日,不只姜沃跟师父在谈起朝局。 皇帝亦然。 崔朝奉诏到紫宸宫时,就见皇帝在案前看一张图,走进才发现,是乾陵之图。 帝王的陵墓,都是从登基时就开始修的,乾陵早已修缮完备多年。 听见他进门,皇帝抬起头,还带了一丝笑意:“子梧,你过来看一看。将来陪葬乾陵之坟茔,朕为你选一处离朕近一些的。” “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打断:“总要先预备起来了。” “兄长是午后小憩而去,朕或许也是如此。”但逝者可以这样安然而去,眼睛一闭万事不知。 然如没有安排好一切,生者就要承担更多的压力。 “如今这般朝局……”风吹过,窗下占风铎再次叮咚作响,皇帝听了片刻:“就像这风,从来不停。” “朕已经写好了一份遗诏。”以备事发突然。 “此外,朕还有一个打算。” ** 上元三年的十一月,陈州刺史上奏疏,道‘凤凰见于宛丘’。 太史局亦上奏,此乃吉兆——《尚书》与《史记》中皆曾记,舜帝大德,方有:“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更有“百兽率舞,百官信谐。”* 且时有星象,正应‘女贵也,可益稷’。 帝闻之欣然,下诏大赦天下,改上元三年为仪凤元年。 再诏:加封安定公主,为镇国安定公主。 第269章 皇帝的双重保障 上元三年,同时也是仪凤元年的十一月。 皇帝突如其来的‘欣然改元’,平等地创到了每一个署衙的朝臣。 其实,按照皇帝多年来的习惯,在陈州出现‘凤凰见于宛丘’吉兆的时候,不少熟知皇帝性情的重臣已经想到了陛下估计要改元—— 毕竟这个吉兆,来的恰到好处:如今朝上储位之势不明,凤凰现的吉兆却寓意着:有凤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 皇帝必要借这个吉兆,敲打一下朝堂。 王神玉都好心提醒下面两个侍郎:别提早写明年的公文了啊,不然只怕要白写。 然而,谁也没想到,皇帝直接把今年就改成了仪凤元年! 要知道,这已经十一月十五大朝会了,距离腊月也就十来天了。 各署衙基本已经进入到‘收拾公文好过年’的年终收尾阶段了。然后,皇帝改元了。 且,改立行! 姜沃听裴行俭说起,第一次看到卷中卷如裴炎,露出了不想干的神情——因裴炎已经将吏部所有例行公文,写到腊月二十九日了,一听此信,差点没有当场哭出来。 倒是礼部尚书许圉师,大约是自己这一两年过的太惨了,此时见同僚们皆是如此挎着一张脸,居然还有一种隐秘的安慰感:来,一起倒霉吧。 直到皇帝再下一诏,要加封安定公主为镇国公主,且令礼部预备典仪,于年后正月里行公主加封册礼。 许尚书的隐秘快乐才戛然而止,晴天一个霹雳再次劈到了他脑门上。 自来从无公主行两次册封礼的啊! 安定公主已经行过一次册封礼了呀—— 毕竟从先帝起,对嫡出公主都宠渥有加,并不按例等到公主出降前才册封,皆是幼年即封公主给食邑。(相当于若是正常流程,是公主成年册封领俸禄,但先帝皇帝对嫡女都是破格从小就开始享受待遇),及笄时就行正式册封礼开府。 安定公主数年前就册封过了呀。 这加封号的礼制典仪怎么安排? 许圉师战战兢兢去向皇帝请圣意,得了皇帝蹙眉反问:“你是礼部尚书,倒来问朕?那朕去礼部为你分忧好不好?” 许尚书噎个半死,灰头土脸告退。 若说之前,许圉师还敢想想致仕跑路,可他现在完全不敢想。因自恒山王过世后,陛下接连病倒两回,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惹不得的状态。 要是这时候露出撂摊子之意,别说许尚书一直想冲击一下的‘门下省空缺宰相位’肯定无了,只怕还能反向冲到一个‘效力边境,描边大唐’的成就。 这回才真是,哪怕心力交瘁磕药也得好好把这件事办完。 于是许圉师私下去请教宰相中,他认为跟他关系最好的姜相——毕竟姜相之前还看过他家的几个孙女,还将其中一个年长的推荐到了安定公主府做女官。 陛下忽然为公主加封号,这是何意?这典仪应该往隆重了办,还是往保守里办? 面对许圉师的疑问,姜沃想起了皇帝将五位宰相一并诏入紫宸宫,亦当着天后的面,说起的那道‘遗诏’。 * 其实皇帝原本没准备把这道遗诏跟宰相们讨论。 只是兄长的过世刺激到了他,皇帝怕自己也忽然驾崩,留下一片无头乱象,故而根据如今的朝局,写成一封遗诏,以防万一。 皇帝将崔朝叫来,也只是与他提起有这么一道遗诏。一旦他有什么意外,让崔朝告知宰相们取出宣读。 还是崔朝劝道:“陛下,臣非宰辅之臣,向不担朝政要事。然而臣亦能觉察到,朝上人心不安。” “陛下若有打算,何不与肱骨之臣们相商。” “宰相为百官之本,朝堂枢机。若明陛下之心,自会为陛下稳定朝纲,正百僚之法。” 皇帝沉吟不语。 大约是他登基的前几年,都在应对一位权倾朝野的宰相舅舅的缘故,因此在这点上,他与父皇并不如何像,在大事决断上,不是很愿意听朝堂重臣们的建言。 皇帝沉吟片刻后道:“若朕之遗诏,宰相们反对,更甚者,他们知朕心意后,私下另有打算……” 比如当年舅舅带着褚遂良去打击刘洎,都是有自己揽权盘算在里面的。 崔朝面对皇帝,一如既往的平和坦然:“陛下,虽说宰相之中有臣的家人。但臣依旧要举贤不避亲地说一句:如今当朝几位宰相,皆是忠正体国之人。他们多年行止,陛下俱是亲眼所见。” 哪怕其中还有两位世家出身的宰相,但这些年,从吏部的资考授官,到各道的检田括户,也都证明了这二人实配为宰臣。 尤其是…… 崔朝很直接对皇帝道:“陛下觉得,王中书令会另有什么打算,去违背陛下心意,为哪位皇子筹谋储君吗?” 想到王神玉,皇帝也摇了摇头:王中书令的打算,他看的明白,单纯就是想致仕。 点一个储君命令他辅佐,估计都能愁死他,更别提让他自己去谋划,去扶持皇子了。 * 就这样,皇帝于十一月十五日大朝会下诏改元后,次日,就宣五位宰相至紫宸宫。 无论是上朝,还是面圣,宰相们都是有个座可以坐谈政事的。 只是当皇帝说起,他拟了一道遗诏后,诸位宰相皆起身拜于御前,请皇帝勿做此不详之言,臣下不敢有闻。 这也是固定流程了。 总不能皇帝一说起自己身体不好,已然准备了遗诏,宰相们就快乐点头:好哎那您快说,毕竟我们也看着您身体怪悬乎的。 君臣一番应有的推拉之后,几位宰相亲耳听到了皇帝所拟的遗诏,也明白了皇帝对未来朝局的真正安排—— “……宗社至重,执契承祧。朕既终之后,皇太子于枢前即皇帝位,然太子天性恭谨,自承储位,因兹感结,旧疾婴身。故军国大事,朝政庶务,皆取天后处分。”* 这是遗诏的上半部分,五位宰相都不意外。 别说太子现在确实是体弱多病,难以主政,便是从前,太子身体状况还未有如此之差时,皇帝也是选择了天后摄政。 有的朝臣看不清,但作为宰相,他们是看的清楚:帝后在政见上一脉相承,且比起太子弹压朝堂的能力,皇帝明显更信任天后。 让几位宰相一时屏息,殿内霎时安静的是后半道遗诏—— “国立太子者,是以为储君。然人之修短寿数,皆在天命,不在老少。” “设若时无有太子,国之大位,不可暂旷……” 皇帝说到这儿的时候,在场之人,包括媚娘在内,都止住了呼吸:是啊,若时无太子如何? 毕竟现在的太子体弱,东宫一直无子,设若太子登基为帝后也一直无子,并且英年早逝,那储位如何?是由皇帝选宗亲子过继立嗣?还是兄终弟及?而如果是弟弟继位的话,是选年长的周王,还是看起来更靠谱的殷王? 唯有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是一种疲倦的坚定:“时储君位,决于天后。” 至此,几位宰相终于清楚了皇帝对于未来朝局的规划—— 皇帝是怕来不及,怕等不到他能见到一个合格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