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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夜半鹤知 第31节

    当时,陈丽丽对孙富说:“报警啊,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啊!这是被那姓汪的给打坏了啊!”

    可这事被孙富拦了下来。

    他说孙远丰走路走着走着,突然倒下的,搞不好是自己发病死的。而且,汪家闹的本来就是陈家的便利店,闹大了,孙远丰怎么死得不明不白,最后还得罪了汪家,为了一个本来就快病死的病鬼儿,不值当。

    陈丽丽本来就有孕在身,先是被汪陈吉吓到了,谁知这还有一个更惊悚的,脑子都不太好使,只觉得天旋地转。孙富一把扶住她,让她别着急,安心养胎。

    “我会把这一切都处理好的,宝贝你放心。宝贝,你离他远一点,你别看他了,这人有病你也是知道的。”孙富搂着她安抚一顿,就送她回家了。

    在孙富陪人回家的时候,尸体就放在便利店。

    孙富一回来,就悄悄处理了孙远丰的尸体,伪造出自缢的模样,并要求陈丽丽保密。

    陈丽丽是真的相信孙富没有杀人,毕竟,当时她亲眼看到的,孙远丰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那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免与汪家的冲突,保住小店和他们的未来。

    她哭得满脸是泪:“……你是说当时孙远丰还没死吗?”

    “不。在那之前,孙富就已经杀了他。”林鹤知冷漠地扫了一眼她的肚子,“杀人犯的孩子也没几个月吧?现在打还来得及。”

    单瀮:“……”

    “我不理解。”林鹤知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孙远丰是被掐死的,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应该面色青紫红肿,就这个面容,怎么可能是自己晕倒的?”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是犯病了……我当时太害怕了……”陈丽丽有些语无伦次,“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我不知道……呜呜……”

    孙富那套说辞,或许能骗到陈丽丽,但根本骗不到警方。

    首先,孙富所形容的孙远丰“突然跌倒”,并没有在尸体上留下任何伤痕;其次,法医报告已经很清楚了,孙远丰死于机械性窒息,而非其它原因,那考虑到死亡时间他身边的人,凶手只能是孙富。

    “那天晚上,孙远丰应该是自己约了人。”单瀮现在已经基本确定,“约的就是你吧,孙富。”

    孙富沉默半晌,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最后只是扭曲地一勾嘴角:“那他为什么要自己买绳子呢,警官?”

    第36章 有疾

    “那应该是你告诉我, 孙富。”单瀮从容不迫地将双手交叉于身前,神色平静,“不着急,你将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把这件事交代清楚。”

    孙富一开始不怎么配合, 但在审讯组轮番进攻下, 他还是认罪了。

    正如孙远丰父亲所说,孙富这边的债务,一直是父亲在催, 原本与孙远丰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刘小流的突然出现, 让孙远丰改了主意。他不想空手和刘小流走, 打算拿走孙富还欠着的几万块钱。当然,孙远丰也不敢提刘小流的事,只是说这笔钱是给自己治病用的。

    孙富呢,觉得孙远丰这病看了这么久也治不好,这钱还不如拿来自己和丽丽结婚用,就不想搭理他。再说了, 老爹都没催, 他催个球?

    可孙远丰盯上孙富, 正是知道他有钱。自从倒卖竹鼠rou赚了一笔中间费用后,孙富就做上了类似的生意。现在他低价收购猪rou, 放到联合食品厂里,用香料处理完后,再当成牛羊rou卖出去, 中间差价赚了不少钱,以至于陈丽丽误以为他是一个会赚钱的男人。

    孙远丰的纠缠让孙富烦不胜烦。

    不过, 孙富刚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工作需要人望风。于是,他告诉孙远丰,最近有一笔生意,如果孙远丰能帮忙,他就付给他八千报酬。虽然这钱比孙远丰之前想的少,但有钱总比没钱好,八千好歹够两人私奔的路费,孙远丰也就答应了。

    这个生意是什么呢?

    原来,王家养猪场,最近闹了一场猪瘟,有很多没病的猪也需要按防疫规章制度处理。这对王家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平时,孙富为了压低猪rou收购成本,都不会从王家进口,除非是那些已经冻了很久也没有卖出去的。所以,孙富盯上了这次这场猪瘟。病死的猪他倒是不敢用的,但那些还没有生病“被迫处死”的,孙富和人商量好了,打算用对折的价格购买了进来,然后当成正常猪rou卖给厂里,这里就赚个差价,再把它们包装包装,拿牛羊rou卖出去,赚的钱又翻了一倍。

    当时林鹤知无意走进王妈养猪场时,那屠夫不允许他进门参观,多半也是因为猪瘟违规处理的事。

    孙远丰那个小身板做不了什么重活,孙富也只是需要一个人望风,权当一举两得,把这个病鬼打发走。当时,孙远丰也答应了,11月1日那天晚上8点30,是他们约好夜间行动的时候。

    可是,孙远丰在行动前,突然又突然变卦了。

    孙远丰了解了前因后果,突然意识到,孙富能通过这一笔买卖赚不少钱,便不再满足于区区八千块钱。孙远丰都决定和刘小流永远离开这里了,自然也没什么事是不敢干的。他突然威胁孙富说,自己要拿这笔交易的一半,要不然他就把猪瘟的事捅出去,大不了这钱谁都别想赚。

    孙富一直以为孙远丰是一个唯唯诺诺,胆小且怂的人,万万没想到这病鬼竟然还有这些心眼。可是,孙远丰这么一说,倒是把孙富给说怕了——这光脚的,还真不怕穿鞋的。孙富自己要结婚,要养家,还要继续赚钱,而孙远丰呢?这人本来就没多久好活了,没准一个想不开,还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这事捅出来,孙富不进去也得赔好多钱。

    那他的婚姻,他的孩子,他的工作,他的未来——

    一切眼看着都要好起来的生活,都要黄了。

    孙富起了杀心。

    他表面上,拿提高分成稳住了孙远丰。于是,按原计划,他约孙远丰当晚8点30在一个离便利店比较近的路口见面,说自己会开车来接。

    孙富想好了,一见面上车就把人掐死,然后伪装自缢现场。

    为了确保这个事查不到自己身上,孙富还给自己的真债主,孙远丰父亲,打了一个电话,以试探还款的事情。孙富意外发现,孙远丰父亲似乎对儿子讨钱一事毫不知情。于是,他在电话中表现出自己马上就能还钱的姿态,同时放心大胆地决定,杀害孙远丰。

    当时,孙富特意叮嘱孙远丰要带一捆麻绳,“干活”时用得上。他还特意引导孙远丰,说麻绳用“你家里晾衣服的那种就好”。不过,孙远丰不敢让家里知道自己打算卷款和刘小流逃跑的事,怕拿走麻绳打草惊蛇,只好在见人之前买了一捆——他家里也是在便利店买的——却没想到成了自己的上吊工具。

    这件事里唯一的意外,是汪陈吉一群人的出现。

    孙远丰是在孙富租的货车里,扣上安全带后,被他从椅子后面用手肘给扼死的。因此,孙富没有在死者脖子上留下典型的“扼痕”。同时,孙富一身工作服,戴了袖套与手套,因此孙远丰在挣扎时,没有与他直接皮肤接触,手指缝里也没有留下凶手的生物信息。

    在这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数是陈丽丽的求救电话。

    孙富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把孙远丰掐死了,但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陈丽丽事出紧急,如果他不及时回应,少不了警方到时候查到他头上,自己都没有什么理由解释为什么不帮助求救的女朋友。

    这是个隐患。

    同时,孙富知道小混混去了店里——孙远丰一上车,就和他说了那些小混混打了自己。孙富急中生智,带着孙远丰就回去了,将计就计地利用陈丽丽、以及小混混之前惹的事,给自己伪造了一个不在场证明。

    原本,孙富以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

    在他精明的一生中,无数次算计,无数次瞒天过海……可孙富怎么都没想到,卑贱如孙远丰,也会人不顾一切地站出来,只为讨要一个事实真相。

    案件至此,孙远丰的死因终于尘埃落定,同时还牵连出一起食品安全大案,宁港市警方第一时间突击搜查了联合食品厂的rou类加工流水线,发现那些明码标价的牛羊rou串,的确都是猪rou做的。工厂负责人被控制,管理层迎来大清洗。

    六指血手印的故事在村里越传越玄乎,但标签反倒从“晦气”,变成了“正义”。市局的工作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送看守所的送看守所,整改的整改,叶飞幽幽叹了一口气,说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敢吃串串了。

    *

    与此同时,赵梅实验室也传来消息——林鹤知上交的真菌样本测序结果出来了,的确是马尔尼菲感染。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刘小流依然留在了宁港,没有和刘大强一起回去。

    林鹤知整理案卷归档时,顺便给刘小流又多印了一份,连带着真菌感染的检验报告,一起交给了对方。

    刘小流这几天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原本挺壮实的小伙子整个人都缩水了一圈。他沉默地翻了好几遍材料,像是什么宝贝似的紧紧攥在手里。

    刘小流突然起身,回旅馆卫生间里把自己不知道几天没剃的胡子给剃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出来,再珍重地向林鹤知道谢:“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替小远谢谢你。”

    “举手之劳。”

    刘小流又低声念叨起孙远丰生前的事,说他先是被怀疑艾滋,又被怀疑结核,再加上林凯把他是同性恋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在去疾控报备拿药之后,村里的话就越传越难听。

    流言的伤害力就在于,它从来都不需要是真实的。

    哪怕成功辟谣了,伤害也是不可挽回的。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他却为此承受了那么多无妄之灾……”

    “谢谢你,给了他一个迟到的诊断。”刘小流黯然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手中几页纸,“也谢谢你,给我了一个结果——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想着这件事,想不明白就寝食难安。”

    林鹤知有些尴尬地瞪着他,喉结动了动。

    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查明真相而已。

    毫无由来的,林鹤知突然回想起,自己曾在急诊值班的一个晚上。当时来了两个男人,一个染了粉色头发,穿着紧身皮裤,打扮得都很妖娆,浑身冒着酒味和血,而另一个一只手就亲昵地搭在他的腰上——这两人也不知道在哪个酒吧里打架了,其中一个被酒瓶砸伤了,口子还挺深的,需要缝合处理。

    急诊会优先处理伤口,待外伤缝合后,林鹤知给患者开了一套术前传染病检查,主要是为了查艾滋。

    “都缝完了还要做检查?”那个嗓音很像女孩子的男生一撅嘴,“你该不会是就想要额外收费吧!我说了,哎呀,我没有艾滋。”

    林鹤知冷着脸,张嘴就呛了一句:“你说没有就没有?”

    之前实习的时候,林鹤知就遇到过一个患者,明明艾滋阳性但害怕医生不给看病,谎报阴性,弄了一张假的术前证明。术后感染得非常严重,重新检查后才发现是阳性。

    林鹤知想到这事心里就冒火:“万一有呢?就活该我和这个医院来替你承担暴露风险是吗?我遇到高风险人群,要求检测一下,很过分吗?”

    也不知“艾滋”这两个词在这个群体里是否属于导火索触发点,那个男孩突然涨红了一张脸跳了起来:“你——你才是高风险人群!我没有艾滋!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你这是——这是歧视!我要投诉你!”

    林鹤知:“……”

    最后,还是患者的男伴拖着他去做了艾滋检查——他看上去比患者更紧张——当然,最后结果的确是阴性。

    测艾滋这件事,医院自然没有责怪林鹤知,但林鹤知这个说话态度,被老师领导轮番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林鹤知回忆起自己简短的从医生涯,和病人发生一些这样那样的言语摩擦似乎才是大多数。明明做着一样的事,明明都是真心实意地想找到答案,但他从来不记得,有谁像刘小流那样真挚地感谢过自己。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陌生,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撑得有些酸酸的,又有一些兴奋。

    林鹤知像是一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可是他也不太确定这个玩具到底怎么玩,于是,他只好僵硬地拍了拍刘小流肩膀,以示安慰。

    回到药师殿,林鹤知脑海中又浮现出刘小流的那句话——如果不知道真相,恐怕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因为一件事没有结果,因为一个问题没有答案……

    真的会有人愿意花一辈子去寻找。

    真相,即为安全感。

    或许,林鹤知会这么想,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追寻那个问题——哥哥去了哪里?

    没有答案。

    所有人都在和他说,人生要学会放下,可是,只有他始终是那么固执。他总觉得,世界好像永远地丢掉了一块,从而无法圆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鹤知也不知道,是自己治愈了刘小流,还是刘小流反过来治愈了自己。

    他或许做不了一个好医生,但他或许,可以帮助一些人找到答案。

    “鸡啼将旦,鹤知夜半。”

    当年,他刚来到济慈寺的时候,老和尚慈祥地拍了拍他脑袋:“这个世界上的生灵,各自都有各自的擅长。你也不必因为说话比别人晚而感到苦恼,我看你下棋就下得很好。”

    “逍遥逍遥,凑在一起才是一对。你也改个名吧,免得你听到名字就想到他。”

    “鹤知,就叫林鹤知吧。”

    第37章 有疾

    一想到老和尚, 林鹤知才意识到,被孙远丰案子一打岔,梅干菜扣rou这事都一拖再拖。

    他得去买rou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