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此去几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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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喃重生在一个普通温馨的家庭,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从西城转到江城,一家人定居在这儿。 江城啊。 爸爸一开始还担心,怕女儿不适应,可乌喃说,不会不适应的。 她可是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啊。 养了一盆仙人掌和一只狗,交了一个叫“阿灯”的好朋友,还认识三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是夜,楼下发出野猫的叫声,大概是饿了,来来回回地喵喵叫着,是那种很委屈的声音,叫得让人心软。 乌喃下去了一趟,喂饱小猫,又带了几件旧衣服和纸箱子,搭了个暖和的窝给它们。 徐艾说,要是喜欢就带回来养啊,老是下去喂多麻烦。 她摇摇头,说,养了是要负责任的。 死过一次,她总怕自己再有个万一,可是也没有很怕,因为是捡来的命,即使有天被收回也不会怨。 “养小鱼就好了。” 手指点在鱼缸的外壁,一只金鱼摆动着尾巴在水里游来游去,两腮一呼一吸,塌陷鼓起,十分可爱。鱼缸的底面,有些许水草和贝壳作为装饰,很温馨。 乌喃凑近,眼睛睁得大大,像在好奇小鱼的世界,那动作使她尤其天真,好似也想变成鱼,一同游入鱼缸。 有时候,她感到呼吸不畅,被那种窒息缠住时,就会这样看着小鱼,想象自己也是一条鱼,自由畅快,不再害怕。 放松,再放松,不要害怕,都过去了。 做完作业,少女吹着阳台的风,手指轻点脸颊,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似的。 不知道谁家在放《送别》,唱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跟着轻轻哼。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徐艾在客厅打扫卫生,见状,将窗户关上,把那歌声隔绝在外。 她絮叨说身体还没好全,不要感冒,却听女儿忽然喊了一句“mama”,然后戛然而止,没有下文。 自女儿失足落水,一场大病后,夫妻俩很关注孩子的情况。从医院出来,乌喃不止身体弱了很多,性子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不大闹腾,温顺安静,像只小羊。 “mama,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怎么办?” “傻孩子,又瞎说什么呢,你不是我的孩子,还能是谁的。你看,这么个意外都带不走你,说明什么,说明你就该是mama的孩子。” 乌喃扑哧笑了起来,钻进mama温暖怀里,在心里说对不起。 “mama。” “诶。” “mama,我好喜欢你。” “mama也喜欢你,mama最爱你。” 卧室外的父亲踱步经过,听了半天的母女表白,正酸着呢,冷不丁来了一句:“都不喜欢爸爸,没人喜欢我……” 母女俩笑开来,乌喃又说好话来哄他开心。 晚上关了灯,夫妻床头闲话,讲起女儿性格的转变。 “以前虽然闹腾点吧,但直来直去,也知道咱闺女的心思。现在倒是听话懂事,可老觉着她心里装着事,不肯告诉咱们。” “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事。” “不像心事。” 徐艾叹了口气,说像往事。 大概只有月亮知道吧。 那个少女心里藏着好多眼泪,谁也不给看见。 * “乌喃!” 清晨校园里,倪莞远远地从身后跑来,抓住乌喃的书包肩带,气喘吁吁地问:“你物理写了吗?” “写了。” “我带了饭团给你吃,好同桌,你待会给我讲讲题吧。哎,我要是这次排名再不进步,就完蛋了。” “好,我给你讲。” 乌喃的成绩不算突出,中等水平,加上身体不好,落下了不少课,父母本来也没对她报什么希望,但没想到几次考试下来都还不错。 谁也不知道她吃的是之前的老本。 这还得谢谢宋清焉。 他们几个人里,宋清焉学习最好,脾气也最不好,多问两句就不耐烦,这也和他时间宝贵有关,除了做题还得练琴。 一起做题的时候,宋清焉说他的答案可以作为参考,可以有问题,但是别问。 陈灯和许定棠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抄了答案就去玩了。 谁问他问题啊,找骂吗不是。 性格使然,乌喃学习态度比他们两个认真多了,只是头痛偏科,越来越疲惫。有时候也会问宋清焉一些题目,挑他看起来不忙的时候。 即使一起长大,即使是好朋友,乌喃也在观察他们的表情,斟酌自己的言行,小心翼翼。 茶几上,样卷还放在那,大题步骤清晰,字迹工整,没有涂画,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 安静的客厅里,他沙沙的写字声没有停下来过。 起初,乌喃是自己认认真真写的,到后面一道题比一道题思考得时间长,做得头昏脑胀,握着的笔迟迟落不下去。 眼神不由自主就落在样卷上,纠结了一下,跟着抄起来。 抄得正顺畅,一只手忽然将试卷盖住。 “不许抄。” 少年处在变声期,声音冷然,微微沙哑。 乌喃像被抓住的小偷,耳朵红了,脸颊烧的guntang,因为羞耻心,眼里氤氲着雾气,有点泪汪汪的。 “他们都抄了。” 她小声说。 没说出的后半句是,为什么我不能抄。 “他们学习烂,你也要烂吗?” 宋清焉的眼睛很漂亮,但黑色瞳仁太靠上,眼下三白,看人多有刻薄凌厉之态,连阿灯那样的性格,有时也被吓得不敢说话。 乌喃抿着唇,憋着委屈,视线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盯着他的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没有用力,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像是玉釉或陶瓷一类的艺术品,很具有观赏美。 手好看,嘴很坏。 “哪道不会,我教你。” 讲题的过程中,宋清焉不掩饰他的坏脾气,但矛盾的是很有耐心,乌喃听不懂的地方,还会重复讲,直到她听懂为止。 后来也是这样,他经常给她讲题,如果没有时间,就手机录下第一遍,发给她,下次还会检查。 那天结束的时候,他说:“乌喃,你知道的,你没有什么能放弃的,就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 陈灯和许定棠,甚至是宋清焉和闻玉,他们或有依靠,或有底气,或有能力,不存在被抛弃的可能,很多东西不用抓住就已经在手里了。 可乌喃没有什么,她拥有的,只能是乌毓不要的。 宋清焉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冷心热。 乌喃如是评价。 陈灯搭了一半的积木摇摇欲坠,然后轰然倒塌,她懒懒地躺在地毯上,仰头看向好友,说,你确定你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心热? 宋清焉的心怎么可能是热的? “我上次看他教你题,吓得我作业都不想抄了。许定棠打抱不平,拉你走,你还不走,给他气死了。” 那天,面对那两人的指责与不忿,宋清焉不放在眼里,看向当事人,说,你随时可以走。 乌喃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小声说了句,我得把这个题弄懂。 “我敢保证,宋清焉绝对笑了,他肯定觉得自己赢了,哈哈,可笑。” 那之后陈灯和许定棠很有志气,再也不抄宋清焉的作业。 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抄乌喃的。 一张茶几,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各自思考,任时间流逝,仿佛从梦里醒来,一抬眼,他还坐在那儿。 乌喃喜欢这样的时刻,喜欢到心意永远不被知道,也没关系。 有时候,她会思考自己为什么喜欢宋清焉,究其原因,大概是迷恋他独立的人格。 是的,迷恋,神圣又伟大的一个词,大过“喜欢”太多,运用在脑海里时会感到诧异。 可的确是,是迷恋。 乌喃记得有次和母亲吵架,带着失落的心情去找宋清焉补习。做完题,她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站起来要走,蓦然被他拉住手腕。 “是不是”,少年低着头,额前的黑发半遮眉眼,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从他语气中才能读出矛盾,那不是宋清焉的风格,很奇怪。 “是不是我太凶了。” 他问。 今天做题过程中,宋清焉看见她眼睫湿润,但强忍着不哭,疑心是自己太凶了,所以一再检讨自己,调整语调。 乌喃摇头,说不是。 “我没有那么脆弱。” 你有。 宋清焉忍住没有出口争论,他还握着她的手腕,细细盈盈的,脉搏的跳动很细微,让人想贴近了去感受。 一旦冒出这种念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他选择适时放开。 “我只是有点难过,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 对于这个话题,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总是缄默不提,乌喃很少自己提起。 “那你也不要喜欢她。” 谁不喜欢你,你就别喜欢他。 他说的理所当然,乌喃羡慕,隐约察觉到迷恋泛起,想附和他,但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他说的那样。 她笑了一下,打算将这件事轻松带过,眼泪却顺着笑容掉落。 宋清焉的理科最好,文科也不差,但不喜欢写作文,也一直不太能理解语文的那些比喻拟人美好在哪儿。 可他看到乌喃流泪的模样,想到了那些将女人眼泪比喻成珍珠的句子。 原来是不假的,原来眼泪不全让人生厌。 喉间发痒,眼眸闪烁,脑子里又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坏的东西总是繁殖得又快又多,他暗骂自己。 “可是很难。” 乌喃什么都不知道,独自抽噎流泪,难过说道。 后来宋清焉一个人去看乌喃,会带上一大束她喜欢的向日葵,然后静静站上许久,等到日光偏移,直至落下。 墓园扫地的大爷说,小伙子,心里有事就说出来,老这么来了站着,也不是事儿。 那大爷走远了,空气冷寂,有风吹来,像是捎了这里谁的回信。 少年终于在来了那么多次里,第一次开口。 “笨蛋。” “都跟你说不要喜欢了。” 【可是很难】 仿佛又听见她说这话,小声的,带着点委屈与伤心。 他是最知道,收回的手,退后一步的距离,不能逾越的拥抱,很难,但他都做得很好。 “宋清焉,你总是什么都做得很好。” 她总这样说。 如今回忆起来,他忍不住发笑,笑得眼里全是泪。 是啊,他什么都做得很好。 也因此,永远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