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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 第107节

    “你了解母亲一番爱子之心,也知道祈哥儿贪玩,所以故意引他出去,再在暴雨来临时又把消息透露给母亲,母亲即使知道有危险,也绝不会把自己的骨rou交给下人们。你捏准了她肯定会出去,然后也跟了出去。

    “在洪水泛滥的庄子里,母亲失足落入沟渠,她想爬上来的,因为她还有一双儿女,而你却以救她为命,将她摁在水里活活溺死了她!是你藉着忠心之名,亲手杀死了她!”

    最后的话苏婼是从冰冷的齿缝里挤出来的,此刻咬着牙齿怒视的她完全变了个人,再也不是以往那个言笑晏晏随和自由的苏婼,她变成了地狱来的判官,正在审视着人间恶魂!

    鲍嬷嬷身子颤巍巍地摇晃着,然后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姑娘!”

    “你是魔鬼!”

    苏婼掐住了她的脖子,眼里也浮出了水光。

    鲍嬷嬷一动不动凭她掐着,用不多的气息挤出声音:“即便我有杀人之心,我又如何能在祈哥儿出门之前预知洪水会涌入庄子里?”

    “巧了不是?”苏婼眼里阴冷的光不减,“那涵洞我去看过了几回,确认那石门的机括,就凭一个半大孩子也能开启。你在苏家多年,便是不会制锁,寻常门户上挂的各式锁,也看过不少,这点只不过是用来控制石门的机括怎么可能难得倒你?”

    “即便如此,我一介粗妇,如何又算得到会有那么一场大雨呢?”

    “你做了准备,一次不成还有下次,既有杀人之心,那总归会有得手的时候!只不过那次就刚好遂了你的心愿罢了!”

    鲍嬷嬷失语,怔然望着她不再言语。

    苏嬷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已经显露出了青白色。

    鲍嬷嬷的脸色也越来越胀红。

    忽然,苏婼把手松开,冷眼看着失去了束缚的她倒在地上。

    大量的空气猛然蹿入喉咙,鲍嬷嬷咳嗽起来,她呆呆地望着苏婼,目光怎么也移不开。

    “现在你知道了,我要杀你很容易。你只不过是个下人,就算我杀了你,也有办法使得这件事大事化小。但我知道你只是听命行事,谢家为什么让你杀我母亲?还有我舅舅为何会在灵堂与我父亲争执?我知道你都知道我,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第212章 你让我相信他?!

    鲍嬷嬷望着她,无意识地摇着头。

    从来没有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能把nongnong的杀机和凛冽的手段呈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她要杀人时的决绝是真的,停手时的果断也是真的,冷漠与理智同时在她身上体现,却又浑然天成,自然得让人难以置信。

    “你不想说?”苏婼道。

    鲍嬷嬷抚着疼痛的脖子,摇头道:“不是。”她把头抬起来,目光里又有了如往常一般的温暖:“我只是想告诉姑娘,太太不是我杀的,我绝对绝对没有丝毫想要伤害的念头。她也是不是谢家杀的,谢家与老爷争执,也绝不至于要毁掉自己的亲妹子。”

    苏婼咬牙:“你还在为他们开脱!你还在狡辩!”

    “我没有。”鲍嬷嬷平复了咳嗽,望着茶几上的纸条说道:“不过既然姑娘都已经发现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好瞒的了。你猜得没错,这几年,我与谢家的联络是没有断过的,我在苏家的消息,都经由花匠老冯传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道:“姑娘既然拿到了这张纸,那么想必,也已经知道老冯了。”

    苏婼绷着的脸没有变化。

    鲍嬷嬷便又说道:“姑娘真是有着超乎老奴想像的聪明。没错,老冯是谢家的人。太太过世后,大舅老爷与老爷一场争执,两家就此断了往来。但是谢家还惦记着姑娘和二爷,就派了老冯进了苏家,接受我带出去的内院的消息。”

    苏婼道:“他们到底是惦记着我和二爷,还是惦记苏家?”

    “……当然是惦记姑娘和二爷!”

    “那我可没看出来。过去十几年,我那位大舅对我,可不像是乐意接近的样子。”苏婼说到这里,退回榻上坐着,如果不去看她的眼神,恍惚间她已经恢复如常。

    可她偏偏就在以眼神睨视着鲍嬷嬷,像是看着个陌生人:“我没有什么耐性,谢家到底在想什么?痛快说吧。”

    鲍嬷嬷眼里浮出了泪光:“谢家再有差错,对太太和姑娘二爷都不曾有祸害之心,姑娘切勿如此仇视他们!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太太之外还有真心关心姑娘和二爷的,也只有谢家莫属了!

    “大舅老爷虽然严肃,每每来信却必要问姑娘,说句对二爷不敬的,他对姑娘比对二爷还要关心些,他说二爷是老爷的嫡长子,苏家不会亏待他的,倒是姑娘,是个女子,又得肖似太太,只怕不为老爷所喜。他嘱咐的最多的,也就是让我好生侍候姑娘!”

    “我已经领教过你模糊话题的本事了,不要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苏婼打断她。如果事情属实,那她前世就不会在被苏绶赶出家门后,落得只能流落四方的结局了。“我这里串门的人也不少,你知道。没准儿待会儿就有谁来撞破了,到时候你自己露了破绽,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姑娘!”鲍嬷嬷抻直了身子,“姑娘执意要听,老奴有何说不得?只是你想从哪里听起?”

    苏婼看着窗上的花开富贵图样:“从苏谢两家联姻说起吧。母亲为何会嫁到苏家?”

    鲍嬷嬷退坐在腿上,说道:“苏谢两家从前就有交情。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喜欢太太,早就相中了她做长媳。两家儿女到了谈婚论嫁时,就行媒聘了。”

    “父亲既然不喜欢母亲,为何老太爷也执意要结这门亲事?”

    “那是因为,不光是苏家主动求亲,谢家也想要促成这门亲事。”

    “为何?”苏婼垂眼。

    鲍嬷嬷深吸气:“因为,因为谢家想要得到天工坊的制锁技术。”

    苏婼扶杯的手闪了一闪。“这是谢家跟你说的?”

    “不是。”她摇了摇头,往下说起来,“是太太说的。当年太太出阁之前,其实与老爷是认识的,虽然一个在徽州,一个在燕京,但对彼此的印象还留存着。太太听说这门婚事定下来,心里也愿意,一心一意地筹备出阁。

    “但在出阁之前,那天夜里老太爷与大舅老爷却把忽然把太太传到了房里说话。我以为是寻常的叮嘱,毕竟到了京城,又与徽州不同。不曾想,太太竟然气冲冲地出来了,大舅老爷从后头追过来,她也不许我们开门。等他走后,我看到太太在屋里抹泪,一张脸气得通红的。

    “但我问她原由,她当时却没有说。只是没一会儿就叫我把嫁衣什么的全收起来,她说她不嫁了。

    “我哪里担得住这么大的事?自然去告老太太。后来人都来了,关起门来劝了许久,好歹是说通了。

    “后来我才知道,谢家当时是妥协了,但在太太嫁过来后,每次大舅老爷跟太太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就是让她拿到学会苏家的锁艺。

    “但是太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成了苏家媳妇,那她就是苏家人,绝不做有损于苏家的事。”

    到这里时,鲍嬷嬷抬起头来,眼里有了光辉:“说到这一点,姑娘倒是很像太太。”

    苏婼怔怔地望着前方,与其说是在看她,不如说是在看与她之间那片空气。

    她去谢家次数不多,没有太多印象,更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可是因为母亲,她对谢家总是笼着一层天然的好感,那是她母亲的娘家,他们养育出了谢氏这样的好女儿,那他们必然也是很亲善很正直的人家,可是鲍嬷嬷说的……即使他们没有杀谢家,那也够卑鄙的人了不是吗?

    “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

    鲍嬷嬷立刻磕头:“老奴若有半个字的假话,定叫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苏婼别开头,斜阳的光影穿过架上的兰花,花影晃荡。

    她缓声道:“所以,谢芸每次进京见母亲有争执,就是因为这个。”她看向地下:“谢家既然能做出这种事,你又怎么说得出口,让我相信谢家在母亲死后还惦记着我呢?母亲是他的亲meimei,他都不曾爱惜,你却要我相信他会爱惜我?”

    第213章 一帮势利无情的小人

    随着这番质问而出来的一声冷笑格外刺耳。

    鲍嬷嬷道:“这是两码事!谢家联姻的目的在于苏家的技艺,但太太嫁到了苏家,是苏家人,她学习苏家的技艺也没有什么不对吧?姑娘自己不是也觉得,苏家祖业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不合理吗?”

    苏婼闭口不言。好一会儿后她说道:“苏家规矩再不对,那也不是谢家觊觎苏家祖传技艺的理由,换句话说,母亲就算学会了苏家的技艺,那也不等于谢家就有资格拥有!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过往那些年,看来你没在背后劝母亲听从谢家吧?”

    鲍嬷嬷不敢直视她:“我也只是不想太太与娘家门得太僵,毕竟,老爷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门婚事。一个远嫁的女子,得不到丈夫的怜惜尊重,要是娘家再不给她撑腰,她这辈子可怎么办?

    “可是太太也太执拗了,她不惜得罪娘家,也要维护苏家,她的付出若是能得到回报便罢了,可是十几年下来,她没有得到老爷半点在意,而且到最后还落得这样下场!你说这值得吗?!

    “我原先也怨老爷,太太出事之后,我就更怨恨了。我想如果不是老爷如此,她何至于会死呢?如果不是执意不听谢家的话,谢家也会设法压迫老爷就范,对她好点儿,至少也能强迫老爷留在京城,那样也不至于出这样的意外!

    “前番正院那位出事,我知道姑娘疑心是我,不瞒你说,那件事确实不是我干的,但是我看到老爷那样急切的时候,我却很开心,恨不得那事是我干的。因为那么多年太太都太让他省心了,如今让徐氏出事,他再死一个妻子,那么就算让他尝尝‘克妻’的骂名也是解恨的。他太可恨了!”

    她梗咽得说不下去,眼泪洒落在膝盖上,怒火却仍然透过泪光散发出来。

    但与此同时,原先无形中燃烧在空气里的一股无名之火却渐渐熄灭了下去。

    苏婼望着窗上镂花,半晌道:“灵堂上的争吵,是因为谢家的算盘让我父亲发现了吗?”

    鲍嬷嬷拭去眼泪,再次摇头:“这场争执是为什么,我确确实实不知道。老爷知不知道谢家的算盘,我更是不知情。不过,我想十成十他是不知道的,因为按照老爷对太太的态度,对这场联姻的厌恶,他如果知道这场婚事背后还夹杂着这些,他应该会第一时间对付谢家的吧?他没有理由容忍啊。”

    苏婼未置可否。

    苏绶对谢氏以及这门婚事的排斥,她心知肚明,但苏绶究竟会不会知情后对付谢家,她持保留意见。因为人前的他,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谁和道他知情却没有针对谢家做什么,是不是因为怕“麻烦”呢?

    何况,如果不是因为和谢芸在灵堂争执这个,他们又是在争执什么?

    她问道:“谢家要苏家的锁器技艺做什么?”

    “我不知道。”鲍嬷嬷使劲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听太太说,才知道谢家想要苏家的制锁技艺,可是太太也没说谢家要拿来做什么。”

    “那母亲过世之后,谢家为何还要你递消息出去?他们还没死心吗?”

    说到这里,鲍嬷嬷忽然定定地看起她来。

    苏婼皱眉。“你望着我做什么?”

    鲍嬷嬷下意识地看看并不存在有人的左右,说道:“在我回答之前,姑娘能否告诉我,太太这事儿了了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苏婼抿唇不语。

    她的打算还只跟木槿和扶桑说过,之前鲍嬷嬷虽然也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但因为她年纪大,她省得被唠叨,就没说。却不料她会这样问。

    “我的打算,跟谢家有何关系?”

    鲍嬷嬷深沉气,说道:“这些年老爷对姑娘的疏忽,我看在眼里,你也感同深受。我知道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太太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我也发过誓,太太的死不是我干的,我也和姑娘一样想找出来这个人是谁!那么,在完成这件事后,姑娘还愿意呆在这样的苏家吗?”

    苏婼眯眼:“你想说什么?”

    “谢家确实一直还想从苏家学到这门技艺,当年办完丧事,大舅老爷走之前,让我想办法弄一本苏家曾祖爷留下的宝籍,可是这些东西都收在很严密的地方,我怎么拿得到?别说这几年还让老爷给发落到庄子上去了。

    “但是拿不到,姑娘却能拿到,我的意思是,要不姑娘想办法把典籍弄出来,我们把它带到谢家去!您的外祖父还在世,还有您的三个舅舅,他们当年都很疼爱太太,也一定会很疼爱您的!”

    苏婼站起来,跨步走到她面前,咬紧牙关望着她:“你这是想撺掇我去当家贼,拿苏家的传家技艺当成去谢家的投名状?”

    “不是!”鲍嬷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看来我如今说什么姑娘都不信我了。可是老婆子我还是要说,我对苏家有怨气,对老爷有怨气,对太太和姑娘还有二爷绝对是掏心掏肺的,我这么说,只是希望姑娘能有个依靠!

    “留在苏家,这宅子里能有谁是你的依靠呢?就算二爷是,他也还小,他还要靠姑娘庇护呢!”

    鲍嬷嬷声音哑了,她扣在地上的双手,指节因为太用力而成了白色。

    苏婼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对谢家就更失望了。他们把我母亲当成工具,嫁入京师这些年,母亲被父亲那样无礼对待,按你刚才说的,他们明明可以强迫父亲对母亲给予些尊重,但却因为母亲不肯听从,他们就选择了袖手旁观,听之任之!

    “我想在京中传去母亲过得不好的消息时,他们一定还要坐在一起冷嘲热讽,怪责母亲咎由自取。这就是你口中的父兄的疼爱!而你居然还想要我拿着苏家的东西去讨好他们?

    “你真是做梦!不管我对苏家态度如何,也决不会因此去便宜了另一帮势利无情的小人!”

    “姑娘!谢家真的不是您说的这种人……”

    “扶桑!”

    苏婼扬声唤道。

    扶桑应声进来,看了眼屋里,旋即快步走到苏婼面前。

    “先把她带去西边耳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苏婼吐出来的每个字,冷硬得都像是冻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