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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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到刘复,而刘复也正跟陆惟说起公主。 “你们这一趟出生入死,该有多危险,殿下肯定吓坏了吧?” 陆无事正在给陆惟的伤口换药换纱布,刘复也没有非礼勿视的意识,还坐在对面书案絮絮叨叨。 陆惟知道公主暂时不想暴露自己身手,便顺着他的话敷衍:“嗯,吓坏了。” 刘复轻轻一拍桌案:“你别说,我听李闻鹊说了那下面的情形,确实骇人听闻,那口市也就算了,竟还公然做起和骨烂和不羡羊的买卖,别说公主,连我都听见之后都十分震惊。” 陆惟面色淡淡:“乱世边城,弱rou强食,人性与兽性无异,有这种事也不稀奇。” 刘复唏嘘:“虽说如此,这些年几位陛下励精图治,大璋蒸蒸日上,又打赢柔然,收复故土,瞧着有几分盛世气象,我还以为这些事少了呢!” 盛世气象么,陆惟垂眸,没有接话,心里却升起淡淡讥讽。 如果真有盛世气象,为何还会出现数珍会与宫闱勾结,有人屡次三番想阻拦公主回京的事?只怕微澜之下,隐藏更深的暗礁。 刘复话锋一转,话题又回到公主身上。 “不过依你看,殿下这次受了惊吓,我还要不要请她出门去市集逛逛,或者直接买些新鲜玩意送过去?” 陆惟看他一眼:“你对公主好似很上心。” 刘复摸摸鼻子:“不瞒你说,这里头一半原因,是我老娘在家三申五令,说我平时无所事事,这回一定得办好差事,我寻思我也不会找凶手,可不就得让公主有个好印象,起码回京之后,也能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还有一半,自然是殿下远比传闻更为温柔可亲,令人心生亲近,我本以为在柔然十年,公主多少也沾了些蛮族习气,没想到却如江南女子。” 他诗兴大发,甚至随口吟了一首前人的江南赋。 陆惟心说,等公主的剑横在你脖子上,你就知道她像不像江南女子了。 刘复诗兴发完,又问公主喜欢什么礼物。 “公主既是在下面险死还生,这几日应该是不会想出去了,要么我还是亲自挑选几件礼物,送过去使她开颜,你以为如何?” 陆惟:“挺好。” 刘复:“那你觉得送什么好些?簪子?衣裳?送女子这些物件,会不会太冒昧了?但我看公主归来时,穿的都是旧衣裳,手头可能不宽裕,直接送银钱又不大合适。” 陆惟蹙眉,他跟刘复两个已经熟稔到能讨论这话题的程度了吗? “腰带吧。”他看公主在打架时那么喜欢抽人,腰带应该更适合她。 第23章 陆惟这话是随口一说,但也不完全是玩笑话。 因为他在跟公主接触中,发现对方无论拿剑也好,用那天蚕丝也罢,都很习惯于作出抽的动作,加上她自己说过用王杖抽过人,所以陆惟推测公主的马鞭应该用得很好。 毕竟在柔然王庭,从这个帐篷到那个帐篷,说不定都得骑马,长安的公主去了草原,如果不尽快适应草原环境,就会变成提前枯萎的花。 而显然,公主适应得相当好。 “送女子腰带?”刘复讶异,“会不会太暧昧了,殿下会以为我是登徒子呢!” 难道你不是?陆惟的表情如是说道。 刘复斩钉截铁:“当然不是!风流与下流不同,前者令女子娇嗔中带着喜悦,后者则是冒犯唐突了!一看你就很少流连烟花之地,待回了京城,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你便知道这风流与下流的区别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想起自己匆匆离开京城,还忘了与临水坊的月染小娘子道别,不由遗憾,只希望月染那小娘皮别见异思迁,等他回去就琵琶别抱了! 视线从刘复七情毕露变幻丰富的脸移开,陆惟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刚到这里时,李闻鹊府上死了个婢女。 那婢女后来验了尸,说是天冷路滑摔死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只是时间太凑巧了,不早不晚,正好是他们到张掖的当天,就像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 陆惟觉得,这个婢女的死,很可能与李闻鹊有关。 但断案不能靠直觉,此事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他也就暂且放下。 后来公主遇刺,又撞上数珍会的事,众人一时顾不上此事,那婢女的尸身至今仍在义庄,因天气寒冷,保存无虞,陆惟让都护府的人不必忙着下葬。 那婢女的死如果真是人为,对方想必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接下来一连几天,日子变得平静。 公主果然在都护府修生养息,半步不出,据说是受惊了。 只有雨落经常往厨房跑,又以公主的名义出钱额外采买食材,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讨公主开心,李闻鹊哪里会收公主的钱,宁可自己贴钱买,也不能让公主再有半点不适,毕竟自从公主下榻本地以来,这一桩桩变故,无不说明了他的失职。 刘复也三天两头给公主送礼,他总算没缺心眼到信了陆惟的邪去送腰带,送的只是一些吃食糕点,虽说这寒冬腊月的边城没什么拿得出手,但好歹也是关内,物资比柔然丰富一些,像梅花糕玉尖面椒盐炙鸭也不是没有,顶多味道比不上京城。 公主倒没有跟刘复客气,让人稍加推辞之后也收下了,又派人回送了刘复和陆惟一些羊脂膏,北地苦寒,皮肤干裂,柔然别的没有,牛羊成群,这羊脂膏也成了土仪。 只不过刘复一直没见到公主的人,直到五日后,陆惟给公主送了一个锦盒,公主忽然就派风至过来,说要设宴邀请刘复和陆惟二人。 刘复对此酸溜溜的。 “我送东西就不请我吃饭,你一送就请你了,不愧是玉山冰魄陆家四郎呢!” 这外号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份子给起的,某一年就突然喊起来了。 陆惟却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送公主的锦盒里,有一份详细的名单,是陆惟这几日写的朝中各方势力关系。 左相赵群玉派系里有什么人,这些人出身什么家庭,是高门还是寒门,分别任什么官职;归附右相严观海的又是些什么人,由于严观海是外戚,这里头还有一些皇族宗亲,分量也不轻;另有长秋令宋今,在宫中根基深厚,但他在外廷也不是没有帮手的,一些庶民出身的低级官员,不被严观海看在眼里,也高攀不上赵群玉的门第,只好依附于宋今,为他在外面说说好话,以免宋今外廷孤立无援。 先前陆惟虽然也说过这朝中三足鼎立,但只是寥寥几句话,远没有这份名单详细丰富。 他甚至还提到,宋今是乩童出身,能通鬼神。 公主看着名单。 这份礼,可比什么金银珠宝贵重多了。 她就算有心打探京城事宜,毕竟离开已经十年,物是人非,她派去的人顶多打听打听京城风物经济,像这种朝廷势力分布,如果不是身在朝局之中,还有相当地位,是根本打听不出来的。 陆惟写这份名单,肯定也费了不少心思,难怪连着五天都没什么消息。 公主微微一笑。 陆惟此举,当然不是出于男女之思,也不是有什么叵测居心,很明显他在主动履行盟友的职责。 在地下时,他们两个口头达成结盟的意向,但盟约这种事情,虚无缥缈,可以随时达成,也可以随时撕毁。 有什么比这样一份名单来得更实在呢? 既然如此,她也得拿出相当的诚意来。 于是,就有了这场饭局。 刘复虽然酸溜溜的,但当公主婢女来请时,他还是开开心心前往赴约了。 其实公主也邀请了李闻鹊,但李闻鹊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数珍会余孽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清点完,便是跟着公主车驾一道归附过来的柔然人,也得安排好他们的住宿,和以后的定居点,其中几名部落首领,还要跟着公主一块上京陛见的。 如此情况下,李闻鹊只得婉拒公主的邀约,奔忙于这些事务。 刘复不管李闻鹊赴不赴宴,他一进门,就看见坐在主位上的公主。 看得出来,公主今日盛装打扮了,头上珠翠耀眼,似乎比那天刚从柔然回来时还要精心,也许是在本城银楼新买的。 这是好事,说明公主对这个小宴很重视。 刘复自然高兴,双手奉上礼物。 “殿下今日容光照人,看来恢复得不错,臣这就放心了,这是臣在外面看见的一点好玩的小玩意,随手便买了,不成敬意,还请殿下笑纳。” 这是一件小儿与闺中少女常玩的七巧板,却是玉石雕琢而成,用红玉,羊脂玉,绿翡等好几种颜色的玉石。 公主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刘复说的什么“随手便买了”,肯定是精心准备的。 “多谢刘侯,”她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很喜欢。” 刘复心花怒放,小眼神禁不住朝陆惟乱瞟,那意思是“你又送了什么”。 陆惟低头喝茶,只作不见。 他这次是来收礼的。 上回送了重礼,怎么也该轮到公主回礼了。 公主挥挥手,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菜肴。 烤rou饼餤,粟米粥,蒸猪头rou片,梅花糕,玉露团。 这些菜肴比不上京城精致,但已经是这里能找出的最好食材。 烤rou是烤羊rou,切得很薄,烤得焦黄,寒冬时节的边城没有绿蔬,就在烤rou里夹了白萝卜丝。 玉露团名字听着稀罕,实则也只是时下最常见的糕点,有复杂做法也有简单做法,民间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乳酪为内馅,外皮猪油起酥,若是要往复杂了做,富贵人家乃至宫廷则是将糕点雕揉成植物玉露形状,晶莹半透,色泽嫩绿,一口下去,软糯清甜,如食玉馔。 今天的玉露团自然是民间做法,刘复吃惯珍馐,嘴巴出了名的刁,虽然给足公主面子,面前这盘玉露团也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陆惟一个接一个,都光盘了。 公主歉然:“这里找不到会宫廷做法的厨子,还请两位包涵。” 刘复满不在乎:“殿下不必客气,边陲之地的吃食能精致到哪里去,一路上更难吃的我都碰到过,早知道离京时就多带点干粮,就是啃家里的烧饼,都比这里最好的厨子做得好吃!” 公主眨眨眼:“刘侯府上的厨子想必是庖丁再世。” 刘复苦着脸,大倒苦水:“出了京城,一路往西走,就再没碰到过能入口的东西,连一碗炖菜都做不好,里面掺着沙子。除了在凉州吃的一碗羊rou粉,那羊rou还算鲜嫩,但也还带了膻味!” 公主忍不住笑。 她看刘复就像看见十年前出关的自己,那时候的公主也娇气得不行,这也不好吃,那也吃不惯,但刘复好歹还能回京,她则知道自己永远,或者起码是半生都回不去了,十六岁的少女为了天家尊严,只能躲在马车里偷偷哭泣。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回头看,并没有唏嘘遗憾,反而觉得那是自己成长的一部分,如果没有那些荆棘,也就不会有后来披荆斩棘的自己。 刘复见公主笑,还以为自己说的逗笑对方,也跟着笑。 “但我在永平城吃的羊rou,就没有膻味。” 公主道:“因为城外不远处有片草原长得很好,那里牧的羊也要比别处都好吃,也因为如此,柔然也盯上这块草地,从前隔三岔五都会过来抢掠一番。” 虽然她讲到柔然的时候,表情很自然,但刘复怜香惜玉,还是避开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给公主讲起京城逸闻。 “左相赵群玉的小孙女前几个月出嫁,据说赵群玉极为宠爱那个小孙女,连嫁妆都是比照公主规格来的,你猜有多少?我当时在酒楼上,光是衣服就装了满满十箱,珠宝首饰更不必说了,都说赵群玉为官清俭,我看他是把钱都给儿孙花了,反正他自己又花不了多少,还能博个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