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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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惟漱了好几次口,才摆脱那种嘴巴里那种古怪的味道。 “你用了早点没,吃饱了?” 陆无事也露出同样古怪的神情,片刻才道:“豆浆是酸的,勉强吃了点米线。” 官驿如此怠慢,显然不会只怠慢陆惟和陆无事主仆二人,公主那边约莫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她还满心期盼着烤鱼,陆惟忽然有点幸灾乐祸。 “走吧,我们出去吃。” 陆惟长身而起,带着陆无事出门。 勇田县的确很小,本城大约是永平城的一半规模,两人逛着逛着,基本就将大半个城池逛遍了。 这个小城虽然也在西面,但没有直面柔然人的威胁,往来商队可以路过这里,但也不是非得路过,还有别的路能走,所以小城偶见商队出没,但跟永平城肯定是没法比的。 这样的小地方,恐怕连个小当铺都没生意,更勿论什么数珍会,地下城。 数珍会肯定也不会跑来这种连点油渣都榨不出来的地方开据点。 小而宁静,安稳度日。 是陆惟对这个县城的印象。 逛了一圈之后,对这里的食肆和口味大概也就有了个了解。 陆惟决定还是去最开始路过的那家羊rou米线铺子,因为从它那几张桌子坐满的人,和那口大锅里热气腾腾的羊rou汤来看,陆惟觉得它再怎么样也都比官驿的羊rou米线好吃。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公主。 公主坐在靠里一些的桌子,半边脸被扬起的幡子挡住,此时方才露出真容。 旁边则是她的侍女风至。 在陆惟将视线扫过去时,她也正好朝他们招手。 “陆郎,过来一起坐呀!” 米线上来,果然没有官驿里的油腻。 上面是一层碎碎的切碎了的胡芹,也就是芹菜,入目嫩绿色的冲击力极强。 别小看这点胡芹,它能一下子让人感觉到春意与新鲜,好像有了这层胡芹,这碗米线也就有了生命,就像枝头刚刚采摘下来的花,犹带露水。 吃米线的人也是因为这层胡芹,多看了一会儿这碗米线呈上来时的完好样子,然后再将筷子插进去一翻,羊rou和米线就都被翻匀了。 米线是细细的米线,说纤毫有些夸张了,也比缝衣线粗不了多少,难得的是夹起来不断,几乎还能一整条入口,咬下去绵密粘稠,几乎能吃出米浆的原味和制作者的用心。 汤底也是羊rou汤熬煮之后撇了油的,撒上胡椒,辛味盖住了羊膻味,又保留羊rou原本的鲜嫩,吃一口米线,加一口rou,最后喝一口汤,熨帖暖和,寒意立消。 这是勇田人驱寒的秘方,陆无事无师自通,马上就学会了,他满足而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那暖意从胃里洋洋往上升,有种人生不过如此的慨然。 这才叫羊rou米线。 他们之前在官驿看见的,那估计是叫猪食。 猪见了估计都会嫌腻。 “陆郎也是逃出来的?”公主问道。 这个逃字,用得就很精妙。 不是那种猪食一般的早点,陆惟估计也不会大清早出门。 但看公主模样,似乎起得比他还要早更多。 “那魏寅,在装老。”陆惟喝一口汤,扔出一个重量级消息。 “你怎么看出来的?”公主先是咦了一声,然后又想起来,“是了,陆郎易容之术冠绝当今呢!” 陆惟:“其实他已经很细心了,脸、脖子、双手都傅了粉,但唯独漏了一个地方。” 公主想了想:“后颈?” 陆惟摇头:“头皮。” 公主沉吟片刻,马上明白了。 魏寅年纪大了,头发稀疏,发际线自然而然往上移,原本有头发的那些地方,陆陆续续掉了不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头发,为他傅粉的人没有细心到连秃头的发缝也填上,被陆惟这个易容大师一看,就露了破绽。 “这老儿先是装老,又给我们送来难吃的早点,怕不是怠慢疏忽,是有意想赶我们走。” 公主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点好笑。 陆惟:“勇田县地方小,也许是怕我们兴师动众折腾他,希望我们赶紧离开。” 风至忍不住道:“他就不怕殿下和陆郎君回京告状么?” 公主道:“他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了,当官也当不了几年,升也升不上去,顶多就是去职罢官,他是无关痛痒的。” 走是可以走的,他们本来就准备只待两天。 但魏寅不知道,生怕他们在这里赖太久,还用上这种招数来赶人。 公主倒也不想为难他,毕竟勇田县就这么小,再逛也逛不出一朵花来。 只是—— “烤鱼我是一定要吃的。”公主托着腮道,“我就不信这里没有卖烤鱼的。” 陆惟将这两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确定公主没有什么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毕竟这女人经常张口就来,动不动就忽悠人,真真假假一大套。 但公主现在这句话,就的的确确单纯想要吃一顿烤鱼而已。 “陆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帮我找一顿烤鱼吧。”公主道。 与我何干?陆惟以眼神如此回答。 公主眯起眼笑:“数珍宴上,冯华村里,我可是救了陆郎两回,为你挡了两回致命伤害的,两次救命之恩,换一顿烤鱼,如此简单的愿望,陆郎没有道理不为我兑现吧?” 陆惟奇道:“殿下用烤鱼来换救命之恩?” 公主:“反正换别的,你也不会兑现,恩情得在受恩者愿意报答的时候,才能挟恩,不然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呀,像陆郎这样面冷心也冷的人,让你帮我找一顿好吃的烤鱼,也就差不多还了吧。” 陆惟点点头:“有道理。” 陆无事悄悄擦汗。 一个提了奇怪的要求,另一个把忘恩负义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也就这两人了吧。 虽说魏寅想赶他们早点走,但这小县城安宁祥和的氛围实在太好了,两人用完羊rou米线,还在街上溜达一圈,太阳暖暖照在身上,闲散舒适,也不必担心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和不怀好意暗中窥伺的歹人。 这里就像躲避纷乱世道的一个世外桃源,美好得不似真实。 也难怪魏寅那老头不希望他们待久了,公主行驾驻跸于此,多方眼光都会汇聚过来,时间久了,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也会陆续出现,到时候这小城就要不得安宁了。 “昨日我遣人问了,他们说刘复没经过这里。”公主道。 陆惟点点头,这也正常,去上邽本就不止一条路,刘复走别的路,或者根本不在勇田作停留,也是有的,反正大伙到了上邽,自会相见。 “我也让人在城内暗中探查一番,城中百姓大多世代在此居住,没有那种几年前过来的陌生人。” 这里人口少,意味着外来陌生面孔很容易被认出来,就像现在,公主和陆惟走在街上,虽然有侍卫在旁,无人敢上前唐突,但不知有多少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想必接下来一个月或几个月里,小城百姓肯定会以此为话题编出多少茶余饭后的故事。 陆惟的调查结果无法说明许福没经过这里,但至少可以说明他不在这里住。 两人来到此地之后,就派出人手分头去打听消息,到此刻正好汇总交流一番,彼此心里都有个底。 闲聊闲逛,他们回到官驿,就又收到两个新消息。 一是魏寅派人过来告病,说昨日出城染上风寒,现在卧病不起了,老迈衰弱,无法过来请安问候,还请殿下和陆少卿见谅,待二位启程,他再拖着病体残躯过来送行。 听见这个消息,公主对陆惟笑道:“这是直接连演都不演了。” 第二件事,则是魏寅说公主来此,他本该亲自设宴接风,但现在如此这般,也不能扫贵人的兴,便让女儿代劳出席,还有县丞县尉等人,晚上在县衙后面的扶风亭设宴,请公主和陆少卿赏光。 扶风亭在县衙后面的小花园里,这小花园是魏寅自己修的,亭子也不高,但是足以跟城门平视,俯瞰勇田城了,平日里魏寅最爱干的就是拎着茶壶酒壶攀上这扶风亭里,与老友弹唱闲聊,消磨大半日。 反正小县城没什么十万火急的公务,能拖一天就一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也自知前途无望,不如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年头,当官是要看门第的,再不济,像陆惟一样,不想通过门第,也得得到当地大贤的认可推荐,再由地方官报上去,才能赐下官职,出人头地。 魏寅自然也是世家出身,只不过他这个世家很有水分,算是旁支里的旁支,远了不知道多少代去。 僧多粥少,人家本宗嫡系的子弟,想求一官尚且要打破脑袋地抢,哪里轮得到魏寅这种关系遥远的,他纯粹是当年走了门路,抱对大腿,因缘际会,才得到这小县城县令的位置,但也就仅止于此了,这辈子他不可能再高升,没那能力,也没那机会,这就是魏寅安安稳稳等着致仕,无所谓得不得罪公主的原因。 但他自己不能来,出面设宴,怎么会是让女儿来? “魏寅元配去世多年,未再续娶,膝下本也没有儿女,这是他老来得的女儿,妾室所生,但爱若珍宝。为了这女儿,他将妾室也扶正了。据说魏寅对这女儿事事顺从,也允许她抛头露面,周围人对这位魏小娘子的评价是,聪明伶俐。”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昨晚陆无事去找许福消息的时候,顺便就跟县衙的人聊了一圈。 公主笑道:“既然有宴,那我们就去吧,只要不是鸿门宴,我倒是愿意蹭一顿饭的。” 陆惟自无不可。 于是当天晚上,两人就见到了魏寅的独女,魏解颐。 这是一位很活泼的女郎,面容清秀,谈不上妙语如珠,但能看出她在努力调节气氛,让来客感到愉快。 撇开她乍见陆惟时愣了足足好一会儿,才在旁人提醒下想起向公主行礼这件事,她还是表现得很不错的。 魏解颐作为东道主,先是介绍了勇田城的历史,然后聊起这里的人文地貌,侃侃而谈,虽然有些临时抱佛脚的仓促,但起码她肯定也是好好读过此地的风物书籍与地方志了。 “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因二位到来才蓬荜生辉,要说吃的,也无甚能搬得上台面。这道五福饼是新近从京城传来的,想必殿下离京前还没有,我让人仿做了一下,殿下瞧瞧能否吃出长安风韵?” “还有这道菜,叫芙蓉点白玉,也是我从长安听来的,但具体做法我却不知,是我自己琢磨的,殿下看看呢?” 魏解颐兴致勃勃介绍道,迫不及待想要看公主的反应。 她也许没有恶意,更多是存着小女孩炫耀或讨好公主的心思,但这般说话,放在满是人精的长安城,怕是几天就能给人算计死。 公主听了也只是笑笑,反是饶有兴致看着炖盅揭开盖子之后,那道“芙蓉点白玉”的真容。 “豆腐蒸虾?” 魏解颐对公主没有惊喜或感动的平淡反应有点失望,但还是解释道:“是捉了河虾剥壳之后点缀在蒸好的豆腐羹上面,再放蒸锅蒸一回,火候要掌握好,既不能过了火破坏豆腐的鲜嫩,也不能太快了以至于虾还不熟。” 公主:“的确难做,不过寒冬腊月,河流都上冻了,虾怕也不好捉吧?” 陆惟一听这话,就知道公主还没对烤鱼死心,她已经从找烤鱼的食肆,到现在动起捉活鱼的心思了。 “只要出够了钱,就是悬崖峭壁,也有人愿意去捉的。” 魏解颐的大部分注意力其实都在陆惟身上,见公主不像她想的那样捧场,也就彻底没了兴趣讲解,只留了几缕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