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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 第81节

    他今日衣裳穿的整肃, 玉带蟒袍, 大襟理的整齐服帖,日光漏进窗扉,照见他衣上?四趾金蟒,清贵不?俗。

    萧匪石正低着头,握卷而?读, 晨光里他眉眼有些朦胧,往日肃杀阴冷的面容, 此时也温和了许多, 他见林沉玉醒来, 起身,随手把书卷砸到林沉玉怀里。

    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样。

    “大清早的做什么?”

    林沉玉接过书卷, 漫不?经心的打开,看见第一页就被口水呛住了。

    上?面画着个男子的小像,旁边簪花小楷标注着男子姓名, 年月,籍贯世家, 乃至于?身形容貌,身有?痣与胎记, 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她翻完了, 面色古怪:“怎么,秀女册子变成秀男册子了?皇上?是?要选男妃吗?”

    “给你, 燕洄和海东青既入不?了你的眼,你就自己挑, 看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就送过来,他们只是?给你留个后的玩意,你切记。”

    萧匪石瞥一眼她手指指着的画像:“这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魏吴生,年纪大了些,二十?六了,尚未娶妻,相貌还算端正。”

    “我能选几个?”

    “一个。”萧匪石目光一沉,耐着性子和她说话。

    “不?行,我都要。”

    林沉玉把册子砸回去,她砸的极重,打在萧匪石额头上?,他也不?躲闪,闷哼一声接住了。

    林沉玉冷笑?:“督公大气,何不?把他们都捉来了,一个个扒光了排着站着,让我一个个挑,三百六十?五日不?重样,夜夜换新郎,岂不?美哉?”

    萧匪石惨白的脸上?,一道红痕瞬间出现在额头上?,颇为?醒目,他眯着了眼儿?,闻言也不?闹,喉咙里?先溢出慎入的冷笑?来:

    “你真当我是?死人吗?琼娘,回头我就把铡刀按在你院子里?,好,你要是?吧。你睡一个,我杀一个,你睡一双,我杀一双!”

    “不?要再挑衅我的底线了,我自认我已经够大度了,琼娘。”

    林沉玉嗯一声:“你大度,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大度的男人。”

    她着实不?理解,萧匪石对她又偏执的要命,又偏偏那样希望她和别的男人搞到一处去。

    听见男人这两?个人,他颧骨上?的肌rou都在绷紧,平时再怎么阴狠冷漠,可一提到男人相关的事,他的情?绪就会极度扭曲。

    他揉着额头的手一顿,眼眶有?些微红,让他的容颜里?平添了些妖异,他有?些癫狂的冷笑?起来:

    “是?,若不?是?我不?是?男人,哪里?轮得到他们?若不?是?我不?行,若不?是?我不?是?男人,若不?是?我是?这副模样……”

    林沉玉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不?是?男人怎么了?萧匪石,你似乎很纠结自己的身体,可宫里?太监也是?不?少能觅得真心的,可见那二两?rou并非必要的玩意。”

    “更何况,你如今权倾朝野,夙愿得偿,你既舍弃了男女欢爱之身,必然是?为?了更让你愉悦的东西,所以你又何必在意那区区的男欢女爱呢?”

    林沉玉叹口气起身,目光有?些怀念:

    “我知道你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现实就是?如此,你既选择了这条路……”

    萧匪石一把按住了林沉玉肩膀,捏的紧而?发疼,他比她略微高一些,低眉就能看见他那白皙光洁的喉结处,他喉结滚动,那凸起的地儿?一颤,声音一霎时尖了起来,声音凄惨而?凌厉:

    “我选择了这条路?!林沉玉!这是?我选的吗?”

    他眼眶彻底红透了,泪光在打转:

    “我从?生下来到活到现在,哪有?一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都是?你们逼着我的吗?萧家逼我!萧绯玉逼我!你兄长逼我!”

    “你扪心自问林沉玉!我在更九州那些年,我哪里?对不?住你林家!你救了我,我给你家做牛做马我心甘情?愿!我藏着自己的心思,你把我当jiejie我就一辈子做个好jiejie,我不?会表露出来,给你惹一丝麻烦!可为?什么一知道了我的身份,就拼命的把我往绝处赶呢?”

    “你入宫不?是?自愿的吗?我哥哥说……”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她还记得林浮光告诉她,是?萧匪石为?了权利,背叛了林家,自愿阉去男女之物,投入帝王麾下。

    “自愿?我在更九州活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挨那些痛?你不?懂林沉玉,女子阉宫,男人阉割,两?种酷刑普通人受了其中一样,都痛苦至极,而?我是?活生生的受了两?样啊!”

    “林浮光那杀千刀的东西,他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不?乐意我留在你身边,就骗我入宫,说皇上?想杀你,林家需要有?人在宫中接应。我懵懵懂懂的听了他的话就去找了皇上?。是?,我是?入宫了,可没人告诉我那么痛啊!”

    “他想让宫刑磋磨死我这个不?阴不?阳的怪人!让我死在宫墙里?,死的离你远远的!连你悼亡的眼泪都赚不?到!”

    林沉玉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萧匪石如此情?绪激动的模样,她整个人愣在了当地,喃喃道:

    “那场火灾……”

    “那场火灾是?他策划的,当时帝王对你杀心正炽,他找了我,说要设计场火灾叫你假死,好逃离帝王掌控,他会暗中把你救出来,是?他故意烧毁了自己面容的!你关心则乱林沉玉,你就没有?想过吗?你哥哥力?大无比,几百斤的大刀都能舞动,会连大梁都顶不?开吗?”

    林沉玉只觉得肩膀上?压的喘不?过气来,她心里?也喘不?过来气,如遭雷击的呆滞在了那里?。

    她从?来都是?相信哥哥的,可现在萧匪石声嘶力?竭的告诉她,哥哥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一个并不?正派的角色。

    他害得萧匪石,被阉割两?次,痛苦万分。

    她心里?很乱,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可萧匪石也从?来不?会撒谎,这要她相信谁?

    她感觉手心湿湿的,低头看去,萧匪石哭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萧匪石哭泣。

    他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豆大的眼泪从?滚落,却强忍着不?叫自己发出哭声来。他本就生的雌雄莫辨,眼底青黑和阴冷的表情?总叫他容貌减了三分,令人不?寒而?栗。

    可他哭起来的时候,眼眶微红,惨白的唇也染上?殊色,只让人觉得分外心疼。

    “别哭了。”

    林沉玉叹了口气,面有?不?忍,她反手握住了萧匪石的手,把它们轻轻从?自己肩膀上?推了下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兄长的错,那是?我林家对不?起你,我会替他赎罪,好好照顾你,只要你不?逼我生孩子,我什么都依你。”

    萧匪石直直看着她,眼里?狠厉癫狂散去,唯余凄楚:“赎罪就不?必了,琼娘只需要陪着我就行了,好吗?”

    林沉玉抿着唇,看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好。”

    如果真的是?他兄长的错,她确实无话可说。阉割的苦楚,这疼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之重,何况萧匪石受了两?份,这足以毁了他一生。

    萧匪石身体绷紧,伸出手,颤巍巍的拥住了她。

    这一次,林沉玉并没有?反抗。

    *

    “废物!一群饭桶!”

    燕洄踱来踱去,看着属下们,恨铁不?成钢:“连个海盗都捉不?住!这内院外院那么多人是?摆设吗?任他一个人潇洒的跑了?”

    “大人,不?是?您吩咐的,让昨晚内院的守卫们,退远些吗?”

    燕洄面色一僵,他是?起了私心,并不?想让自己和林沉玉欢好被人听见,特意嘱咐了他们滚远点,不?料想倒是?便宜了海东青逃跑。

    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悻悻离开。

    他照例去寻督公,敲了门,督公声音轻巧:“进来。”

    “督公今儿?心情?不?错?”

    听声音确实如此,燕洄有?些摸不?着他心思。

    萧匪石瞥他一眼,并不?说话,燕洄这才发现,他眼眶微红,嘴角却微微上?扬。

    督公哭了?督公笑?了?

    他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燕洄有?些稀罕,多瞧了一眼,就低头汇报今日各方的情?报,督公却听的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哟,这可真是?稀罕了,督公居然分神了。

    “督公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他试探。

    “没什么,只是?悟到了些道理。”

    “属下愿闻其详。”

    萧匪石嘴角擒着薄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敢问督公,此句何解?”

    “兵家之道,以强示弱。为?人之道,唯有?示弱,方能攻心。”

    这么多年了,林沉玉还是?那副德行,十?足十?的烂好人,只要你够惨够可怜,她就会无条件的怜你爱你,仔细的照顾你。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

    他眼里?流露出轻蔑,并势在必得的目光。

    强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林沉玉就好似落网的鹰,强硬的手段只会让鹰自残,绝食而?亡。

    只能用好言好语软化它,继而?用金银财宝驯化它,最后,用家人和孩子,奴化它。

    他要的林沉玉从?身到心的完全臣服,一生一世的待在他的后院中,心甘情?愿的盛开在他身下。

    从?头到尾,他要的只是?林沉玉。

    是?丢掉宝剑,摘去玉冠的林沉玉。

    他的话里?十?句里?九句是?真的,可只有?一句是?假的,却能完全叫她完全分辨不?清,一脸迷茫了。

    混淆黑白,是?他惯用的手段了。

    萧匪石起身,负手而?立,身上?的四趾金蟒张牙舞爪,渺目而?望,一片肃杀,他哪里?还有?刚才痛哭绝望的模样?

    深宫多年,练就了他许多本领,包括自得的运用喜怒哀乐,眼泪,愤怒,微笑?,种种表露在外的低贱的情?绪啊,早已被剥离出了他的本能,化身他的刀剑。

    所向披靡,战无不?利。

    “督公!晋安城外有?数百名百姓集结!擂鼓替小侯爷喊冤,言辞间对您多有?不?敬,晋安长官拿捏不?住,请您示下。”

    萧匪石斜眼乜他,一个字斩钉截铁:

    “杀。”

    说罢,又想到了什么补充到:“记得处理干净,晚间我要带着夫人赴陈大人的宴,若是?走漏消息半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威胁之意,已溢于?言表。

    “是?。”

    燕洄漠然,离开了督公屋子。

    徒留萧匪石一人,坐在书房内,也许是?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身心都是?飘忽的,并没有?意识到,书房外一道视线,正悄然盯着他。

    林沉玉温和的面色,完全冷了下去。他却浑然不?知。

    很多年后他都在后悔,如果他这天不?那么得意忘形,踌躇满志,是?不?是?他们的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