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屈湛,我二十二岁了。” “过完年我也二十八了。” “所以我提分手,并不是意气用事。” “不是意气用事是什么?过去四年我们相安无事又甜蜜和谐,我想不到有什么会让你突然提出分手的变故。” “也许是我已经厌倦了呢?” “那就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季疏晨疑惑迷茫地望向屈湛,双唇翕动:“哪种?” 屈湛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挂了下来,拽着季疏晨冰冷的小手低调离场,好几次季疏晨都想甩开,手掌却都被他死死攥着动弹不得。 “你快放开我啊!你要带我去哪里啊?”眼看着屈湛就要把自己带进洗手间了,季疏晨不得不厉声唤他:“阿湛!” 屈湛闻声步伐一顿,然后猛地踏入第三空间,锁上门,反身把季疏晨压到门板上,俯身低头吻她前,磁性嗓音就悬在疏晨的鼻息处说道:“这种。” 季疏晨还没领悟这两字的涵义,唇上便是一痛,屈湛如情窦初开般毫无章法地大力吸吮她的唇瓣,季疏晨分心去推他,齿缝裂开给了某人有机可乘。屈湛的舌掀开疏晨上排牙,叼住疏晨的舌正可谓快狠准,她根本无处可逃。 一直到季疏晨大脑都快缺氧,屈湛才恋恋不舍地微微退开,然后双手从她的背脊下滑至嫩臀,两手稍一用力,疏晨两腿就自然地被他挂到了他因常年健身而肌rou硬挺的腰际。 季疏晨连呼吸都顾不上,哪还管现在和他是什么姿势,双手也早已从抵在他胸膛转为搁在他颈侧。 屈湛实在爱死她这副气喘吁吁瞪着他又不能耐他何的小模样了,难得笑得露出了八颗大白牙,亲昵地咬了下疏晨可爱的小鼻尖,双唇再次覆上她的,力度有如飓风骤雨般。 “流氓!”等屈湛终于餍足,季疏晨意识回笼,双腿着地的时候都有点软了。 “小混蛋!”屈湛手还护在她臀部,越想近来的遭遇越觉得可气,这下她依旧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愈发来气,大掌“啪”的打在了季疏晨纱裙底下安全裤包裹的嫩臀。 只在疏晨十七岁那年,两人欢好间她淘气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惩罚她。 记忆的匣子瞬间在两人眼前打开,季疏晨想起她对他讨好求饶与他曾万分宠溺她的光景,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谈谈,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时间。这就是我们会分开的原因。” “宝贝,”屈湛了轻叹一息,“那段时间除了工作,我还在准备给你求婚的惊喜啊。” 疏晨一愣,一直以来,她都矫情地沉浸在自我认知的悲伤里,根本无心回味当初他求婚带给她的短暂又苦涩的甜蜜。可是,就算这样,就能证明,他爱她吗? 疏晨抬眼与屈湛对视,他眼里动情的宠溺一如既往,多出来的几分无可奈何,也是因她造成的。 那就姑且……算他也是爱她的吧。 疏晨的犹豫不决真的快把屈湛逼疯了,他怀念极了过去纽约果敢明快、人见人爱的季总教。 于是,他飙出一句把两人关系蒙上尘埃的一句话:“下周六开始我母亲会上山进香,届时你若出现,尚有机会成为屈太太;你若不来……季疏晨,这次,未来屈家少夫人一定换人。” 屈湛理了理西服,不再看疏晨,自以为可以用deadline唤醒曾经潇洒自如、爱恨分明的季总教,傲娇高冷地解锁,离开。 屈湛他并不知道啊,哪怕时间只推移至疏晨拿到检测报告的那个夏天,她都能霸气四溢地向他宣誓:你的老婆,除了我还能是谁?! 然而现在担负了太多沉重秘密与真相的疏晨,没了对他肆无忌惮的自信。 周六的清晨,回国后难得没有熬夜的疏晨睡了个饱觉,早早起床拾缀完自己,然后再去叫今天的司机季岱阳先生起床。 兄妹二人是最早抵达香峰山脚的,过了会儿来了两辆轿车,前一辆车上下来的除了屈湛、屈夫人荣华女士,还有一位季疏晨的熟人——她博文哥的学妹佟婉。 季疏晨侧仰着头一看见季岱阳面上的神色,便猜出来这场面她哥早有所备。季岱阳带着季疏晨热络地上前打招呼,季疏晨看向不远处表情不咸不淡的屈湛,倔劲上来了,下意识定住脚步有点不想过去了。 季岱阳轻抓着疏晨胳膊的手感觉到了阻力,回头一看,这姑奶奶的神色和对面她前任一样,都装模作样得很。 长袖善舞的他率先给他最近甚是讨好的老佛爷请了个安,再道:“我一母同胞的meimei疏晨,华姨应该没见过吧?”边说边招招手,疏晨无法,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伯母您好。”疏晨礼貌地冲荣华颔首问好,抬眼时发现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有别于一般长辈的威严或者和蔼,总之看她的时候,有些古怪。 “既然来了就一起吧。”荣华一开口就带着一锤定音的气场,疏晨心里有些异样,嘴上却是应得自然。 季岱阳再次发挥了他的特长,分别和屈湛、佟婉联络了下感情,当然不能把季疏晨给落下。季疏晨还没开口,一辆气派的高轿由远及近,她所有心结里恐怕是数一数二难解的对象落落大方地从车里下来,来人步伐轻快地越过季疏晨,亲热地与荣华拥抱:“伯母,又见面啦!” 来人正是唐允白,唐家唯一承认、公开,并且受宠度不亚于正室所出的私生女。 如果说季岱阳的长袖善舞,是他天赋异禀,那么唐允白的八面玲珑便是自小腹背受敌经验而得,哦当然遗传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唐允白最后才和季疏晨寒暄,还和屈母煞有其事地介绍:“伯母不知道吧?我和疏晨还是小学同学呢!” “那可真是巧了。”屈母一笔带过这话题,“人都齐了,那我们上山吧。” 季岱阳冲季疏晨使了个眼色后,殷勤地搀上屈母说了几句话,然后回身和疏晨说:“我就不上去了,你东西我放华姨的车,这几天好好散散心。” 季疏晨下意识抓住季岱阳的袖口说:“哥,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季岱阳鲜少地摆出不怒自威的架势拿下meimei的手:“你听话,趁这次机会好好把握,”然后略柔和地附到疏晨耳边叮嘱,“你还是得嫁进屈家我们才有翻盘的机会知道么?不然……哥做的那些努力就都白费了。” 疏晨闻言惊诧地看向季岱阳,她没想到,已经很多年没有明面上提起所谓“翻盘”的哥哥,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给她下了通牒。 疏晨一下子就像被束缚住了手脚、扼住了喉头的木偶一般,什么爱恨情仇什么至死不渝,在现实面前要想不低下头颅匍匐前行,那只能退一步委曲求全。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保全别的,想要捍卫的尊严。 阿湛,疏晨望向屈湛已随着大部队往前的背影,怎么办啊,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纯粹地爱你、甚至嫁给你了。 如果你反悔了,一定趁早啊。 这样,或许,我还能放过我自己,放过那个曾被你无限宠爱过的季疏晨。 她不会愿意,你娶从今往后的季疏晨为妻的。 因为只有她知道,真正的季疏晨,能有多坏,多灰暗。 你快逃啊。 许是疏晨的心不在焉触怒了某位心心念念很久才把她盼来的大爷,屈大爷一路上山就没主动理过她。 然而现在的季疏晨,无法对这次“未来屈家少奶奶甄选赛”不作他想。 她知道,三人中佟婉比她和允白都更适合那个位置,但她也是最没可能的人选。 “子骏哥哥,我是疏晨。” 对在寺庙歇息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的唐子骏,不意外疏晨此刻的来电,他望着月色应声:“是我,疏晨。” “子骏哥,如果必须伤害小婉jiejie的人,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疏晨!”唐子骏厉声喝住她:“你别做傻事!” 疏晨“噗嗤”一笑,“既然你这么在意,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来把她夺走?” “不然的话,我就把她骗到英国去,与梦中情人作伴了!”最后她调侃道。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佟家就以佟婉爷爷身体抱恙的借口,把她接下了山。 直到佟婉在自家客厅见到声如洪钟、笔挺如松地坐着的爷爷,与他身旁那个清隽淡然、侃侃而谈的男子,才领悟昨夜疏晨在她枕边吐露的话由—— “小婉jiejie,我觉得博文哥是一个对外物匮乏好奇心的人,而你们原本是同一类人。” “可是似乎,博文哥还没有变,而你,好像已经不一样了呢。” 当下被看穿心思的佟婉面上惊慌失措,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的心思:“疏晨、你……” “小婉jiejie,我困了。Good night。”说完疏晨背过身,深呼吸。 她不敢让她一直以来很欣赏的小婉jiejie知道,在书店惨遭黑人洗劫的那天,她在藏身的桌下,慌乱被拉开的抽屉里,一眼就看到了那把袖珍枪。 不管它是真是假,是否上膛——看不见的黑,比看得见的黑,来得更令人心慌。 疏晨给屈夫人“跪安”以后,就跟着巍巍颤颤端着一脸盆水的小和尚慧心东奔西走,瞎逛逛。 慧心喜欢这个和善娴静的疏晨jiejie,两人在古井旁随便一坐,便是一上午。 下午疏晨主动向屈母辞别。 尽管这两天下来疏晨与屈湛几乎是零交流,但精明的屈母没错过屈湛偶尔不经意间遥遥递去一个淡淡的眼神。她也不多挽留,偏头瞥见自家孝顺儿子抿紧的唇,心上划过一道抹不去的凉意。 疏晨骗过所有人,让大家都以为她哥真的派人在寺庙外的停车场接她。 可实际上,她一个人背着旅行包,沿着寺庙侧面的小道慢慢下山。 她上午听慧心说过,沿着那条略显崎岖的山路,就能在半山腰看到落英桥。 这个时节山樱含苞,满目新芽,虽然没看到落英缤纷的美景,疏晨依旧喜欢这座破旧古朴的石桥。 她玩心大起,脱了鞋袜,卷起裤管,涉溪而过。 然而她竟不知,这么狭窄的一条山涧,漫过的流水湍急到令她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滑倒,脚脖子不仅被狠狠扭了一下,臀部及以下的部位也全部被打湿。 疏晨艰难地从“不怀好意”的山涧抽身着陆,望着沉下来的天色,她无可奈何地打开背包。 随身的智能手机泡了水已不能再用,她的包里还有一只手机。 她掏出那只陈旧、如今已无人问津的功能机,翻出通讯录的第一联系人,和这支手机一样是美国号码,所幸话费没到期,全球通的服务尚在。 疏晨不抱希望地给那个号码发送了“我在落英桥,没带伞”的简讯,才刚一送出,大雨盆泼而下,她在娇弱的春树下四处找寻,然而除了桥墩下,似乎再无避雨处。 可她又倔强地不想再与那条可恶的山涧“碰头”,直到雨滴由内而外将她淋湿,季疏晨也没等到任何回信。 她不得不向恶势力低头,复又将脚泡进涨了些水位的山涧,瑟瑟发抖地躲到了桥墩下。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动脑子,然而心中却燃不起任何支撑起她的信念。 最后她想,没关系的,真的不会有事的。 所以不用给爸爸打电话,也不用给哥哥打电话,大不了等雨停了,她就能自己慢慢下山。 她数不清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态安慰了自己多少遍,她才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她从桥墩底下探出半个身子,便见一个穿着件又土又丑的黑雨衣的男人,踏着水花疾步朝她赶来。 穿着雨鞋满身泥泞的男人比脚丫子泡得发白的她更加狼狈,但那刻谁还顾得上这些呢? 屈湛沉默地撑开带来的大伞,递给疏晨,然后一个打横抱起,把疏晨抱到岸边。解开雨衣给她披上,穿好。 “还能走吗?”他终于开口。 疏晨点头,又摇头。 屈湛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开她的包,她把鞋子藏在里面,里面的纸巾受了潮,但没湿透,他取出来蹲下身,把她脚搁到自己腿上擦干,然后扣开那身考究白衬衫的第四颗扣子,捏着涨起发皱的小脚丫揣到自己胸膛,用体温捂热,最后才给她穿上鞋袜。 另一只脚亦是如此处置。 这整个过程疏晨都是静静地为两人撑着大伞,不开口拒绝,也不矫情道谢。 只是见到宛如从天而降的爱人那一刻的鼻酸,一不小心就变作热泪,盈了眼眶。 之后屈湛前面背着包,背上有个季疏晨,穿着单薄的衬衫休闲裤,一路稳着步子走山路。 快到山脚有人烟地儿时,沉默得只剩呼吸声的两人间,疏晨软软清越的嗓音将气氛打破。 她说:“阿湛,你知道刚刚我在桥下的时候,除了给自己打气还在想什么吗?” 屈湛喘得很,不理她,她就自顾自往下说—— “我突然就想起洛夫的几句诗。” “紧抱桥墩,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真应景。” 屈湛没有回应她,却愈发加紧步伐,眼看山脚的医疗站就要到了,他突然勒了勒疏晨的腿弯,扭头,双眸深邃幽沉。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等。” “不会再让你等在水中,更不会在灰烬中。” “Trust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