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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 完结+番外_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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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馕抟庖环浅探,薛岚因素来雷打不动的张扬笑脸,正在此刻,终于不可抑制地垮了下来—br

    师父他……

    他简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几近是有些颤抖瑟缩地,再次上前将晏欺手腕轻轻握住。

    偏不巧,倏而耳畔传来一连数阵叩门声响,有人站在屋外断断续续地开口唤道:“晏先生,族中众位长老尚有要事与您商议,可否劳烦您亲自前往一趟?”

    第89章 坦白

    “……什么事?”

    长帘迅速朝外撩开一道细缝, 薛岚因一眼瞥见从枕垂首抱拳的恭顺面孔, 心中累积不断的负面情绪顿时油然而生。

    “我师父歇下了……”他反手将身后大门虚虚掩上,继而声音低缓地道,“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我说。”

    从枕摇了摇头, 仍旧不容置喙地道:“既然长老们指名要晏先生过去, 我便在这里一直等到他睡醒。”

    “那不用等了。”薛岚因漠然转身道,“他哪儿也不去,我说了算!”

    “喂,岚因兄弟!”从枕心下一慌, 赶忙追上去拖住他胳膊,尤是不明所以地道,“你这是怎么了……?”

    薛岚因轻轻将他推开, 眼底色泽更添一层刺骨冰冷:“你说呢?我师父现在什么情形……你们还要逼他为劫龙印日夜cao劳?”

    “你……”

    从枕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忆起方才晏欺无意提及的一小段话。

    ——现在的我,内力枯竭,回天乏术。将死之人, 如何能够救她?

    “我探过他的脉息, 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微弱。”薛岚因沉声道,“依他的修为, 本就不足压制劫龙印所带来的剧烈毒素,如若再这样不断耗减下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没能鼓起勇气把话说完。

    “晏先生向来有着自己的打算,想必……不会就此丢了性命。”

    从枕鹰隼一般明锐的双眸无声抬起,径直凝向眼前一张几近黯然失色的焦灼面孔, 在理智与现实的双重压制之下,并没有选择直接脱口说出实话。

    薛岚因疏淡一笑,显然不信地道:“你又什么都知道?”

    从枕道:“晏先生亲口说过的话,我只不过是个旁听者罢了。”

    薛岚因立马怔忡道:“……他说什么了?”

    “遮欢如今剧毒缠身,性命垂危,晏先生自知无力施救,遂提议即日启程到往东南长行居中,尝试看能否寻得易上闲老前辈的帮助。”

    “什么?!”此话既出,薛岚因霎时面色大变道,“他要回去找那糟老头子?”

    从枕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思虑踌躇,方继续开口向他阐明缘由:“早闻易老前辈得昔日丰埃剑主真传,一身精厚修为已然达到无人能及的顶峰。如此隐世高人,若真能出手救下遮欢一命的话……又怎会对自己的同门师弟坐视不理?”

    “不是……师父他到底怎么想的?”

    出乎意料的是,薛岚因并没有因这一番解释感到半分舒心。如此听遍一圈下来,反是充满质疑而又不安地道:“我们当初离开长行居费了多大力气,他现在又打算跑去易上闲眼皮子底下晃悠——不是自投罗网又是什么?”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根本没法猜透晏欺思维清奇的脑回路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怎么?可是有何不妥?”从枕不解问道,“易老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薛岚因摆了摆手,略有疲乏地道,“等师父醒了,我自己问他。”

    “那晏先生……”

    “他不去议事,哪里也不去。”薛岚因回身将长帘掀开,犹是一口回绝地道,“让你们长老别等了,真有什么事,要么过来同我商议……要么就永远憋着,干脆别说。”

    ——傍晚时分,骤雨渐歇。

    汇聚成流的水滴瞬息漫过屋檐,片晌又顺着寒风斜吹的雨丝一并拢上墙角的矮窗,顷刻留下一串碎裂不均的水痕。

    晏欺一觉睡了个两眼昏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都暗了。薛岚因就一直在旁守着,见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便转头倒了碗温水递过去,一勺跟着一勺往人嘴里送。

    水里搁了点儿新鲜的蜜糖,清甜的味道很快冲淡晏欺喉间长久盘踞的腥涩,倒平白让他憔悴的面容看起来精神不少。一碗糖水慢条斯理地端着喂完,薛岚因又伸手前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直到确认温度正常,才悄无声息地舒出口气,道:“还好没在发热……你睡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晏欺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我睡着那会儿,可有人上门来找过?”

    薛岚因想也不想,直接道:“没有。”

    晏欺迟疑一阵,旋即抬手指指床榻,有些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那我……接着睡了?”

    薛岚因点头道:“……您继续。”

    晏欺果真应声躺了回去,但这一次,他不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兀自缩被窝儿里翻来覆去打了个转,他才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睁眼望向床边一语不发的狗徒弟,道:“你刚刚……就回来那一阵,好像……对着我念叨了一大堆。你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薛岚因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目光温柔道,“你听错了。”

    晏欺了然道:“……你跟我说实话。”

    薛岚因手头动作亦是一顿。良久,方一字字应了他道:“你先跟我说实话。”

    晏欺无奈道:“你要我说什么……?”

    “你还能撑多久?”

    “……”

    “你修为耗尽,内力所剩无几,就连平日里护体的真气也都散得一干二净。”薛岚因目光昏暗道,“你告诉我,这就是你要我‘别瞎cao心’的理由?”

    晏欺喉头一哽,瞬间哑然道:“我……”

    “我带你回敛水竹林……”薛岚因当即将他打断,不由分说地道,“之后我再想办法给你医治,你就老实待着,哪里也不准去。”

    “薛小矛……”

    “别的什么也不准想。劫龙印还是长行居,你那些不着边际的打算,全都不必再想。”薛岚因急忙截住他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听我的,我不会再由着你擅自做主。”

    “……好了,薛小矛。”

    晏欺半撑着胳膊坐直了腰身,继而探手按在他肩上,声线低缓地道:“你先听我说两句,行么?”

    薛岚因神色僵硬,双拳竭力攥扣在他臂间,以至于手背上每一寸紧绷的骨骼都清晰可见。

    “遣魂咒虽可逆人命途,但并不是传闻中毫无缺憾的上乘禁术——凡事有盈必有亏,有亏必有损,承载禁术所日夜流失的巨量修为,远远超过了人体能够负担的极限……也许用不了多久,我……”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淡淡笑了一笑。苍白但优美的唇线随着五官的牵动无声拉开一道柔软的轻弧。

    薛岚因的脸色却瞬间无法掩饰地崩塌了大片。

    “是为了救我……对不对?”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说道,“以前是,现在也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一时冲动跑出敛水竹林的话,你今天大概还在平安无事地闭关修养,是吗……”

    “不是。”晏欺闭目摇头,即刻出声否认道,“和你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在作茧自缚。”

    “你还想骗我!明明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害你变成今天这样的,是我……是我太差劲了,师父……你本不该救我……”

    薛岚因眼眶猝然一阵温热,声音却一点点地哑了下去。他微微躬身弯腰,将大半张脸深深埋入晏欺单薄瘦弱的胸膛,咸涩的泪水却难以遏止地顺着面颊蜿蜒下落,顷刻浸湿了眼下小片白净的衣襟。

    “真的和你没有关系。”晏欺长叹一声,张开臂膀将人轻轻拥住,以便于顺路支撑他低头往下靠进自己怀中,“怪我自己,太贪心了……总将生离死别看得比什么都重。”

    薛岚因潜意识里挣动两下,似乎还待反驳什么,却在仰头与他四目对视的一刹那间,敏锐地从中嗅出一丝异样庞杂的情绪。

    “我当初耗用修为催动遣魂咒,并不仅是救你一条性命……”晏欺心平气和地道,“早在二十年前,夺印纷争的末尾,我便借此禁术在丰埃素剑的剑身内,执意封存了我师父的最后一缕残魂。”

    薛岚因浑身一震,当下只觉四肢百骸骇得冰凉一片:“师父,你……”

    晏欺垂下眼睫,棱角分明的侧颊低低靠在他微有颤抖的肩头,晦涩艰难地道:“我十二岁那年,家中父母长兄一并遇难亡故,因而走上修炼禁术尝试起死回生的歧途——遣魂咒猝然加身,其耗损足以致人毙命……是师父冒死出手将我救下,并令我发誓不可与此类术法再有任何接触。”

    ——可是,他终究没能遵守师命。

    劫龙印一朝出世,即刻被毁。秦还毅然随之牺牲于木剑之下,是晏欺一意孤行施用禁术,强行留得剑主残缺不齐的半魂之躯在世,从此遭师门中人一致列为罪不容诛的邪魔外道,亦是彻底无颜面见昔日正气凛然的救命恩师。

    如是说来,此前在长行居中,秦还与晏欺彼此相近却迟迟未得相见的迥异之举,自然也有了一个明白晓畅的合理解释。

    骤然闻言至此,薛岚因失神凝向晏欺毫无血色的虚弱面孔,一时之间,竟不知再从何处才能开口。

    “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过于偏执,费尽周折也想将所有一切尽数留在我的身边……哪知到了最后,反倒成了我自己无福消受。”晏欺侧过头去,似已有些认命地苦笑说道,“自始至终是我一手弄巧成拙,又怎么能够怪你的头上……?”

    一个胆小而又自私的人,时刻在畏惧恐慌着死亡以及失去,偏要在同时贪恋身边不可多得的人情与温暖——如今既落得如此狼狈一个下场,又何尝不是上天予以他的惩罚?

    第90章 师父哄人

    薛岚因定定注视他一片苍白肌肤下早已锋芒褪尽的低柔五官, 仿佛用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才极力压下胸口几欲汹涌而出的沉重情绪。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将晏欺瘦削的面颊掬捧在掌心中央,干燥温暖的指节细细试净他眼角隐约的泪痕, 尤是轻轻出声说道:“……怎会无福消受?”

    “这些事情, 你从不曾主动对我说过。如果你能早一点告诉我的话,兴许我可以试着替你分担一些痛苦。但你一直选择保持沉默,这让我真的……非常难受。”

    晏欺目光颓然道:“你现在也可以恨我。”

    “我恨你干什么?”薛岚因眼底泪影闪烁,唇角却是微微上扬地, 有意挤出一抹安适人心的缱绻笑容,“恨能让你立刻没事的话,我愿意天天恨, 年年恨,恨你一辈子。”

    “你这一辈子还很漫长,没有必要消磨在我一个人身上。”晏欺喉咙干涩,声线亦难免携有一丝沙哑, “你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去完成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甚至可以娶妻生子,感受寻常人家长存的温情。”

    薛岚因顿觉一阵心如刀绞。连带着接下来的每一次起伏呼吸里, 都满载了无以言表的刺痛与尖锐。

    “可我只想娶你啊,师父。”

    他抬手摁了摁早已泛红泛酸的眼角,一字一顿极为缓慢地道:“十六年来,我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 除了你,还是你——即便是那唯一期许渴盼的温情,也仅仅只有可能源自于你。”

    晏欺无声抬头,心底昼夜嘶鸣的痛苦铺天盖地席卷了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当他上扬着试图勉力勾起唇角的时候,甚至没能做出任何与笑容相关的表情。

    “别傻了,薛小矛。”他渐渐垮了下来,忽然有气无力地道,“我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谈什么嫁不嫁娶不娶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薛岚因匆匆一指抵上他的薄唇,犹自固执坚定道,“绝不会。”

    晏欺动了动嘴,刚想再驳回点什么,偏又被薛岚因一个开口抢先说道:“别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哪怕上天入地,只要全力一试,总能找到救人的办法!”

    晏欺神色微恸,曲起的手掌盖过他颤栗的指节,来回摩挲片刻,似有眷恋不舍地道:“没用的,遣魂咒一旦练就入体,势必与人耗磨至死。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都说了不会让你死,你就是不愿信我。天底下不存在绝对的肯定与否定,你一开始就直接放弃了选择挣扎的余地,又怎知过后一定没有人能够救你?”

    “我……”

    “你好歹分出一点信心,搁在我的身上。”薛岚因语重心长地道,“你的徒弟,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一无是处——终有他一天长大成熟了,也会主动学着去保护师父,不是吗?”

    晏欺怔然看向他,一时甚至忘记要给出应答。直到后来再回神时,才在下意识里补充说道:“……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只想你试着依赖我一些,师父。”薛岚因腾出一掌抚在他的头顶,似有似无地揉了两下,道,“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不要总一个人闷着,多少向我透露一点,让我能和你一起想办法,可以吗?”

    晏欺迟疑一阵,但是很快又依言点了点头。

    薛岚因道:“不要光点头,要说出来才作数。”

    晏欺喉结微动,随即单字应道:

    “……好”

    听到这声百年难得一遇的回答,薛岚因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有,和劫龙印有关那些破事儿,你暂时先别理了——特别是回长行居那件,我建议你仔细斟酌。”薛岚因弯腰抖了抖一旁的软枕和被褥,顺手扳过晏欺侧仰着躺回床榻里端,道,“眼下还是养好精神要紧,不然像你这样一来二去地折腾,没病也得磨出一身毛病。”

    “……慢着。”

    话音未落,刚还让人苦口婆心按下去歇息的那位重病患者,一下子又活生生给弹坐了起来。

    薛岚因疑道:“又怎么了?”

    “不能再睡了。”

    晏欺叫他平白一声提醒,猛地想起白天那茬儿大事还尚未议至明白,便又连忙赶着翻身下床找起了鞋袜:“我得出去一趟,劫龙印的事情必须和那群老东西说明白了……”

    结果这会儿前脚尖还没能往下挨着地板,身后一床大棉被已经哗啦一声罩了上来,软软呼呼带着他朝里一裹,狗徒弟温热的身子就近在咫尺,一连套被窝附赠暖床的招呼下来,再铁的心也给瞬间捂化了,薛岚因就亲眼瞧见自家师父眯起眼睛靠回软枕上,像是一头栽进了墙角蛛网里的飞蛾,连基本意思着扑腾两下都没有,就直接安分不动了。

    “不出去了,睡觉好不好?”薛岚因搂着他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轻声细语地跟着哄道,“跟一群老东西有什么好废话的,哪里有我抱着你舒服?”

    “嗯……”

    晏欺侧身向他臂弯里缩了缩,本能不断依偎靠近更温暖的地方,故而薛岚因稍一低头,颌角刚好就点在他如雪的发顶,及至视线再往下挪移一些,甚至能清晰描绘出他双唇淡薄柔美的弧线。

    薛岚因悄然凝视晏欺双目紧闭时仍旧疲乏未散的沉静姿态,胸口没由来地生出阵阵痛惜与悲怆。

    ——他这样一个人,活得实在太累了。

    一些分明可以弃之不顾的东西,他偏要一丝不漏地将它们依次背负在肩头,久而久之,便越渐形成了无法轻易脱身的重担。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根本不叫贪心,而是叫傻。

    傻到最后赔进了一整条性命,也是真的无可救药。

    薛岚因心里涩得发苦,却并未出声扰他安眠。彼时窗外天幕已然黑得彻底,师徒俩就这么挨一块儿躺了有小半个时辰,晏欺沾床就软,没一会儿便睡得昏昏沉沉,倒是薛岚因睁眼闭眼来回折腾好几下,愣是没能安心睡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万一晏欺想不开偷偷一个人溜了怎么办?

    也有可能睡着睡着……突然就没气儿了。

    薛岚因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不好的设想,一时正闹得心绪七零八乱,忽不知哪里钻来一股邪气……

    【有删节,老地方见】

    也就是这么若有若无的轻轻一碰,怀里的晏欺突然把头朝外一撇,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压着嗓子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儿。

    薛岚因瞬间就给惊呆了——或者再确切一点形容,其实已经上升成为了惊恐。

    不知蒙了多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一把揪着他胳膊当场质问道:“……你故意的?”

    晏欺径自歪在一旁笑得厉害,刚想试着开口回答两句,眼前一黑,又让薛岚因温软的唇舌借机进来堵了个措手不及。

    可能是刚刚喝完一碗蜜糖水的缘故,晏欺口腔里泛着微许诱人的清甜。薛岚因卷着他的舌根落下细细密密的吮吻,仿佛要将那股香腻劲儿给吃干抹净似的,来回交缠勾绕了数不清的次数。

    如是彼此亲吻厮磨了好一阵子,薛岚因才意犹未尽地将他放开,显然有些不悦地道:“让你睡觉你不睡,还专门装睡骗我……这样很过分你知不知道?”

    晏欺勉力欠起身子靠坐到枕边,唇畔仍旧带有一抹平淡的笑意:“没有,看你一直不高兴,想试着哄哄。”

    “你……”薛岚因面色一滞,但很快又软了下来,颇为懊恼地小声埋怨道,“你这不叫哄,哄得也太差劲了。”

    晏欺不明所以道:“……那该如何哄?”

    薛岚因直勾勾盯了他半晌,随后咽了咽口水,声线微敛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依旧删节】

    “好好好,你不要。”薛岚因就着势头捏了捏他的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顿又有些怅然若失地将手收了回去,转而随意披了件外袍翻身下床,“你先乖乖躺着,我去打水供你洗个澡。”

    说罢,踢了一双长靴就往脚上套,正套到一半,冷不防被人轻轻拉住,一回头,晏欺刚好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

    薛岚因笑道:“我怎么了?”

    晏欺刻意别过脸,两手不安分地扯了扯衣带,旋即慢吞吞地接着道:“你不……那什么吗?”

    薛岚因明显一愣,好在没一会儿就会过意来,登时笑意加深道:“你要我做完?”

    晏欺眯了凤眸,语态不明道:“明明是我在问你。”

    薛岚因想了一想,还是上前替他将被子拢好,道:“今天不做了,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晏欺迟疑道:“那……”

    “你就当欠我一次吧。”薛岚因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温声道,“咱俩记这一笔账,用你往后的平安健康来还,好不好?”

    晏欺目光黯了下去,默然望向眼前大片青灰色的地板,没能给出相应的回答。

    “或玉,相信我。”薛岚因再次恳求出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只要你别老想着提前放弃,为了我,也要再撑一撑,好吗?”

    晏欺深深呼出一口冷气,刺刀一般尖锐的冰寒顷刻侵入肺腑,无一不掀起一阵呼啸的痛感。

    他还是没勇气予他如此郑重的承诺,仅是挣扎踌躇着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吻了吻他的唇瓣。

    晏欺破例一次这样主动,薛岚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眼角跟着微微一涩,差点没忍住挤出两滴眼泪,生怕他一仰头瞥见了,只能咬牙狠心将人推到一边,状似赌气地道:“……不亲了,不给你亲!一点小事半天不肯答应,再亲我把你给睡了!”

    晏欺真让他推得整个儿朝后一仰,当场就给唬得愣住了,一时手足无措地扒拉着衣襟,含混不清地道:“我又没说不让……”

    薛岚因算是被自家师父磨没了脾气,眼泪还留了一半儿挂在眶里,这会子已经掉不出来了,只瞧他仍是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辜模样,便愈发耐不住窝火又无奈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晏欺抬手一掀袍角,懒洋洋道:“你来啊。”

    话音未落,狗徒弟已经挽起袖管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嘴上说着要把他给怎么样了,却只是带了点恐吓性质地伸出两只爪子一通乱抓,晏欺让他折腾得不行,转眼就往旁边的被窝里缩,薛岚因便趁机上去分压他的肩膀,一边作势要拆他衣裳,一边恶狠狠凶巴巴地道:“你还有力气勾引我,刚刚问你话就是不答,敷衍两声都不愿意!”

    “不是……哎……”

    晏欺就知道徒弟心里跨不过这道坎儿,但他此时连敷衍的话都难得往外编了,硬着头皮苦想了半天,终还是两眼一闭,利落果决地摆手挥赶他道,“你快去打水吧,别叨叨了,真烦!真是要烦死我了……”

    薛岚因听到这里,眉眼一横,嘴巴一撇,上手又开始拆他腰带道:“我还就不去了!你别洗了,今儿不给我一个准话,我干脆就在这把你办了,咱俩春宵一度,不死不休……你别躲呀,过来,不准躲!”

    “……你有病吧薛小矛,嘶?你……慢着,慢着,喂!”

    “我不管,你快答应我。”薛岚因附在他耳边幽幽道,“不然明儿一早传出去,江湖上人皆闻风丧胆的晏大魔头是给徒弟cao/丢了横着死的,你说害臊不害臊……?”

    “滚!我现在就把你……哎?!”晏欺只觉背后一凉,瞬间慌了神道,“别来真的,住手!快住手!”

    薛岚因字字威胁道:“那先前我说过的话,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晏欺咬牙点头道:“……答应,我答应!”

    薛岚因见他不过是违心求饶,还待继续紧迫相逼,一时正犹豫再扒点什么来吓他一吓,忽而听得长帘外一阵火急火燎的叩门声响,又有人扯开嗓音杵在大门口瞬间搅局道:

    “晏先生!晏先生醒了吗?云小族长那边来了人通报,说她……说她快不行了,求您务必过去看看!

    第91章 谎言

    近二更天的冷雨飘摇之夜, 白乌族连绵石屋交绕的长廊内外灯火通明, 至今仍是一片喧嚣未眠的光海。

    一层烛火填满褶皱的轻软丝被之下,云遮欢双颊通红,嘴唇却呈现出一种极端诡异的青紫色泽, 而早前潜伏于身体内部的丝状纹路, 此时已狰狞蔓延至皮肤表层,愈渐有向外不断扩散伸张的趋势。

    “我总共替她施有五针,其中三枚正压脑后,余下两枚扣至肩胛——银针性寒, 入体得以暂止毒发,但依眼下这般状况,若不尽快将劫龙印导出体外, 怕到最后……只会引得暴毙身亡。”

    紧挨床侧的纱帐外沿,晏欺仅着一袭浅青薄衫,长袖挽起,拈过针的双手浸入清水中反复洁净洗涤, 及至确认指间未染毒素之后, 方慢条斯理地回转身形,朝屋内一众神情肃穆之人淡声说道:“此外, 脾性躁烈乃是大忌,要想活得长久一些,切莫再与人动怒。”

    骤然闻言至此,云遮欢不由得眸色狠狠一颤,将欲出口说些什么, 却是人群首方的云老族长先行一步跨越上前,亲自躬身朝着晏欺微作一揖,面带恳切道:“素闻秦老先生门下晏二公子内功卓绝,精通驭寒疗伤一类人间奇术——如今小女遭得此般剧毒深入肺腑,可否劳烦公子再施一术,暂且替她纾解苦痛折磨?”

    “……”

    晏欺毫无动容,亦仅是平板无波道:“你是想让我自散内力,以命抵命?”

    云老族长道:“这……”

    “……做梦。”晏欺极尽嘲弄道,“我说过了,普天之下,唯有易上闲能有办法施术救她。你若实在不情愿,大可只靠这五枚银针安享一时。”

    此话既出,在场众人即刻陷入一片哗然——

    “劫龙印附着在活人体内,想必是一时半刻也不得消停。遮欢一介女儿之身,又怎熬得过数月长途颠簸?”

    “北域通往东南,一路何等艰难坎坷!半途若有任何差池,下任族长性命不保,我等一众老弱年迈之辈,又有何颜面见历代列祖列宗?”

    “唉……这劫龙印是我族流传近百年的烈性毒咒,仅靠五枚银针临时压制,又能撑到几时?——都说晏欺此人修为功底深不可测,怎到了关键时刻,反倒待人如此吝啬?”

    “呵,你还当他是什么好人不成?中原武林人人讳莫如深的杀人魔头,施人几根银针已是仁至义尽,谁敢指望他耗用修为救死扶伤!”

    这一连串话题说着说着,没来由就偏移了原来的方向。最开始还是绕着云遮欢中毒一事纷纷表示叹惋痛心,而今一圈下来变了趟主次,便七嘴八舌将矛头统一指向了一旁无动于衷的晏欺。

    有人说他禁术加身,救人一命该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亦有人谈及他曾以一己之力疯狂屠杀近百余无辜生灵,本就是嗜血成性的凶煞魔物,压根不会拿人性命当一回事。

    如是你一言来我一语,晏欺自身又是如何一般脾气?眼下猝然听得满耳闲言碎语不知消停,脸色愈发生得沉冷阴鸷,及至熬到最后彻底失了耐性,索性将那浅青长袖朝后一挥,蹬腿便要直接掀帘走人——幸而此时人群中央匆匆伸出一只大手,正赶在局面趋向失控的前一瞬,蛮力一把拽上他的衣角,堪堪往回猛地一扯!

    晏欺愕然抬头,恰逢薛岚因单手揽了他迅速护至身后,紧接着有意抬高音调清了两把嗓子,倏而出声喝道:“……诸位!”

    烛火漫天萦绕摇曳之下,幽幽数道目光一并投向晏欺身前那抹高挑出众的散漫人影。

    “银针控毒,乃是寻常医者手中最为普及的疗伤方法。只可惜,我师父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绝世神医,更不是什么主宰生死的人间活仙……众所周知,他不过是个满手荤腥,酷爱杀孽的亡命之徒——这样一个人,又怎会懂得治病救人的具体方法呢?”

    满室光线晦暗如潮,却破例将年轻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映照得异常明亮。

    晏欺下意识里定定站在他身后,低声僵硬道:“薛小矛……!”

    “不过呢,师父虽一向生得残忍暴戾,好歹那最后一点人性,也没有灭绝得一干二净。”薛岚因反手将他五指勾住,牢牢扣在掌心,继而带了三分笑意接着说道,“东南长行居,是师父唯一能够给出的建议。诸位若是嫌着路途遥远,不妨任由云姑娘这般躺下去也罢,反正最终是死是生,光靠师父一双天生用来挥刀斩人的手,是没法做出任何改变的……”

    ——方从残灯寥寥的青石路外迈出脚步,秋夜夹雨的刺骨寒风迎面拂过,似柄利剑要将活人温厚的胸膛彻底穿透劈开,顷刻剜出一串新鲜带血的脏腑。

    “……为何要对他们说谎?”

    石屋内外纷扰杂乱的人声已然悠悠远去。一盏脆弱纸灯忽明忽暗闪烁之下,晏欺近乎病态苍白的面容愈渐染上一层濒临绝境的冰冷憔悴。

    “什么?”薛岚因步伐停住,却没有应言回头看他。

    “‘满手荤腥,酷爱杀孽的亡命之徒’……”晏欺抱臂道,“现在,亡命之徒早就已经拿不动刀了,你说那些有的没的,又是用来吓唬谁?”

    薛岚因笑了笑,只道:“他们忌惮你。”

    晏欺迟疑一阵,并未说话。

    入了夜的雨水,是渗人心肺的湿寒。薛岚因脱下外袍回过身去,碾平了一丝不苟罩在他肩背上,道:“你太傻了,还像原来那样直来直去地摆人脸色,能做到全身而退吗?”

    晏欺道:“我……”

    “当然得靠编的呀!”薛岚因探手敲上他鼻尖儿,轻轻一刮,继而小声说道,“那群老东西,光听你如何杀人如麻,害怕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待如何逼你施术救人?”

    晏欺闻言,难免长声一叹道:“……装腔作势,又能骗得多久?”

    薛岚因道:“你还打算骗他们多久?明儿一早启程南下,麻溜走人便是了,在人家眼里,你仍旧是那位凶神恶煞的晏大魔头,露不了馅啦!”

    言罢,挥臂朝后一捞,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