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7
含元殿里头,二三十位小主子分成两列,位份高一些的坐着,位份低一些的站着,你跟我搭两句话,我和你调几句嘴,就像平常人家里面的四合院子般,姨娘太太们聚在一起闲聊的光景。 江采茗孤零零的站在最前头,跨着肩膀,站在含元殿金水莲草纹的藻井下头,双手紧紧扭在一起。 自从进了宫,她就接受到来自东西六宫毫无掩饰的敌意,这些女人不受皇帝宠爱,心眼比黄蜂尾还毒几分,每日都寻着法儿的折辱她!她一个堂堂昭仪,活的比掖庭里的狗还轻贱,十八九岁的年纪,发根已经隐隐泛起花白了。 原来活着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江采茗以前在江府受尽了父母的宠爱,哪里知道外头的险恶?她是父母爱情的结晶,是千盼万盼得来的宝贝女儿,从小一口红糖一口蜂蜜的喂养大,没受过一丁点委屈,多大的风雨都被娘亲挡在了外头。 被这么宝贝着长大,在江采茗心里,自己那点小情小爱比天还大,曾经,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其他追求,唯有一个皇帝陛下,她眼里只有那条通向龙床的绝路。她这辈子花过的最大的心思就是琢磨着怎么多走一步、怎么再靠近一点,然而梦想成真的时候她才知道,一切不过是阴冷刺骨的水中月。 后宫是什么地方?一旦走进了这十丈宫阙,那么她的死活就再也不由得自己,也不由得父亲母亲,她孤单单掉在铁桶一样的红墙之中,每天都被那深浓的红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茗昭仪,瞧你今儿气色不好,怎么不去歇着?”有位宫装美人摇一摇团扇,遮住吃吃低笑的嘴巴,一脸暧昧神色,是涟漪殿的宋小媛。 江采茗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惊悸的颤抖了一下,眼睛刚刚接触到宋小媛就赶紧缩了回来,恨不得把头埋到胸脯里头去。 满堂意味深长的大笑声。 想到前几日夜里的羞辱和伤痛,江采茗立刻就红了眼睛,差一点当场滴下泪来。 …… 进宫这么久了,江采茗从来都没有被皇帝召幸过,内务府不待见她,给的饭食和汤水不是发霉、就是发馊,要不是靠着曾婕妤的一点接济,江采茗差点就活不下来了,更别提侍寝。 她是个蠢的,根本就没有摸清宫里生存的门道。宫里的太监嬷嬷们,见到银子就走不动道,那股子唯利是图的劲头,燕子飞过去也要拔跟毛,没有银钱可图的时候,谁也支使不动他们。 更可恶的是,内务府和敬事房的太监们个个都精似鬼,收钱不说,还不办事。江采茗掏空了所有的家底给敬事房何三儿塞银子,求他把自己的绿头牌往皇帝眼前多挂挂。何三儿银子倒是拿了,可屁事也不办,如今别说侍寝,江采茗连自己的绿牌子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去敬事房问的时候,何三儿对拿她钱的事来了个矢口否认,江采茗一点的办法也没有。手上的银子被掏干了,娘亲就算再心疼她,也没有办法送钱进来。 江采茗认为自己彻底完了,这辈子,只能呆在雀阁里啃着馊馒头熬到死。 结果昨晚,一个面生的内务府公公突然敲开了雀阁的大门,说皇帝今晚有兴致,要见她,凤鸾春恩车在外面等着接她。 连一直不冒头的贴身侍女桐绢儿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嘎达冒出来,烧了一桶热腾腾的香汤服侍她入浴,满口奉承,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恭喜昭仪娘娘,今晚定然是要侍寝呢,快准备吧!” 江采茗霎时被狂喜淹没,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剥干净之后,想起没有首饰,便折了刚开的一支冬梅颤巍巍的别在发髻上,穿上单薄淡紫春袍,冒着零星的雪花乘车前往昭阳殿而去。 昭阳殿是往日里皇帝宠幸后妃的地方,是北周后宫里最精致的一座宫室,也是最香艳的一座,据说里头放了不少春宫秘图和秘戏器具。整个宫室用大块儿沉香木雕琢而成,起风时站在下风口,满口鼻都是疏软香味。 车辇行到一半,突然咯噔了一声。小太监弯身检查了一下轱辘轮子,说是大轴裂开了,车辇无法前进,请昭仪娘娘下车步行。 夜深时分,小雪扑簌簌的铺在青石板路上,很浅很薄的一层,脚踩上去很快就化了。江采茗为了好看,没有穿棉袜和厚底鞋,只套了一双绣鞋,软薄的底子贴在青石板上,冻得脚底rou像是贴在了冰上,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锋上。 她全身的力量都揣成了心里的火,自己撑伞抖抖索索往路上去,身边的小太监走在身边,轻柔的像是一个黑色的魂魄。 前方昭阳殿,檐角一串红润的西瓜纱灯,小雪扬在红色的柔和光线里,密密落满了廊下的冬青叶子。 昭阳殿的台阶上,雪扫的很干净,偌大的一个宫殿竟然异常安静,殿门关得不紧,被风一吹就摇几摇,在风雪中发出一线隐隐刺耳锐响。 走了几步,小太监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下不动弹了。 “公公?”江采茗抖索着身子颤声问。 小太监的脸盘在半阴半阳的灯火下头白的瘆人,他嘴长得外凸,歪着脖子一笑,像是弥山上成了精的猴子,“娘娘,咱家不是服侍内殿的公公,您还是自个儿进去吧。” 江采茗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见到不远处停着皇帝的御辇,这才放下心推门进殿。昭阳殿里很暖和,把鞋底烘的温热暖乎,只是有些过分安静,安静到能清晰的听见女人软绵绵的笑声和甜腻求饶。 最内层的小阁楼透出红光来,双层雕花窗没有关严,隐隐约约的影子在红灯下流转着重重的黑雾。 窗口骤然出现了一个影子,江采茗吓得一缩,连忙躲在墙角的屏风后面,许久才缓缓探出头去。 雕花窗被推开了,露出低垂的牙雕山水宫灯,宫灯的绢纱上绘有走马莲花,里层灯座在静静旋转,烛火如水,给梁枋的彩画抹上薄薄金光。 花窗里的人高高仰起颈子,半睁水眸,似是痛苦又似乎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快乐,半张着小嘴,随着某种暧昧的韵律一起一伏,“啊……” 江采茗听到那声音顿时浑身发紧,握着屏风的手绷住,张口结舌的看着。 “皇上……讨厌……”娇嫩的嗓音里揉了让人心慌发痒的甜腻,颤巍巍的,随着绵密的起伏而抖颤。 江采茗紧紧捂住嘴,惊恐的瞪大眼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昭阳殿紫桐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山羊毛提花地毯,跌上去寂然无声,江采茗却觉得自己被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花窗里的人影正是江采衣,备受皇帝宠爱的宸妃,被全北周的闺阁女孩儿们羡慕到死的幸运儿。她的头发齐齐梳在头顶,盘成一根黑油油的狄髻,用珍珠银钉牢牢固定住。满头鸦青柔润的发辫正因为剧烈的起伏而蓬乱松颤,搭下几络在光裸的背上。 “皇上……皇上——”软软甜嗓嫩能滴出水。 “坐上来。”撩人男音隐隐低笑,似乎是狠狠的顶了一下,她就发出一声长长的浪吟。 雕花窗高,看不到全部的香艳奇景,只能看到江采衣的一个半身。她的裹胸被拉散,斜斜挂在胸下,下身的裙子却堆上了腰,好不狼狈的模样,春情四溢,正迷乱的呻吟。 不需要走近,就能看到江采衣正被一双手揉弄着,她一条胳膊紧紧抓着床花格子,身子被猛烈上抛下拽,欲仙欲死的骑乘在男人腰上。从窗外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看到她嘴角流下的津液和不断弹跳的高耸胸乳。 “如何,这逍遥椅,喜欢么?”专属男性的柔美低嗓丝绸一般,带着戏谑和轻佻,贴着炽热皮肤徐徐燃烧,“殿里没人,你尽可以放声叫。” “皇上……啊……别玩那里……”她凌乱的裹胸突然被彻底抓下来,一对润白的诱人粉球高高耸立,紧实小腰随着男人激烈的耸动左右扭动,一副yin靡香艳美景。 江采衣微张的粉嫩嘴角挂着一行白浊痕迹,连那不停摇动的白腻奶子中间也淌着尚未干涸的jingye。灯火中一双丰乳形状挺拔,白腻rou感,饱实圆润,有奶瓷一样的色泽,在欢爱中不停上下抖晃。她颈子上的滴滴汗水顺着中央深深的乳沟流下肚脐,隐入腰间层层堆叠的锦绣软绸,娇软模样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江采衣骑在皇帝腰上失魂落魄的被迫起伏,两腮渐渐漾起湿热红潮,深春枝头桃花一般艳丽,随着身下啪啪的发力撞击渐渐软酥,不由得就要软倒。 酥软腰肢立刻就被握住,十根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指头牢牢握紧了她,尖端修得整整齐齐,红润光滑,白的像是牙雕。屁股上传来的轻轻狎昵拍击,打在rou上的声响分外香艳暧昧,江采衣扭了扭小腰,发出一声欲迎还拒般的销魂低吟。 身下的耸动骤然激烈起来,顶的江采衣不住上下taonong,唯有紧紧扶着小窗的扇板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殿内烛火静谧,只有急促的娇声浪语,还有某种滑滋滋温腻的水泽声,听的人面红耳赤。 江采衣像是一叶小小扁舟在汹涌的波涛上疯狂摇摆,身子剧烈起伏着,难耐的使劲摇动昏眩迷离小脑袋,似乎是想驱散那股让她融化的可怕快感。 “啊啊……好舒服……皇上……”快乐的呻吟带着nongnong的依恋意味,还有高潮顶峰混乱的柔弱颤音。 不!不!不! 江采茗双腿打战,连站也站不起来,她大口大口喘气,扶着寒冷的地板逃命一般跌跌撞撞冲出昭阳殿,背后的沉香木宫殿挟裹着nongnong令她晕眩的浓香,像个浓妆艳抹的妖艳妇鬼在黑夜里无声娇媚招展。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他们,他们…… 她不想知道花窗里头的人在玩什么香艳风流的游戏,更不想再多看一刻钟!江采茗冒着寒冬风雪疯一般跑出空旷夹道,永巷的风贴着地,大把大把冰碴和雪片卷入她薄薄的裙角,裹上僵硬的四肢,四肢百骸都被如刀的冬风凌迟成了骷髅架子,痛的鲜血淋漓。如果现在有人拿一把铁锥戳进她心口,她怕是都不会喊一声疼。 不知不觉的跑到了西四所,没想到各个院门竟然都开着,梅小仪、何美人、宋小媛、李才人……人人都聚齐了,靠在门柱子上欣赏她狼狈的惨淡形容。 “茗昭仪,大雪天的,你怎么只穿一身春绸在宫里乱跑?”梅小仪声调尖利,带着嘲笑的尖啸,圆润的脸蛋笑开,小而尖的牙齿森森。 “哈……”李才人笑弯了腰,“茗昭仪,你没接到内务府的禁令么?今个儿上,皇上要带宸妃娘娘去昭阳殿过夜,勒令六宫谁也不许靠近昭阳殿,你这幅样子,是公然抗旨么?” “她哪里是公然抗旨?”何美人从鼻子里喷出笑来,低头喝一口酽酽的浓茶,“她呐,是想侍寝想傻了!我弄个假春恩车,假内务府公公,她就迫不及待奔着昭阳殿去了!没有敬事房执事,没有文书牌使,她也真敢信!” “江家的狐狸精,sao呗,”不知道是谁接着讥讽,“一个个见到男人,都能浪疯了!” 热闹看完,小主子们心满意足关门睡觉去了,江采茗茫茫然又冷又心碎,在漆黑的宫墙中迷了路。帝都的冬日多冷,连朱红的砖石上都结了层薄冰,手摸上去能把皮rou刮下一层血来。 江采茗往雀阁的方向走,路过委婉别藏的小溪,不知道是谁故意抽走了浮桥下的石墩子,她一脚踩下去就落空,狠狠摔在了森冷的溪水中。 ……江采茗搂着胳膊哀鸣。 水并不深,只能埋到腰部,可阴森寒气透过腰腹犹如尖刀一般扎进她的内脏,等她抖着手爬上岸的时候,两条腿都冻成了坚硬的冰棍。 好容易挨到雀阁,寒风透过破烂窗棂灌进来,她浑身湿淋淋的,感官麻木,像个冻僵的死狗一样咔咔挪着步子。身下陡然一阵热流,江采茗双脚打颤,低头一看,腿间净是殷红鲜血。她尖叫一声,蹲下身子抱着肚子疼的满地打起滚来。 西四所那边,何美人跟梅小仪窝在融融暖榻上笑语,“回头给江采茗的贴身侍女赏一袋银角子,这事儿干得有趣。” “赏她做什么?”梅小仪漫不经心嗑瓜子儿,“主意是我出的。我让桐绢儿给江采茗熬一桶红花麻黄汤泡澡,提前催来她的小日子。嘻,等江采茗往冷水里一掉,包管能去她半条命。” 何美人啧啧两声,“大冬天的,小日子里掉进冰水绝对够她受!茗昭仪往后怕是月月都要挖心挠肝的疼了,这还是其次,她这辈子,甭想再怀孩子才是真的!” …… 清晨阳光初上,等江采茗自己打来水清洗了血迹斑斑的下体后,仔细一看,惊慌的把手里的木盆都掉到了地上。 她的经血顺流下来,竟然是乌黑的色泽,阵阵腹痛犹如刀子在下腹剜动,内里森凉一片。 木盆翻到在地,水没过青砖,像一面镜子般倒映出了江采茗的模样,她颤巍巍的看了一眼水里的那个倒影。 水中的女人那么憔悴苍老,因为受了凉,皮肤蜡黄干涩,似是在骨头上松松扯了一层松树皮,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布满下巴和额头,连头发都纠结成了一团,死气沉沉的灰败着。 ……这便是她从此以后要过的日子么? ……这便是她梦寐以求,费尽心机求来的日子么? 江采茗惊恐的盯着水中那个陌生的、枯鬼般的女人,风雪卷着窗户来回拍打在棂子上,狠狠一撞,废旧的铁销就松了松,咣当一声掉下地。 ****** 江采衣扶着嘉宁的手踏入含元殿时,满殿你嘈我杂的吱吱喳喳声才算停歇下来。 “真热闹,本宫还以为进了菜园子呢,宫里的规矩越发不象话了。”江采衣声调不高,却让一地花红柳绿的宫妃们噤声。 宫女小跑着在正殿下方支了一把金丝楠木虎头木椅,请宸妃坐下。 “娘娘来的晚,姐妹们都等不及了,不过是随便寒暄几句,请娘娘不要怪罪。”梅小仪低声咕哝。 江采衣淡淡扫过一眼,弯身靠在椅把上头,“本宫来得晚,是因为刚刚服侍过皇上。怎么,让你们多等一刻还委屈上了?进宫也不是第一天,孰轻孰重,自己掂量不清楚!?” “……” 这话听在耳朵里,简直就是剜心。瞧那江采衣一脸红潮未退,娇柔绵软的模样!怎么着,是来给六宫小主子示威么! 看着一群脸上颜色各异的嫔妃,江采衣端端正正拿着架子,连一丝笑容都没有露。 很多人以为,贤德的皇后就应该温柔宽厚,时时刻刻让嫔妃们感觉如沐春风,组织一个温馨的大家庭。其实差远了,皇后根本不需要对任何嫔妃和气。皇后,是天子嫡妻,是主子,其他妃嫔全部是妾,在正妻面前低眉顺眼,是做妾的本分! 无论皇后在外头的名声是怎样的,一个铁血的帝王真正需要的皇后,不仅要贤德,更要有才干。 江采衣知道,皇帝那句“朕的后宫就交给你了”,是怎样的一种托付。这里是他的后背,是皇家的根本所在,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兴风作浪。她的皇上信任她,那她自然有本事把内宫镇的稳稳当当! “何美人呢?”江采衣沉声问。 旁边有人回禀,“娘娘,何美人身子不舒服,就不来给娘娘请安了,她不是故意违逆娘娘。” “不是故意?”江采衣像听笑话一样,“这一次病了,上一次呢?猎场上本宫发烧病倒,居然没有一个人来请安,敢情那时候病的不是本宫,而是东西六宫全病了?” 在座的小主子全被嘲讽的坐立不安。 江采衣看了一眼全场,“你们都是花一样年华的姑娘,怎么站在本宫面个个愁眉苦脸,青黄不接的?本宫倒有些不明白了,到底是咱们宫里风水不好,养不住各位meimei们呢,还是你们在特意给本宫下脸子?” 六宫小主子们都有点面面相觑,宸妃一贯以来是个善性儿的,今天是怎么了,架子摆的如此大,好生吃不消! 众人又是愤懑又是惶恐,碍于江采衣位份崇高,只好纷纷硬着头皮下拜,“嫔妾们不敢,嫔妾们心中满都是对娘娘的孝敬之意。” “真的孝敬本宫,就按规矩日日请安,你们谁做到了?” 宋小媛眸光一闪,抬头捏着细细的尖嗓门,“宸妃娘娘,嫔妾们并不是不想去给娘娘请安。只是您住在皇上的寝宫,嫔妾们纵然有心,也不允许到那里去呀。” “本宫以前住在朝夕阁,你们在朝夕阁庭院里请安行礼,也是一样。”江采衣穿着正红红绸宫装,亭亭然坐在含元殿中央,“不是不能做,只是你们不想做罢了。” “以前的事一概不提,本宫奉陛下之命管理后宫,这宫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会过问,也都会负责。日后,宫里该是怎样的规矩,就是怎样的规矩。不管我住在哪里,每日的请安必不可少!何美人的病,本宫会亲自去看。以后,你们有谁身子不好,必须提前请假、报于内务府记档。身上不爽了,该吃药吃药,该请太医请太医。心里不爽了,自己噎着!皇上日理万机,你们安生呆在自己宫里,别有事没事给皇上添堵!” 不一会儿就有宫人来报,“娘娘,太医去过何美人那里,说何美人就是有些心脉燥浮,没有大碍。” 江采衣点头,“果然如此,让她挪到竹幽馆养病去吧,好好把身上的病和心病都养明白,没好利落以前,就不必搬出来了!” 关于各位小主子们长时间不来给宸妃请安的问题,江采衣可不是口头上训斥训斥就过去的,直接命人罚俸的罚俸,降级的降级……嗯,鉴于很多小主子位份本来就不高,降也降不到哪去,不过,难堪是一定的。 偏偏这件事儿,江采衣做的有理有据。无故不向未来皇后请安,这并不是一件小事。之所以后宫里翻江倒浪的人不断,无非就是有人看着宸妃性子软,有些肆无忌惮罢了。 六宫里那些争强好胜的,突然发现宸妃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好一种气势凌人的姿态,个个心里打鼓,惴惴不安觉得背脊发凉。 ——看看看!早说过,给她当上皇后,其他嫔妃还有什么活路可走? 江采衣现在用的就是一刀切、矫枉过正的手段。别的不管,乖的、不乖的全一锅端了。镇服,压软,日后再慢慢调教,如果她一开始就让这些嫔妃们觉得自己柔弱可欺,只怕过不了多久,人人就会开始瞄着后位,往上奔了! 立完规矩,江采衣不给众人任何反对机会,直接宣布另外一个决定——“从此以后,娘家的东西一概不许带进宫,银子、体己,全部留在宫外。” 后宫之所以脏事儿多,其实有不少就都是钱闹的,太监宫女们逢高踩低的,你争我打,不就是为了多弄些棺材本么? 宋小媛气得差点厥过去,“娘娘!我们在宫里,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娘家人,家里送点银子进来,无非就是补贴我们的日子罢了。娘娘连这个都要管么?” 江采衣看她一眼,“每个嫔妃无论位份大小,都有固定的份例,还需要从外面拿钱进来么?本宫看了,你们每个人,每年都至少有三百两银子脂粉钱。朝中的三品大员俸禄才不过二百两,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就不够花了?” 宋小媛急了,“娘娘,嫔妾们在宫里,并不是只有吃喝这些常事。嫔妾们还需要打赏奴才……” “奴才?”江采衣哼了一声,“太监和宫女的俸禄银子是从内务府出,帐都在本宫手里。他们拿了内务府的俸禄,服侍你们这些嫔妃主子是分内之事,凭什么伸手要打赏?你们今天赏、明天赐的,倒搞得那些宫女太监们弄不明白自己是皇家的奴才,还是你们自家的奴才了!” “换句话说,如果少了赏银,你的侍婢就不肯好好服侍,那是你自己没本事。谁有这种问题可以直接报于本宫,本宫来帮你们调理调理。” ……让你调理调理?你是想给每个嫔妃的身边都安插上你自己的人么? 六宫牙齿都要咬碎了,却一句反驳的道理也讲不出来。 江采衣就是赤裸裸的训斥,不管她们爱听不爱听,“以后,在宫里要有嫔妃的样子。皇室之家、垂范天下,规矩是第一位的。虽说我们身处内宫,和外头的消息不大通,但全天下的眼睛都盯在这里,哪怕一个稍微的行差踏错都会惹来非议,丢皇上脸面。本宫与皇上一体,皇上的脸面就是本宫的脸面,你们如果对本宫不敬,就是皇上不敬。” 下头乖乖听训的嫔妃们莫不绞紧了手帕子——听听,多厚的脸皮!这皇后还没坐上呢,这立后诏书还没下呢,她江采衣就把自己和皇帝划归为一体了?那我们算什么?外人么! 六宫小主子们简直连呼吸吞气儿都发苦。 后宫的日子本来就难,一个个鲜花年华的姑娘熬得跟活牌坊似的,连皇帝的面儿也见不着,过的是什么日子!嫔妃们进宫,是替皇帝开枝散叶,生儿育女来的。现在倒好,你江采衣霸揽着皇宠不放,绝的不仅仅是嫔妃们对皇宠的渴望,还有对子嗣的渴望! 后宫里,前十年争男人,后十年拼儿子。哪怕没有儿子,有个公主也能聊以慰藉,可现在,连熬都没个熬头,这日子过得跟泡在黄连水里头一样,造孽不造孽? 小主子们恨极了江采衣狐假虎威的德性,可是恨又能怎样?人家背后的靠山是皇帝!狐假虎威,也要有个依仗,别人要想耍这种派头,还没那个底气呢! 李才人不敢直面顶撞,只好不阴不阳假笑,“娘娘,您位份高,嫔妾们自然望尘莫及,只有马首是瞻的份儿。我们就是替自家性命考虑,也不敢对您有一丝不恭敬啊。” 江采衣真想端架子出来的时候,还真不是好对付的人,这种含着rou刺儿的酸话根本伤不到她,她微微一笑,直接当做好话生受了。 “知道就好,皇家和外头的小门小户不一样,别管你们娘家是什么来头,进了宫就统统按位份说话。本宫是宸妃,教你们规矩,是为你们好。免得你们在内廷丢了父兄的脸面,在外面丢了皇上的威仪。” “本宫也知道,你们未出阁前都是千金闺女,半点委屈也不曾受过。但是现在嫁为人妇,撤了鬟髻,就该有妇人的样子。关起门来甩脸子、发脾气,本宫就当做不知道,可如果谁出了自己的宫门还吊着一张丧脸,别怪本宫看着不合心意!” 多余的话无需再说,江采衣直接抬脚走人。内务府刘公公把新定下的规矩制成册子,分发给各位小主子。 等到江采衣一走,含元殿顿时沸水一般爆炸开来! 宋小媛咬牙切齿,恨不得活活撕了江采衣,“瞧她那狂嚣样儿,跳个湖,发场烧,居然就要封后了!敢情她跳湖还跳出功劳来了!” 李才人更是酸气冲天,“jiejie快别这么说,人家是皇帝的心头rou眼珠子,今日才当个宸妃规矩就大成这样,下个月等她真升了正宫皇后,哪里还有别人承宠的机会!?” 闹腾一番,也没有别的气话好说,就纷纷把锋头对准了阴影里可怜兮兮的江采茗—— “茗昭仪,你高兴了吧!日后。我们姐妹是没有指望了,但您不一样,您前途远大着呢!江家净出妖精,日后能得皇上青眼的,除了宸妃娘娘,恐怕就是您了!早早回去洗剥洗剥干净,指不定哪天皇上兴致来了,就翻你的牌子呢!回头等你得了势的时候,也给我们立上规矩!” …… 江采衣回宫的路上,碰上回宫恭贺万寿节和大婚的慕容千凤。 可怜的慕容家小姐想起江采衣如今的风光和自己的寥落,不由垂头低泣出声。 江采衣和她虽然有过不愉快,但不代表她会一直仇视慕容千凤。事实上,江采衣并不排斥和慕容千凤亲近。慕容千凤是宇文靖的侧妃,不管她有多么不受宠,她始终是距离南楚核心最近的一个人。 江采衣耐心的陪着慕容千凤在凉亭里面用了一壶茶,问了一番她的近况。 说起嫁人之后的情况,慕容千凤更是泪水连连,她嫁给宇文靖之后就彻底成了慕容家的弃子,娘家的冷暖她尝的通透。 江采衣听她絮叨了半刻钟,才沉吟着开口,“千凤,你虽然出生在慕容家,但皇上给你改了姓,你就要记得自己现在不是慕容千凤,而是沉千凤。你不仅仅是太子的侧妃,更是我北周的公主。” “太子不宠爱你又如何?他看在北周的面子上,一定会尊重于你。据本宫所知,宇文靖的元妃死得很早,现在身边只有几个侧妃……你难道不想坐上太子嫡妻的位子么?” “公主,为人正妻,最重要的是获得丈夫的尊重,只有妾室才会汲汲于男人的宠爱。再没听过哪家正妻是靠丈夫的恩宠立身的,你如果想当太子正妃,就别纠结于这些。连尊重都没有的时候,恩宠顶几年的用!” 这或许不是对一个女人最好的建议,但却是对慕容千凤最现实的建议。慕容千凤和宇文靖之间没有感情,那么政治地位和话语权,才是她目前最应该经营的东西。 ****** 这一番鸡飞狗跳在傍晚时分便传入了皇帝陛下的耳朵。 美艳的皇帝陛下坐在御书桌前,披着一头漆黑长发,笑的肩背都在微微颤抖。 末了,他才捂着额头笑着评论一句——“这丫头,总算像了点样子。” ****** 万寿节当天,六宫都有赏赐。有珊瑚,瓷器,珠玉和绸缎,这些赏赐不是白白给嫔妃们的,而是用作大婚那天的装饰。 ——腊八皇帝大婚,宫里人人都要锦衣帛带、金玉满头的来给宸妃添喜庆。 六宫腆着笑脸接下赏赐,暗地里牙都要咬碎了——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就是!明明心里恨不得活活撕了江采衣,表面儿上还得笑出一朵花儿来给她贺喜! 这些御赐之物看着奢华,事实上最不实惠。因为这些东西只能干看,不能吃、不能用、也不能赏人,只能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伺候,磕了碰了都不成,跟请个祖宗回来一样。 梅小仪在宫里气得直摔东西,抚着胸口咻咻直喘,郁气难平。 她的奶嬷嬷就劝了,“小主,你急什么?后宫里头,前十年看皇宠,后十年看孩子。别管江采衣现在多么得宠,只要她没有孩子,迟早是个凤凰落架的命。” 宋小媛猛然回过头来嚷嚷,“嬷嬷!你说什么梦话!皇上那么宠她,她怎么会没孩子?她马上就是皇后了,正正经经的元配嫡妻!日后生了皇子,就是铁板钉钉的太子!我们谁还能争得过她去?!!” “我的小主子哎,你一个大闺女当然不懂。”奶嬷嬷满脸皱纹挤在一起,阴阴的笑,“这女人生不生孩子,和得不得宠没关系,靠的是肚皮争气。夫妻同房,有的女人一两回就能怀上,可有的女人一辈子也怀不上。你看看宸妃,大半年来夜夜受宠,居然一直没信儿,要我看,她这辈子啊,没戏。主子你想想,如果没有儿子傍身,江采衣那皇后当的是什么滋味儿?北周需要皇子,她生不出来,皇上难道还会再单单守着她不成?” “马上就是万寿节宴会了,小主子,你就抓住这事狠狠刺刺江采衣!咱戳她这心病,戳得她心里塞、嗓子堵!这女人受不受孕和心情有关系,越盼、越不来!咱就让江采衣成日把心思吊在这上头,熬干脑油才好!” 于是,万寿节当晚,梅小仪一脸甜笑的在皇帝和宸妃驾前献上了自己的礼物,一只流光溢彩的金色麒麟锁。 “宸妃娘娘,这是臣妾祖传的麒麟锁,寓意早生贵子,多子多福。臣妾家里姐妹五人,只要佩上这麒麟锁,都是三个月不到就有了喜讯。臣妾特意让父亲捎来这异宝献与娘娘,就盼着娘娘早生皇子,给我北周绵延血脉!……娘娘,臣妾们可都盼着这一天呢!” 稍微玻璃心一点的人,可能就受不了这话了——这是什么意思?哦,你是说你们家的女人好生养,一个两个的不到三个月就都有了喜讯是么?是讽刺我至今没有身孕? 皇帝淡淡沉下脸。 江采衣却笑吟吟的,她落落大方起身,示意嘉宁把红漆盘端上来,“这麒麟锁真漂亮,本宫就来沾沾喜气。” 说着,她的手指向金色的麒麟锁伸去,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梅小仪疑惑,“娘娘,您怎么了?” “……” 江采衣给她的答案是直接捂着嘴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