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回京
皇帝体恤臣子, 叫过了处暑再走, 谢侯自然不会和皇帝拧着来。故而他是等到处暑第二日早晨才启程的。 虽说是过了处暑,天气还是热的厉害。好在这会儿只在蜀州的山林之间穿行,倒也不必像李氏之前领着谢笙两个初上路一样,一片空旷平原, 没个遮挡。等到了地势平坦的中原地带时, 只怕快到白露。那会儿天气也凉了。 民间素有“处暑十八盆, 白露不露身”的说法,也是说等到白露之后, 天气转凉, 便不能随意赤身沐浴,当心受了寒气。 因要便于出门,谢家早住回了在蜀州城中的宅子。主子多了,住的挤挤挨挨的,倒显得更加亲近。今早上约莫才到寅时, 谢宅便整个灯火通明, 再没人睡得着,个个眼里都带着不舍, 却也只说等到了来信。 谢笙坐在马车上, 一直神色恹恹, 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连蜀州云雾的盛景, 都不能吸引了他去。 “这是怎么了, ”谢侯瞧着有些心疼, 早晨出门时还好好的,这才走了多久。谢侯摸了摸谢笙额头,见没发热,才松了口气,“可是今早晨走得太早了,觉得困乏?先睡一会儿吧。” 谢笙摇了摇头,把脸埋在谢侯怀里。虽然早晨三点左右就起了,他却并不觉得困顿,只是心里思念流淌,泪珠儿悄悄沾湿了谢侯的衣裳。 谢侯慢慢的抚着谢笙的脊背,没有说话。 好半晌,谢笙才闷闷的道:“爹,我想娘和大jiejie、姑祖父姑祖母他们了。” “这才走了半日,你就想了,等回了京城几年不见,你可怎么得了,”谢侯故意逗他,“你慎之哥和红玉姐可说了,过了这一段要来找你玩的,你这个模样,他们只怕要笑你的。” “那就让他们笑,”谢笙半点不动,“我就是舍不得嘛。” 谢笙此刻也就是仗着年纪还,又从来没有离开过李氏身边,才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宣泄出来。 谢笙仿佛记得自己也曾这么哭过一回,大概是上辈子父母双双去世的时候,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虽不一样,可谢笙极厌离别,尤其是离开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直把他护得妥帖的李氏身边。 他只觉自己眼里的泪水像是淌不尽一样,越擦越多,很快就连鼻尖都是红的了,那一双眼睛却因为泪水的洗涤而变得更加明亮。 因为担心李氏的缘故,谢笙在家时不敢露出半点忧愁,直叫谢家人指着他说年纪还,不懂离别之苦。 谢侯当初打仗,常年离家在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想想,头回出门时,也是个舍不得爹娘,偷偷躲起来哭过鼻子的少年郎。 “好孩子,爹已经任了六年蜀州刺史,如今再连任,怕也是最后三载,至多再等三年,爹娘就回来看你了,如此可好?” 谢笙兴致不高的点了点头道:“爹,你不要同娘说我哭了,娘会生病。” 儿子如今才六岁,就已经晓得体贴家人。再想到等一两个月后,自己再回蜀州,却要把他独自留在京城,谢侯一时也体会到李氏当初的心情,五味陈杂。 谢侯一个大老爷们儿,很不愿意体会这种儿女情长,便说起等回京之后的事情。 谢笙收住眼泪,也慢慢听谢侯说话。 “你兄长在太子身边已过了三载,这两年我时时与他通信,叮嘱他要尊敬太子,谨守君臣之礼,不得逾越,想来他是知道些的,”谢侯说着又教育谢笙道,“你也是一样,不管皇上和那位殿下是不是喜欢你,或是对你多好,你都要谨言慎行,不能失了分寸。” 见谢笙点头,谢侯才叹了一句:“也不是不叫你和那位殿下做朋友,只是帝王之友,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对于这话,谢笙倒有不同的见解。 这世上和皇帝是少年朋友的人也算不得少,只是大都来不及适应皇帝登基之后的变化,还以为皇帝是之前认识了十多年的好友。 帝王自称寡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共享权柄?往往觉着自己与皇帝相识于微末,不能好好调整过来的人,几乎都枉送了性命。 皇帝就是皇帝,臣子怎可与他称兄道弟? “你若果真进宫,也不必太过惶恐。当初皇上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曾隐藏了身份,拜了姑父做老师,也算是你嫡亲的师兄,”谢侯见谢笙脸上震惊的神色,轻笑起来,“姑父同我说这事儿时,我也吓了一跳,不过这样也好,你日后在宫里,也能不必太过心,生怕行差踏错了去。” 谢侯这话其实有些前后矛盾,一面叫谢笙不能仗着宠爱肆意行事,一面又叫他不要太过心谨慎,毕竟也是有后台的。谢侯也不怕谢笙不懂他的意思,做的偏颇。 我的个乖乖,老师这是什么都不说,一直憋了个王炸啊。真正意义上的帝王炸!谢笙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许多不沾边的东西。 难怪当初高太尉陷害了周老爷子,让他从尚书之位上摔了下来,皇帝却还使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他给送到了蜀州。周老爷子没有后人,这古代的亲传弟子,和老师之间的关系跟亲父子也差不离了。 周老爷子一贯不轻易说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师徒情分,以至于除了一些早早知道内情的,竟没人晓得。 前头谢家父子之间的谈话,朱家兄妹是不晓得的,他们早已经为和李氏等人的分别伤心过了,心里正踌躇满志。 朱弦掀开车帘子,看着外头山巅冉冉升起的红日,胸中沸腾的情绪让他完全静不下心。 朱红玉和兄长对视一眼,瞧着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野心,都恨不得能在下一刻就已经身在京城,搅动得风云都为他们变色。 先前谢侯送了信回定边侯府,才不过半旬,老夫人就送了信来。半点没提李氏和大姐儿怎么不回去的话,只满纸殷切的问朱弦和朱红玉两个。 “哥,咱们回京之后,真要先去侯府住着?”朱红玉心里拿不定主意。有谢侯在的谢家,远胜只有两个家伙的顺安伯府。可她和谢麒有婚约在身,若此时住进谢家,只怕不好。 朱弦摇了摇头道:“杨氏送回来的信上倒是说的好听,咱们母亲当年和杨氏也要好,更跟着喊杨氏一声姑姑,可到底同杨氏不是正经亲戚,杨氏和高太尉可是血亲呢。咱们时常过去请安也就是了,若要留在侯府住下,却是万万不能的,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住处。没得和那起子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了。” 朱红玉这才松了口气,又问:“先前我们说好,等回京之后,便要稍稍疏远满,等以后高太尉倒了,再和他恢复往来。如今杨氏是这么个态度,咱们和满……” “你多关心关心满无妨,我瞧着那杨氏对满态度有些古怪,”朱弦只说了一句,就没再提,紧接着又道,“等回京之后,我考教考教谢麒……” “面上过得去便是,”朱红玉不以为然道,“我瞧着他也不是个大面上拎不清的。” “我要的是定边侯世子夫人的身份,又不是他的心,”朱红玉的想法很不合当下的主流,“若谢麒能与我合得来,自然是好,可他打就是个多情种子,我若将真心付给了他,迟早会有一日,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倒不如一早就留着自己的真心,想些别的。” “你这样,也太委屈了……”朱弦在南寨看得多了,并没觉得朱红玉的想法不好,只是又劝朱红玉,“你瞧夫人和谢侯不就相处得宜吗,焉知日后你和谢麒不能如此?若是果真不喜欢,不如换一个,反正只是母亲定下的。” “正是母亲定下的才要遵从,”朱红玉又道,“若是我不嫁给谢麒,又嫁给谁?说来说去不过是一样的。好歹在谢家,夫人对我也好,大姐儿也是个好相处的,满又这样懂事。我只把自己当夫人的女儿,如此日子也不会难过。” 这回,朱弦也不劝了。这年头贵女嫁人,能有个好婆婆,也是件大好事。何况朱红玉已经提前把婆婆、大姑子和叔子的关系都打理好了。 “许是被夫人教育满的话给添了左性,”朱红玉想着谢笙认真和李氏讨论自己以后妻子脾性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哥你说是像谢麒一样身份尊贵,处处留情的好,还是像满一样,此时看不出来,只待日后一飞冲天,独爱一人的好?” “我若真要选,定也是喜欢满这样的。可惜这世上,哪里有这许多好男子。待以后,我也像教满一样教我儿子便是,”朱红玉又轻抚着自己的脸叹道,“我合该是要做人上人。” 朱红玉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差错,她看重亲情,又因着母亲和姑姑的遭遇,不大信任爱情。虽有李氏在跟前,她心里埋了期待,可她看到的也多是李氏与谢侯婚姻下隐藏的不好。因而她更重亲情,也比旁人更贪慕权力。 “我自也是如此,”朱弦轻声道,“倘有机会,我自要一飞冲天!” 朱弦视高太尉为仇敌,有时候却也羡慕高太尉的权势,那让皇帝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权势。 这话他只敢在他一手带出来的亲meimei面前表露,因为他们是一样的秉性。便是在南寨蛰伏的那几年,都没有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或许周老爷子和谢侯看出了几分,才为他取了慎之的字,可朱弦半点不以为意,人生在世,怎能没有野心。 只在谢笙面前,朱弦会稍稍收敛些。或者说,也算不上收敛,谢笙从来不会在意,也不觉得有野心是个多么离谱的事情。那是个聪明又干净的孩子,叫人看了喜欢。 谢侯等人带着东西,在次日傍晚到了码头,休息一夜后上船,改了水路。上船之前,谢侯又叫人一道送了信回蜀州家中。 虽然答应了谢笙说不要告诉李氏,他因想念她而哭了的事情。谢侯也还是没有遵守承诺,将这事儿写进了信里。 换了水路之后,出蜀的路就顺畅多了。谢侯是进京述职,自是坐的官船,一路上也没遇着什么水匪,安安稳稳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码头。 “侯爷到了,是侯爷到了,快回去报信!” 眼尖的瞧见了林管家,底下无所事事的一个管事立刻跳了起来,赶忙招呼着人手,把车都拉了过来。这些正是侯府来等谢侯的家人。 那管事立刻上船,出示了侯府的凭证,又因认得林管家,便很快被带到了谢侯面前。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日日念叨着呢,”那管事实打实的给谢侯磕了个响头,“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老太太特意安排了三辆,请顺安伯府的哥儿姐儿也一道去咱们府里,接风洗尘。” 谢侯听这人说完了,才点了点头,叫人去告诉了还没出来的朱氏兄妹和谢笙一声,才让这个管事跟着林管家一道下去安排行李。 这人不过才离开片刻,紧跟着就有个普通打扮的人进门。 谢侯原本还想呵斥,不成想一见了那人的面容,就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钱公公怎么出来了。” 这钱公公正是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打伺候皇帝的,和谢侯也算是有些交情。 钱公公掐着兰花指,尖着嗓子和谢侯道:“听说谢侯爷今儿进京,咱家特来迎接,难道不好?” “怎么会不好,”谢侯对这钱公公倒没什么鄙夷之情,“本侯还说等回府安置了孩子们,就向宫里递折子呢。” “侯爷聪明,想必有些话不用咱家说,也知道了,”钱公公笑眯眯道,“皇上特意吩咐,叫侯爷先回府去,不必赶着进宫。过两日把公子和朱世子、朱姐也一并带进宫里。” 说完这句,钱公公手里亮了个玉佩,才问:“谢侯的折子可备好了?” 皇帝亲自派了人来要折子?谢侯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莫非如今皇帝和太尉之间的关系,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自然是准备好了的,”谢侯亲自从放在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了那本满是官话套话的折子。 钱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提点了谢侯一句:“谢世子恪守礼仪,皇上对他很满意,侯爷不必担心。” 谢侯眼前一亮,对钱公公拱了拱手,亲自送了他到门口。 等谢侯扭头,就瞧见谢笙正躲在廊柱后头往这边看,直到见谢侯注意到他,才跑了过来。 “什么时候出来的,”谢侯也不怪他。 “您给折子的时候,”谢笙悄悄附在谢侯耳边问,“爹,那人白面无须,是不是公公?您怎么把折子给他了?” “那是皇上身边的钱公公,打伺候皇上的,”谢侯把谢笙抱了起来,颠了颠,“那玉佩是皇上随身的心爱之物。既然皇上想看折子,便给皇上就是。若折子按规矩进了吏部,还不晓得要打多少转才能呈上御前。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谢侯说的其实有些严重,他毕竟是深受皇帝宠信的臣子,身上带着爵位,掌权的高太尉还是他表叔。再多借吏部一个胆子,也不敢压下他的折子。 谢笙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这时候朱家兄妹也一道出来了,正巧赶上林管家来回话,说是行李已经安置好了。当下便没再说什么,一行人一道下船,上了马车。 统共来了三辆马车,自然是谢侯和谢笙一辆,朱弦和朱红玉各一辆。原本谢笙该挨着朱弦坐的,被谢侯直接抱走了。 钱公公这头回宫还要更快些,连衣裳都没换好,就去了御前。不多时候,便有一个黄门上了太子读书的地方,说放谢麒几天假,叫他赶紧接他老子去。 谢麒只来得及和太子道别,就赶紧出了宫。他也懒得坐马车了,直接骑马去了码头。好在半道上被府里的管事瞧见,让人拦了下来。 “侯爷,世子来迎您了!”一个声音在谢侯的马车边上有些激动的说着。 谢侯去端茶盏的手一顿,声音里带上了喜气:“快叫他进来!” 谢侯在马车里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他已经六年没见过长子了,上回见时,还是一副姑娘打扮,也不晓得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谢笙见谢侯分明期待得不行,就差自己掀开车帘子下去了,偏生还要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不由笑弯了眼睛。他顺着谢侯的眼睛看向车帘子,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期待。 很快,一身谢麒就掀开了车帘子,跳上了马车。 车帘子刚刚落下,谢麒就向着谢侯跪下,磕了个头:“爹,不孝子谢麒给您请安。” “好好好,”谢侯亲自拉了谢麒起来,心里的高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谢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谢麒。 今天谢麒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裳,衣摆和袖口处都绣着竹节纹样。头发用一个碧玉冠挽着,簪子也是竹叶状。他耳朵眼上的耳洞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连身上配饰也基本都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如今十二岁的谢麒正当年龄,身量开始拔高抽条。谢笙方才估量了一下,应是已经比李氏高了一些了。比着谢侯也差不太多。 谢侯和谢麒好好亲香了一番,才想起了自己在一旁的儿子。他指着谢笙对谢麒道:“这便是你弟弟,因是满时节生的,我便又给他起了个乳名唤作满。你平日在家,只管用满叫他便是。” 紧接着谢侯又叫谢笙对谢麒行礼:“还不快叫哥哥。” 兄弟两个多年未见,当年谢笙甚至还是个奶娃娃。两人互相见了礼,一时有些尴尬起来,毕竟是许久不曾见了。 谢侯一直和谢麒说话,问着些日常琐碎,他其实一直注意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只是一直不提。左右他这个月还会在京城,有他看着,这兄弟两个就不可能熟悉不起来。 谢笙悄悄打量谢麒的视线被抓个正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对着谢麒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谢麒见状一愣,也松了口气。这个弟弟从出生后就乖巧,他可记了好久的。 “满想不想出去玩?”谢麒声问自己身边的谢笙,“等过两日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看大集。可比今儿热闹多了。” 谢笙虽然没有掀开车帘子去看,可大街上的叫卖声还是不时进入耳中。卖糖葫芦的、卖包子馒头的,个人有个人的吆喝方式。每一种听起来都有它自己独特的韵律。 谢笙初时就以为,这已经是逢集了没想到,这还只是普通的集市,算不得好。 既然有人愿意带着自己领略一番京城的风土人情,谢笙自然也是乐得同意。 又行了不多时候,车子拐进了侯府,打仪门进入。又行了片刻,这才停了下来。谢麒先服侍着谢侯下了车,紧接着亲自抱了谢笙下来。等谢麒转身,恰巧看见后头朱弦正引着朱红玉下车。 朱红玉生的美艳,更有一股子高贵、宁折不弯的傲气在里头,见谢麒看她,便不由一笑。 谢麒便上前来见礼:“朱世兄、朱姐。” 朱氏兄妹也忙回礼。 一干人厮见过后,便不在此处多做停留,因这处离二门不远,便没叫轿子,几人直接向内行去。 才走到二门处,便已经见了一干侍妾并二姐儿在此处候着了。侍妾俱以刘氏为首,连二姐儿也站在刘氏身侧。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刘氏生得娇媚,泫然欲泣时更如花蕊吐露,“今儿一早上妾就听见有喜鹊在枝头叫唤,如今看来,果然是件大喜事。” 如今六年过去,刘氏还和当初一样貌美,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也平添了几分风情。 刘氏当初凭着貌美,又有些娇弱的姿态,很是得了谢侯几分宠爱。如今她又做出旧时姿态,谢侯却有些不愿意再看了。许是见多了李氏的模样,谢侯对自己这些侍妾都生疏起来。 谢侯冷淡的扫了刘氏一眼,瞧见了一旁和刘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姐儿,皱了皱眉头。 二姐儿心里原本就有些紧张,瞧见谢侯皱眉,立时便红了眼圈,只还没落下泪来。 谢笙和朱氏兄妹都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都不说。唯有谢麒上前道:“二meimei见了爹可算是欢喜得很了,还不快收收。” “大哥哥说的是,女儿瞧见父亲回来,心里太高兴了,以至于喜极而泣,”二姐儿用绢帕在眼角压了压并不存在的眼泪,才盈盈下拜,对着谢侯行了礼。 谢侯不耐烦和她们母女在这里歪缠,只道:“二姐儿跟着来吧,刘氏你们该回哪儿回哪儿去,拦着本侯见老太太,你是想做什么!” 这罪过压下来可就大了去了,刘氏也就是仰赖着老太太,才有了如今后院第一人的风光。要是这拦着侯爷这事儿被做了准,风言风语的传出去,刘氏可担待不起老太太的怒火。 刘氏在其他三名侍妾的嘲笑视线中,狼狈的让开了路,谢侯理也不理她,只带着几人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别看二姐儿弱不禁风的模样,瞧着哭唧唧的,此时也只是看了自己亲娘一眼,就赶忙追了上去坠在后头。 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她,只是养着罢了,开心时逗一逗,不高兴了就不理会。二姐儿看得分明,唯有她紧紧巴住了谢麒,老太太才会勉强多给她一个笑脸。故而此时她也不往谢侯身边去,只想着自己站到谢麒身边。偏谢笙就在谢麒边上,就被挤开了。 “哟,刘jiejie,你早上可是听见喜鹊在枝头叫呢,真是叫人欢喜,”一个侍妾也不耐烦刘氏生了大姐儿,自此眼高于顶的模样,“侯爷和老太太要叙话呢,我可不会在这儿碍事。” 那侍妾扭头问其他两人:“我要回了,你们回去不?” “自然是要回去的,”另两人一个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一个把玩着手上绢帕,都应了声。三人手把手亲亲热热的走了,独留下一个刘氏。 这三人是早看开了的,打从杨氏在时,她们身上就没了宠爱。身子坏了,更和现在的夫人李氏无关。李氏愿意花钱养着她们,给一个安稳的生活,是她们的福气,侯爷的宠爱争了再多,也架不住什么时候侯爷一个开心就把她们给送了人。 她们想留住现在的福气,还是少在侯爷面前晃悠的好,左右也不缺了银子享受,府里也没人作践,死了还能有口棺材,再好不过。 一个侍妾离开之前,意味不明的看了刘氏一眼,却没说话。 刘氏被三人气得不行,搭着自己丫鬟的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骂道:“反了反了,一个个的,眼见着侯爷回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分寸斤两了。” 一旁看门的两个婆子默不作声,只悄悄打眉眼官司看刘氏的笑话。不过是个妾,老太太看在二姐儿的面上给了点子权力,就真当自己是个金贵人了?大事儿还不是掌握在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还有李氏当年留下的奶嬷嬷手里。刘氏,顶多算个棒槌。 “姨娘快别气了,和她们生气不值当,”等刘氏气顺了,那丫鬟才问,“咱们现在可要回去?” “回吧回吧,”刘氏想起方才谢侯淡漠的目光,心里也怂得很。 当初李氏身子不便,本来是挑了她带着二姐儿先随谢侯去蜀州的。那会子她是真受宠爱,可是她自己心里畏惧,装病,才没去成。刘氏咽了咽口水,以前只要在侯爷面前哭一哭,犯下的糊涂事就能既往不咎,这一回一定也差不离。 谢笙见了刘氏之后,就一直板着个脸,心里极不爽快。二姐儿又好几次想要挤开谢笙,自己站到谢麒身边去,更让谢笙心里添了几分烦躁。 二姐儿的举动多来了几次,谢笙干脆也不理她,直接慢下脚步,跟朱弦两个走在一处。 朱红玉比朱弦更敏感些,晓得谢笙的心思,不由得点了点谢笙的额头,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谢笙这才觉得好些了,只还是有些不得劲。 谢笙彻底不理会二姐儿了,二姐儿又给委屈上了,瞪了谢笙一眼,就习惯性的找谢麒想要告状。其实她挤开了谢笙,心里正得意着。 不想谢麒发现谢笙落在了后头,也直接主动走到了谢笙身边,倒成了二姐儿自个儿跟在谢侯身后,其他四人并排走着的格局了。 “满,我牵着你走,”比起一起长大的二姐儿,谢麒还是选择多照顾这个最的弟弟,毕竟谢笙长得好,又瞧着和豆丁一样,可爱极了。 谢笙想了想,搭上了谢麒的手:“谢谢大哥哥。” 谢麒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朱家兄妹自打进府,就一直悄悄地关注着谢麒的举止。两人瞧见谢麒如此照顾谢笙,心里都添了几分满意。其实若不是在谢家,只怕朱红玉和朱弦两个都要用别的法子来哄谢笙了,才不止是方才那么一点儿动作。 至于方才谢麒在谢侯面前为二姐儿说话的事情,两人完全就没放在心上,甚至就连谢笙都没有放在心上。谢麒愿意疼自己meimei,谁还能压着他不许不成?何况二姐儿这模样,也就是心里心眼儿多,又自卑敏感的正常女孩子罢了。 “满,大哥替你二jiejie向你道歉,她素日里也不是这个脾气。大抵是今儿见了爹,心里高兴,又有些纤弱敏感,才……” 谢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谢麒才算是松了口气。 二姐儿到底是从谢侯身后慢下来,跟在了谢麒后头。谢麒可是嫡长子,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二姐儿在这样的时候抢在了谢麒前头,只怕是没有她的好果子吃的。 “侯爷回来啦!侯爷回来啦!”廊下,一只鹦鹉不停地学话。 有人打起帘子让谢侯等人进去。 谢麒牵着谢笙落在后头,便有丫鬟好奇的瞧过来。 “世子,这便是笙哥儿吗?” 朱氏兄妹闻言,都不约而同的沉下脸色,谢笙也没理会那丫鬟。 唯有二姐儿满意的微笑:“可不是吗。” 谢麒才刚刚在谢笙面前为二姐儿解释过,二姐儿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当初李氏不正是因为谢笙的名字和老夫人闹过不愉快吗,赶在面见老太太这会子提起来,是打的谁的脸? “可见谢世子好心,”不等谢笙说话,朱红玉故意看了二姐儿一眼,笑了笑,状似不经意道,“在蜀州时,这起子没眼色的丫鬟,都是要被打发出去的,主子面前也有做打帘子的丫头说话的道理?” 二姐儿气得浑身发抖,那先前说话的丫鬟更是脸色煞白。她往日里也是时常这么和谢麒说话的,玩笑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朱红玉指责,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外客面前如此放肆,还落了自家少爷的脸面,当下便用求救的目光看了谢麒一眼。 谢麒心下不忍,可连着朱红玉这个外人都帮着谢笙说话了,身为谢笙的长兄,他也不能帮个丫鬟说话啊,这道理他可看得清楚。虽然方才朱红玉的话,也有些影射二姐儿的意思,谢麒就只当自己不晓得了。他宠着二姐儿不假,可嫡庶尊卑要分清。哪里有家里的庶女去下嫡子的脸的? “拜见母亲,”谢侯先前已经先进来了,可不代表他没听见门口的官司,一个打帘子的丫鬟也能拿谢笙的名字调笑,岂不是更代表了老夫人的态度? 谢侯激动的心情上,被直接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再多的思念也冷了。 勋贵家也的确会喊家中少爷为哥儿,可天底下难道就这么一个称呼,非要连起来喊笙哥儿,笙歌笙歌。谢麒都知道称一声世子爷,谢笙难道就当不起一声二爷? “你这是怨我了?”老夫人本准备拿乔,叫谢侯哄哄才好,如今是自己身边的人说了错话,还是自己当年起头的,她脸上也挂不住。面对着儿子的冷脸,她还有些心虚,拿不出面对李氏时的理直气壮。 “族谱里照着这么排下去,便恰好是这个字,你们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再改……” “娘,麒儿当初起名时,是怎么说的?” 谢侯一句话叫老夫人不开口了。谢麒取名字的时候,可没有照着族谱来。而且当时给谢麒取了麒字,也是盼着他能有个弟弟,再得麟字。一双麒麟儿齐全,才是喜事。 “长者赐,不敢辞,儿子只给那孩子起个乳名也就是了,”谢侯冷着脸慢悠悠说完,才喊了一声,“满,来拜见你祖母。” “满拜见祖母,”谢笙面上不愠不急,又生的可爱,瞧在老夫人眼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是顺安伯府的两个孩子,朱弦和红玉。” “好一个少年英才,”朱弦已然大了,老夫人不好说的太多,可朱红玉就无妨了。朱红玉本就是女子,又是杨氏为谢麒定下的未婚妻,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话说得比和谢笙还多些。 朱红玉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的姿态赢得了老夫人的好感,喜得老夫人连声夸奖她,直把二姐儿嫉妒得眼睛发红。 “你们且安心在府里住下,”老夫人拍了拍朱红玉的手,“等你们府里休整好了再回去不迟。” 因谢侯提前说了过几日可能要带他们进宫的事情,两人原本的打算就落了空,自然是直接答应了下来,至少也要住到进宫之后才能走。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便赶了几人下去歇息,更换衣裳。只是她特意留了二姐儿下来,谢麒担心二姐儿,想要留下,老夫人也随他了。 老夫人也没先和二姐儿说话,只叫她站在一边。她一个示意,屋子里的仆从便一拥而上,把方才那个丫鬟给压到了老夫人面前。 “府里对你如何?”老夫人高坐在上首,神色阴晴不定。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说道:“再没有比咱们府里更好的。” “对你们好,却偏偏养出来一堆不晓得天高地厚的,”老夫人直接把杯子掀翻到地上,落到了二姐儿面前 。 “呀!”二姐儿被吓得倒退一步。 这一步,突然就点燃了老夫人心里的火气。 “咱们这样的人家里,讲究一个嫡庶有别,一个主仆有别,看来是对你们太好,反而养的心大了。” 眼看着那奴婢被掌嘴,还要被赶出府出去,二姐儿就被吓得要靠着谢麒才能站稳。 “传下去,既然麒儿已经改了世子爷的称呼,满就称二爷或是二少爷,要是叫我再听见别的,一家子连着姻亲都给发卖出去!” 眼见得老夫人下了狠心要整治,自是没人不答应的。而全程被指桑骂槐的二姐儿,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回去之后就病了一场。 谢笙的院子离谢麒不远,谢侯今儿却没让谢笙回去,只叫他挨着自己睡,等洗漱过后,老夫人的处理就下来了,谢侯满意的摸了摸谢笙的头,没再纠缠这事儿。 谢笙的名字是老夫人取的,可谁要用这个名字作践谢笙,也要好好想想清楚。谢侯明确表示不给改名字,那么老夫人不管是因为面子,还是真要敲打下人,也必须亲自处理了这事,还要好好给谢笙做脸才行。其实认真说起来,那丫鬟的话或许并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犯了忌讳,二姐儿的话和态度出来,才真正是下脸面的。 “爹,给娘的信我已经写完了。” 谢侯瞄了一眼,发现满纸都在告二姐儿的状,不由哭笑不得。 “这事儿也值当和你娘说?过两日我请个嬷嬷回来好生扳扳她的规矩,必叫她把和她娘学的一身家子气给改了去,好不好啊?” “给她个厉害的嬷嬷,”谢笙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