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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节

    “顺王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种明知是谎话的东西他不愿意说,”黄石微微一笑:“许将军也是这样的毛病。”

    金求德则耸肩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有这样的敌人,不正是我们的幸运么?”黄石哈哈大笑起来,道:“金兄弟还记得我们在辽东的大敌洪太么?若是他在对面,我有些事就不敢做了。”

    黄石找的理由是选举在即,领地内正在发生剧变,一、两年内都不太可能考虑反攻问题,金求德觉得这理由很勉强,而且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认为要是早知道北方会有变那根本不用放权。

    第三十三节 承诺

    金求德甚至认为应该把权力马上收回,现在顺廷被北方大叛乱搞得焦头烂额,对福建来说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用实在的权利去贿赂商人和缙绅。根据金求德对黄石的了解,后者对虚名基本是不在乎的,而且借口这东西从来都不是难事,金求德打算给卿议员们扣上诸如辱骂老母、私通父妾等罪名抓起来。

    可是黄石不同意,告诉金求德他认为现在还态势不明,万一许平一会去顺廷就砍瓜切菜般地把叛军消灭了而闽粤这里还没有安抚好清洗必然导致的sao乱,那就太糟糕了。金求德声称他有完全的计划,但黄石对此同样表示怀疑,提醒之前新军同闯营作战的时候金求德也有类似的保证,但结果是新军一路败退。总而言之,黄石拒绝现在就搞什么清洗,用权力来收买商人、缙绅仍然要再实行一段时间。

    “顺王这封信来的很及时,”黄石告诉他的心腹们,自己打算同意和顺廷议和:“不过我空口说话顺王一定是不会信的,看许将军这部署嘛,他对我也是小心提防的。其实我不但无心去打他们,而且我还愿意卖给他们军器和火药。”

    虽然这段日子黄石常常能让他的手下们惊奇,但是这次他们又一次被他的念头所震撼,赵慢熊不反对暂时口头答应和顺廷互不侵犯——本来也不指望他们有多信,不过只要有这个互不侵犯的名义在,对方就可能在兵力吃紧的时候心存幻想,把更多的主力部队从浙江调回北方——顺廷在这里留下的兵力越少,赵慢熊觉得突然袭击的成功把握就更大。

    但是黄石显然不仅仅打算只是表面同意、然后等待良机,而是在认真思考签订并且遵守一个这样的协议,刚刚甚至说打算和顺廷做军火贸易,这就有些超乎赵慢熊的想象了。

    “以往我无论答应我敌人任何条约,都是以私人身份答应的,好吧,我承认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我不记得我曾以职位的名义答应过什么事然后反悔的。”黄石的表白让他的老部下们楞了一会儿,虽然明白黄石的字面意思,但还是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黄石也没有进一步解释这里面不同之处,这个时代皇帝的私人名誉和国家信用基本是一会事,下面也是一样,比如以前在辽东的时候,毛文龙还是东江总兵时他的信用就是东江镇的信用,福建这里老板的名声和他的店号的商誉也是分不开的:“这次我给顺王的,将不是我一贯给敌人的私人保证,而是会通过省卿院表决,然后以执政大臣的名义给他的、由国家发出的保证。”

    “这个李顺会信么?属下觉得还不如大人给他一个私人保证更能取信于人,由什么省卿院表决,一听就是大人有推卸责任之意,为将来撕毁这个条约预留退路。”

    “我和赵兄弟你想的恰好相反,我倒是认为私人保证才是靠不住的东西,而以职位发出的保证则应该遵守。如果大家觉得国家签条约就是为了撕毁的、毫无信用,那么不但对外、而且对内我们都会收到怀疑,这对国家是有很大损害的。”

    虽然黄石说的慷慨激昂,但金求德认为这只是因为黄石觉得自己食言了几次后不太能够取信于人,所以搬出另外一个名目来洗白,不过金求德凭着对黄石的了解,相信等好处足够大时黄石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撕毁条约:“属下附议赵兄,这个提议李顺不会相信,大人可以对李顺说您这次用您的赫赫战功做担保,一定遵守诺言。”

    “我觉得李顺不会信。”

    “总比那个什么省卿院强吧。”为了增加突然袭击的效果,金求德觉得总是要尽可能地增强说服力。

    “我当然不会空口白话了,”黄石指着摊在面前桌子上的信,这些林丹汗和他北方同盟者的书信对黄石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至少现在没有,但是对顺军就不同了:“我把这些当作见面礼送给顺王,以表达我的诚意。”

    “这未免太慷慨了。”赵慢熊立刻表示反对,林丹汗的信函上有的他的金印,其他的也有各自的印信,王启年他们的甚至是亲手写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假,如果顺廷把这些信透露出去,北方同盟之间恐怕立刻会产生巨大的裂痕:“大人,属下认为实力占优的是李顺,不是插汗。”

    “当然是李顺实力占优,所以插汗才会指望我出兵帮他拖住许将军,插汗觉得现在的形势类似战国,李顺就是那个想并吞天下的秦,而我们是需要合纵的诸国,这未免也看不起我了吧”

    “那么大人为什么要帮助李顺呢?这个时候应该帮助北方同盟才是吧?刚才大人还说什么要买些军火给李顺。”

    “不是卖些,是李顺要多少我卖给他多少,准确地说是我会取消对北方的军火禁令,商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卖东西给他,火药、粮食,什么都可以。”看到周围部下越来越惊奇的目光,黄石摇摇头:“我不打算突然袭击顺王,至少在他把北虏逐出关外前不打算这么干,我打算和他订立盟约,不是向以往那样什么永结固好、中分天下之类,而是三年互不侵犯,不在划定的边界一百里内修建堡垒或驻兵。我会向顺王建议,若是他在两年内就击败插汗,那么三年后到期解除,如果两年内战争没有结束,那么就自动延长一年到第四年结束,若是三年内没有结束战争就再延长一年,以此类推。”

    “大人不但要帮李顺,而且还要给他至少一年的喘息时间?”金求德终于听明白了黄石的意思。

    “不知道金兄弟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民心定则难移’?”

    “当然听说过,所以我们不能给李顺安定民心的时间,不能让百姓视其为君主,我们要趁早反攻浙江、南京,还有江北、中原,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民心定则难移’的情况。”

    “金兄弟明白就好,而定民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同仇敌忾,有的时候为了安定人心没有敌人也要制造一个出来,而现在李顺已经有了现成的。金兄弟可以想一下,现在北方的百姓,是沦陷在山西、陕西的也好,还是河南、北京的也好,无论是缙绅、商贾、贩夫还是农人,肯定都是惶惶不安,他们听到许将军回师后肯定会长出一口气,觉得有人保护或是盼望他去解救,这个时候如果突然听说我们趁机突袭江南拖李顺的后腿……都不用突袭江南,只要我们提出个类似停战换取浙江之类的提议,这些百姓都会觉得我们是他们的仇人,如果他们遭到个什么不幸,很可能都会怪罪我们——若是闽粤那帮王八蛋不给吴王捣乱,如何、如何的……那么等到我们北伐的时候,北方的百姓就不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谓谁胜谁负,他们会视我们为仇敌,视李顺为恩人,把李顺看成是他们自己人,会有诸如‘我们大顺在前面浴血奋战,这群王八蛋一直在后面拣便宜,害得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还有脸出来打我们,想窃取天下。’等类似的想法,会有和我们作对的心思,对北方的百姓来说,这不再是我黄石和李自成的个人争霸,而是他们自己人和敌人的争斗。这样攻夺天下的话,我要多杀很多人来震慑住北方的百姓,远比现在的阻力要大得多。”

    屋内的几个人都闭嘴不言,黄石看着他们严肃的表情,又道:

    “当然,这是建立在我们即使拖李顺的后腿,他们最终也把插汗打跑了的情况下,还有一种就是我们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拖李顺的回头,猛攻他们在江南、湖广的留守部队,而且还大肆卖武器给插汗,甚至出人帮插汗训练军队,让他们去血拼许克勤,假他们的手把李顺灭亡了,然后我们去和插汗争天下。这样做的代价就是,让鞑子占据河北甚至中原,让半壁江山沦陷……”

    屋内其他的人表情显得更严肃了,黄石轻声问道:“我知道李顺一年来给我们的压力不小,听说他们北返诸君难免会如释重负,但以我对诸君的了解,我不认为你们会忍受这种事——出力去帮鞑子,让他们进占中原,让他们在关内为所欲为。”

    张再弟首先叫道:“我们当然不能容忍!”

    其他几个人也一一附和,金求德最后一个谢罪道:“大人恕罪,属下糊涂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黄石统一了大家的意见后,进一步说道:“若是许将军不回师北方我本不必如此,可以举起驱逐鞑虏的大旗争取北方甚至是天下的民心,但现在许将军既然回师,我们如果不出力帮鞑子,就必须要帮李顺!不但要帮,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帮,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去占领地,这样北方的百姓会觉得我们也是自己人,甚至顺王的军队和官兵都会感谢我们。这样等将来和李顺打起来的时候,百姓甚至顺王的官兵,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场王朝争霸,是我和李自成的个人恩怨和他们无关。”

    “那林丹汗、还有姜镶、王启年他们的信怎么回呢?”见到黄石心意已决,赵慢熊问道;“大人莫怪,属下觉得如果好言安抚,将来这些人多半还是会投我们,他们总不敢再投李顺一次吧?大人既然迟早要和顺王决一雌雄,总是要拉拢这些墙头草的。”

    “当然,我不喜欢把想骑墙的人推到我敌人那边去,尤其是不拉拢就得杀人的时候,不过王启年、吉星辉他们,只要不是穷途末路固然不会再次投降顺王,也未必敢回来投我,等他们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也不会计较我是不是把他们给我的私信漏出去了。我打算回信给他们,就说我不赞同他们此举,名言我打算帮助顺王所以就把他们的信给顺王送去了,但若是他们迷途知返的话,我一定不会动他们一根寒毛,而且只要他们能逃到我这边,我也绝不会把他们当作人情送还给顺王。若是他们立刻投降的话,不再和鞑虏做同盟的话,我还会给他们个富家翁当——我估计他们不肯,尤其是手里还有这么多兵和底盘的时候,一定想讨价还价多捞些东西。”

    “大人打算用什么做保证么?也是那个省卿院表决。”

    “这个就不必了,我就用我的赫赫战功以私人名义给他们这个保证吧,”黄石笑道,看着周围人脸上古怪的表情,他大笑起来:“他们要是不信也好,省得逃过来以后我还得费脑子是自己动手还是交给顺王去处置他们。”

    ……

    被从浙江喊回来以后,黄乃明一直闷闷不乐,父亲没有责怪过他打败仗,倒是责怪他打了败仗还想隐瞒,黄乃明解释说他是想将功补过,而且赵慢熊等人也没表示什么反对意见。

    父亲的表情显得很失望,叹息了几声,说让黄乃明他们兄弟自幼从军是白忙活了,两兄弟都轻易地被奉承话搞昏了头:“以前还好一点,只是我朋友们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你们,现在多少人视你为他们未来的主人,你居然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敢说会惹你生气的话么?”

    不过黄石并没有过多地责备黄乃明,最后还是安慰他说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只是要他吸取教训。

    听说黄石的打算后,黄乃明突然自告奋勇要亲自去做这个使者,到北京替父亲表达己方的诚意。这个念头他首先和自己的两个死党——鲍元朗和施天羽提起,他们两个都挺惊奇,不太明白黄乃明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自处险地。

    第三十四节 期望

    “这个恐怕称不上险地,”黄乃明指出自此他是带着许多给李顺的好处去的,而现在李顺两面受敌,更不会找南方什么麻烦:“何况,两位兄弟不记得触讋说赵太后了么?”

    “人主之子,尚不能以无功之身,而守金玉之重。”施天羽赞同地点头道:“黄兄所言极是。”

    “施兄忘了后半句,况人臣乎?我父亲是人臣,而我是人臣之子,我寸功未立,依靠父萌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将来我何以自处?”黄乃明觉得如果自己去也能让李顺更相信南方的诚意,对促成南北和谈也有益处,此外他还想找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北方的民生情况和对面的武装部队。

    打定主意之后黄乃明就去见他父亲,抵达时黄石正在和金求德议论支援北方的问题,黄乃明听见金求德对黄石说道:

    “大人既然要做好人,那就应该当到底,直接送一批军火和火药给北方,这样才能更好的笼络人心,展现大人的宽阔胸怀,现在这样还是要卖给李顺,多半还会有人会觉得我们时在趁机占便宜,是发国难财。”

    “爱说什么说什么,那些知恩图报的人明白我们卖他们军火就是帮助他们,顺王和许将军都是这种明白人,而对于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们来说,你无论怎么帮他们都是包藏祸心,就是白送给他们军火,他们也会说你有阴谋,是不安好心。”黄石觉得收不收钱效果都一样,感激并不会因未收钱而减少,诽谤和污蔑同样不会因为不收钱而止歇:“所以我不搞什么租借法案,想从我手里拿东西就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说难道闽粤很富裕吗?现在都入不敷出了,就是我想白给,难道工人愿意给顺王做白工,厂主愿意捐款给北方,白给他们可能有一天用来打我们的武器么?”

    “这个大人也要和省卿院商量么?”

    “当然了,我敢说省卿院一定会高票通过,停战就意味着我们不用花这么多钱养兵了,民练也可以回去做工、种地了,而且恢复和北方的商贸大夫们也一定求之不得。”其实黄石已经私下和一些议员领袖讨论过援助问题,如果北方愿意花钱买,他们没有太多反对意见,但是如果白送,几乎没有人同意。

    金求德走后,黄乃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父亲,金叔叔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停战回复商贸,可以让我们的实力大大增加,孩儿可以想象,只要李顺同我们达成协议,北方的金银就会大量涌入福建,让我们实力急剧增强,将来很可能会有人觉得我们在趁人之危。”

    “不错,我已经制定了一个练兵草案,就是要把练兵时间增加到十八个月,以后新兵只有接受一年半训练后,才能被送入部队参加实战,如果李顺不朝我买东西,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凑这么一大笔钱。比如我还打算效法许平的办法,提高士兵的rou用量,我打算把他们每日的rou用量定为十五到二十两。”一两大约是三十几克,黄石给士兵的定额大概会控制在五百克到六百克:“许平只是在刚入伍加大训练运动量时这么做,而我打算作为定例给每个士兵这个配给量,而且我打算让士兵们自己去养猪养羊,这都需要钱。和李顺和谈会让我的商业税收增加,其他开支减少,所以我很需要把这和谈办成。但李顺难道就不需要吗?我与他和谈后一定不会偷袭吞并他的部队,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军队调走去北方,可以完全不必担心我制造摩擦让他依然处于两线作战的境地,而且通过这一仗,他会消灭内部的隐患,大大增强自己的威信,他难道就不会从和谈中收益么?还是我刚才那句话,明眼人自然明白,而那些胡搅蛮缠的,你做得再好也没用。”黄石笑道:“这钱一定得要,而且我拿得问心无愧。”

    黄乃明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表明来意,他原本担心黄石会反对自己冒险去出使顺廷,不了黄石琢磨了片刻后就点头道:“可以,而且在停战结束前你都可以呆在北京,这样顺廷会对我更放心些,更早、更及时地把更多的军队调回北方去,这样北方的战乱也能早日平息,北方的百姓也能少受点苦。”

    说完之后,黄石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对儿子说话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便安慰黄乃明道:“明儿你知道我是不打算让大明中兴的,将来我不在了,这些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嘛,你受点苦是应当的,是不会吃亏的。”

    “是,父亲,孩儿也希望为国效劳。”

    “你能这么想最好,农人要耕地、工人要做工、商贾要经营,他们都要挣自己的口粮,只有你不需要,你是从这个国家中得到好处最多的人,你理应为这个国家做出最大的贡献。”黄石显得十分高兴,教导了黄乃明几句后,又说道:“其实我不但这次愿意帮助李顺,以后也不打算把顺王和许将军逼到死胡同,很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居然还没有开始劫富济贫,这让我高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父亲就为这个高看他们一眼吗?”

    “还有就是顺王停收新监,太监制度是我所知的最野蛮和残暴的制度,千年来,无耻的文人一批批前赴后继地歌颂这个皇帝的仁德、那个皇帝的慈悲,但是我一直认为他们都是冷血的野蛮人。顺王又一次废除了太监制度……”虽然听到黄石说了个“又”字,但是黄乃明以为李自成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完全没有想到黄石是想起了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虽然我猜顺王的继承者——如果大顺能不被灭的话,多半还是会恢复太监制度而不会用顺王那个不知所云的女官制度,但是既然又我在,那这个野蛮的制度就绝不会被另一个更黑暗的朝代恢复了。”

    “此外许将军居然没有放弃北京而是回师了,这让我吃惊不小,我相信这里面肯定是许将军再起影响,凭我对顺王的了解他改不了一身的流寇习气,缺少一种这种硬抗的坚韧劲,而这股坚韧是成大事者必不可少的……”

    “等一下,父亲,”黄乃明发现黄石又扯远了,连忙问道:“父亲还没有说为什么会因为他们不劫富济贫高看他们一眼呢。”

    “是这样的,自古以来,我们的皇帝从来都把子民视为待宰的猪羊,而那些趁乱而起的枭雄,更是铁石心肠从来没把自己的同胞当人看待过,但不幸的是,历史上往往只有这种人才能夺取天下,像顺王这样的厚道人,多半都是给为王前驱的命。自古以来,只有那些最卑鄙无耻的恶棍,才能击败其他在卑鄙阴险和寡廉鲜耻方面稍逊他一筹的群雄,夺到金銮殿的那把椅子坐,被后世称为太祖。”黄石和黄乃明、黄希文这些子女私下说话时,言论从来都是离经叛道得令人咂舌,这世上恐怕也就是这几个儿女能够听到黄石大发厥词时做得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昨天我已经说过,自古民心定则难移,而安定民心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敌人,有敌人最好,没有敌人也要制造一个敌人出来。这种制造敌人的手段同样有高下之分,一种是找外面的异族,指称他们是我们中华的敌人;另一种更加简单,就是指称我们一批同胞国人是中华的敌人。而且这还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好办法,就好比东林君子,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先帝,这样他们的罪责就洗脱干净了。杀富济贫就是这样,皇帝可以指着一批人,对百姓们说道,你们之所以活得不好,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有罪,把他们都宰了你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把这些富人制造成敌人然后杀光,用他们的血来安慰不满的百姓,用他们的财富来度过国家的难关,如果将来有问题就再找一批人出来当敌人,比如饿死了很多人什么的,那一定是有宵小在搞破坏,告诉百姓你们吃苦都是因为他们,你们去把这些敌人都杀光就好了。”

    看黄乃明听得入神,黄石加重语气说道:“治国是很辛苦的事,尤其是不依靠制造敌人的办法来治国的时候,你需要有一颗爱民的心,有知错悔改之心,在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的时候,有为国为民而放弃手中的权利、让更贤能的人来取代你的觉悟。而制造敌人则很简单,只要你有一颗冷酷的心,对同胞的鲜血和苦难视若无睹就可以了。国家要想发达,需要让勤劳的人能够富裕,让不劳而获的人付出代价,你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你每一分努力都会让我们的国家得到回报,让我们的同胞和人民生活得更幸福,这当然是一条很艰辛的路;而另一条则不然,你可以一遇到问题就杀一批替罪羊,人生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而中国人很多,你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你儿子和孙子靠这个办法混过去同样一点问题也没有,正常情况下这时已经有新的豪富出现,但这些人已经动不了了,他们是达官贵人的子孙和官员,他们会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侵吞农夫赖以栖身的土地,夺取市井小民贩卖瓜果的钱,渐渐会富者连阡接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没有活路的百姓越来越多,世风日下、盗匪蜂起,直至白昼闹市、杀人夺财,这时就有新的大乱在酝酿。”

    “父亲是在说商贾和缙绅,是在说土地兼并么?”黄乃明听到过很多读书人在说大明之所以出问题,就是因为土地兼并。

    “是的,杀一批商贾、缙绅,剥夺他们的财产,这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容易得都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去想,可是勤劳的人难道不应该比其他人更富裕么?为什么土地会无节制的兼并,为什么那些大地主可以不纳税,为什么很多不劳而获的人可以成为巨富,而勤劳的人却要穷苦?这些都是需要花费心血去解决的问题,远不如把富有的人指认为敌人,然后消灭他们那样省事。”黄石看黄乃明还有点不明所以的模样,就举例道:“比如我们根据一个人拥有的财富来把他们划分为中国的敌人和非敌人、有罪和无罪,假如这个标准是一头猪的话,一个人有一头猪就是罪人和敌人,他的猪死了他就是无罪和非敌人,那么到底有罪的是猪还是这个人?中国的敌人是这头猪还是这头猪的主人?”

    黄乃明大笑起来。

    “如果说一头猪太少,猪要多到一个人养不过来需要雇人来帮他养时才是有罪的,那我觉得有罪的还是猪啊,如果这群猪更听话一些,让主人不必雇人来帮忙,那他就不是罪人和中国的敌人了。土地的问题也是一样,总而言之,这套理论的必然推论就是土地和牲口、以及一切其他的财富都是中国的敌人。”

    “父亲说笑了。”黄乃明止不住地笑。

    “前一种治国的道路很辛苦,你需要有耐心、忍得住寂寞,有时候你可能会恨一个人入骨,但是仍不能去动手伤他一根寒毛,你可能会明知一个人含冤待雪,但你只能将他辜负;而后一种则很容易,自古文人无骨,你可以像豢养倡优一样地养着一群,也可以用焚书坑儒累对付那些不肯被收买的,结果大部分人都会妥协。少数的硬骨头给他们扣上一个辱骂老母、私通父妾的罪名,让他们遗臭万年的死去,你豢养的文人会称赞你的功绩,就算你的倒行逆施害死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文人会替你辩护这是国富民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文人真的是无骨啊,”黄石又感叹了一声:“只要狠狠收拾了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硬骨头,剩下的最多、最多就是敢借古讽今地说几句怪话,而且你只要一瞪眼,他们就吓得立刻把书拿回去删删改改,打算装作从来没有写过。”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走后一条路,”黄石最后说道:“你一定要走的花,那还是选择外人吧,不要拿自己同胞当祭品。”

    第九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第一节 导游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负您所望。”黄乃明听得热血沸腾,立刻应道。

    黄石点点头,在心里暗道了一句:“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学会别去掌权。”

    看到父亲掏出一张纸奋笔疾书,黄乃明本以为黄石是要交代他一些去北方后的注意事项,不料黄石写完后开始诵读时,黄乃明却发现全是提醒他不应错过的旅游景点。

    “西安是一定要去的,”黄石念完山西后的那张后,又开始写陕西需要去游玩的地方,这次他一边写一边讲解道:“骊山得名,因为其远观好似一匹马,传说是女娲娘娘的坐骑,你去可以看看周王烽火戏诸侯的故址,这山下还有始皇陵,嗯,本来还有个捉蒋亭,不过现在没有你见不到了。”

    黄乃明吓了一跳:“始皇陵,不是被项王拆了么?”

    “没拆完。”黄石记得兵马俑的导游说过,项羽把俑的青铜兵器都拿走了,也放了把火,但是破坏得不严重。

    “父亲您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猜骊山那么雄丽,秦始皇一定会把墓地修在旁边,而且一定非常非常大,项羽没本事拆光。”黄石摆手到:“算了,骊山本身就很壮观,反正我也是瞎猜,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秦始皇的墓地,不用指望你能找到了。”

    黄乃明知道父亲就好个信口开河,虽然绝大部分他所谓的猜被证明是对的,但也有少量被问到证据时就采用类似的借口搪塞,黄乃明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没有继续追究。

    “西安的钟鼓楼很壮观,我很喜欢,此外就是南门后的碑林,建于元祐二年,非常不错,一定要去……”

    “父亲,”黄乃明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父亲啰嗦:“此番孩儿北去,父亲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交待么?”

    “我这不是在交待嘛,此番许将军破北虏必也,你不妨随他走走,等你到了西安南门旁的这个碑林……哦,我记不清当地人是这么称呼它了。”其实黄石是不确定是不是从一开始碑林就有这个名字:“你只要问孔庙何在就找到,进去之后你帮我找一块唐朝记载大秦景教在中土流传的石碑,找到后帮我做一张拓片带回来。”

    “这是什么东西?这个碑林里有很多石碑吗?”

    “当然很多,有一千七百多块石碑……哦,可能我记错了,但几百总是有的了。”黄石告诉黄乃明他又和耶稣会的神父们打赌了:“这次的赌博甚至惊动了他们的教宗,耶稣会的人自认为是最早一批来到我们中国传教的人,我说不是,一千年前天主教就传入中国而且曾经广为传播,他们不信。”

    “耶稣会的大师们又和父亲打赌了吗?他们还没输够啊?”黄乃明知道耶稣会和黄石就他们欧洲的历史、甚至他们教会的历史同打赌过好几次,一开始是不屑、然后是赌气地想翻盘,但是耶稣会从来没有赢过:“这次父亲和他们赌什么?”

    “我赌几张油画,还有一些石雕,都是他们教宗的东西,而我若是输了,我会把澎湖送给耶稣会。”

    “父亲,”黄乃明的脸色大变:“用澎湖那寸土寸金的地方和他们赌油画和石雕?”

    “所以他们的教宗都惊动了,所以他们才会不知死活地又和我赌博。”黄石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专门回罗马去查了过去一千年前的宗卷,确认没有派神父来过中国后才和我打赌的,要我在三年之内拿出证据证明有,所以我需要你去碑林给我拓片。”

    “这个大秦……”黄乃明记得父亲告诉过他,所谓的大秦就是罗马。

    “就是罗马。”黄石再次教了儿子一遍。

    “这个景教?”

    “就是天主教。”

    “父亲确信有这么一块碑?是唐朝时的,在那个碑林里?”

    “确信,我上次去看过这块碑,旁边写的清清楚楚,是天启五年在西安西面出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