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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节

    李自成答应给写婚书后,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余深河和许平当廷谢恩出来后,余深河对许平说道:“大人,咱们武人没有太多讲究,我觉得这婚事还是尽快办了吧,最多再有一个月我就得出征了,我希望在出兵前看见meimei出嫁。”

    许平拗不过余深河,同意一切从简尽快成亲。

    “好,还有一件事,江家的女儿闺名清月,”说完后余深河就高高兴兴地去给他生父母一家报喜,而许平则带着亲卫回府。

    接下里两天准备聘礼的时候,许平想起未来的妻子也不禁有些憧憬。

    不过还未等许平憧憬多久,第三天许平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卫士等在大门口,许平刚一跳下马,这个卫兵就惶惶然地迎上来,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大人,大事不好,江小娘子找上们来了。”

    一听此言许平也是大吃一惊,卫士赶忙解释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听到江小娘子报出家门,就连忙把她请进府去了,绝对没有旁人知晓。”

    卫士觉得婚前跑来见未婚夫实在不好听,现在固然是丢江家的脸,但是将来这位姑娘是要姓许的,那就是丢自己长官的颜面了。

    许平让心腹卫士在书房外远远地站岗不要放外人凑近,然后叫人去请江小姐过来。

    “小女子江氏,叩见吴王殿下。”江清月进门就是大礼参见,许平请她别客气但对方坚持行完了民女对藩王的礼仪才起身,对方是个女子许平不好伸手去搀,只好收了这一礼。

    “江小娘子请坐。”许平指着一把椅子说道。

    “殿下面前,哪里有民女的位置。”这个虚岁二十的女孩一脸的严肃,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并没有扭捏地拢在袖中而是大方地露出来,笔直地站在许平的对面。

    金对方坚持不肯坐下,许平也只好作罢:“江小娘子来见在下有什么事吗?令尊知道吗?”

    “我爹不知道,”江清月飞快地说道:“吴王殿下,小女子不想和殿下成亲。”

    “哦。”许平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听说这个女孩来见自己后他就有所预感,刚才见到对方的神色后心里更加有数,这个答案并没有多么出乎许平意料之外。

    “小女子希望殿下回绝了这桩婚事,”女孩大声宣布道:“小女子不愿意做殿下的王妃。”说完见许平没有反应,江清月再次强调道:“小女子已经心有所属,请殿下回绝了此事吧。”

    “嗯,这样啊。”许平嘴上不说,但心里暗自念道:“事情哪里有这么容易,这件事主上已经知晓并且答应要给证婚,我和你父亲已经交换过婚书岂能反悔,余兄弟连你的闺名都告诉我了,怎么可能容得我悔婚。再说,此事哪里容得你做主?余兄弟不是说江家知书达理,把女儿教养得很好么?怎么会跑来要求悔婚呢?”

    不过尽管许平心里抱怨,但他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不满就真的悔婚,此事木已成舟,顺王和满朝文武都已经知道。

    “江小娘子请坐,”许平又一次指着那把椅子说道:“就算小娘子一定要悔婚,总得告诉我详情吧,不过令尊、令堂都不同意,这理由恐怕也站不住脚吧?”

    许平心里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先把这个小姑娘稳住,然后秘密通知她家里来接人,此事一定要搞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然传出去这辈子都会被笑话,就连未来子女都会因为他们母亲今天的一时冲动而蒙羞。

    “我爹、娘!”江清月极少与外人相处,一点儿也没猜到许平此时心中的盘算,听对方口气松动还以为有门,就满怀希望地坐下来对许平说起来:“殿下明鉴,小女子今年已经满二十了,怎么可能从未有人提亲呢?”

    江清月告诉许平,本来她是有一个意中人的,是个广东士子,是江家的祖上一位朋友的后代,几年前进京复习准备参加科举时在他家借助。

    “……这事我爹娘是知晓的,他也提过亲,但是我爹娘说要等他考上后才行,”这既是一种激励,也是担心女婿会因为结婚而分心不努力念书:“没想到殿下一下子打进了京师,这科举就耽误了,这两年殿下南征北战的时候,他几次提亲但是爹娘一直在搪塞,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才知道爹娘和余家哥哥早有此意……”

    虽然有嫌贫爱富之嫌,但许平还是不能因为自己朋友的这点小心思就反悔——谁还没有个小心思呢?现在许平只是有点担忧,担忧这桩婚事会有些不道德,如果对方已经下聘但江家毁约那将来会有人说吴王仗势欺人、破坏别人的姻缘。想到这里许平脱口而出:“他下聘了吗?”

    “没有,可是……”女孩腾地站起身来,着急地叫道:“可是我爹娘当年是说:先考上再约婚下聘,而且也答应过,若是到小女子十九还没有考中就不要再等了,我爹娘说过的,但是被余家哥哥一说,就……就欺心了。”

    女孩急匆匆地说了半天,突然发现对面的许平神色茫然,好像完全没有在听自己说些什么。

    “你下聘了吗?”许平轻声念了一声这个问题。

    “殿下,您说什么?”女孩不解地问道。

    “没有什么。”许平目光转动,又重新望向那个焦急的女孩:“江小娘子请坐。”

    等江清月又一次坐下后,许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对方开始恼怒起来,突然开口说道;“江小娘子,你的先兄,还有你的余家哥哥,他们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我必须要仔细问一问。江小娘子,你愿意和我说说你的如意郎君,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

    第七节 风气

    许平听起来觉得是个普通的书生,但看到当江清月讲述她心上人的事迹时脸上容光焕发,眼睛里仿佛也射出光来。

    “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许平看着满脸幸福的女孩,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同情,耐心等江清月说完后,许平缓缓开口:“既然江小娘子开口,那我当然不会勉强,这桩婚事就作罢吧。”

    “真的?”江清月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真的。”不过许平并没有听出对方的心上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有什么钱财和地位,明朝灭亡后不愿意参加顺王的科举自然也无法在京师留下来,许平觉得就算自己悔婚,江家多半还是会让余深河在顺廷高官中为江姑娘寻找个夫婿:“不过我拒绝了这桩婚事后,江小娘子就能如愿以偿吗?”

    “小女子自然会再向双亲恳求,”江清月对许平有了很大的好感,毫无提防之心地说道:“如果家严、家慈不同意,我就要和他一起回广东。”

    这话一入耳,许平顿时大吃一惊,听起来江姑娘有私奔的念头。刚才许平正在琢磨用什么借口悔婚,他初步打算诈做生气,把江小娘子的话向余深河转述一遍并坚拒这桩亲事,到时候江家和余深河考虑到名声问题一定也不会去顺王那里闹事。不过悔婚是一回事,看着知道余深河的meimei打算私奔却不干涉,那许平就是看着这个姑娘往火坑里跳。

    心里虽然震惊,但许平面上不动声色,随口表示了几句赞同,就开始套江清月的话。对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又对许平心存感激,被许平三下五除二就问清了大概的计划。

    对方果然已经和情郎约好,如果江家依旧不同意他们成亲就要偷偷逃出京师,许平对那个男子顿时升起一阵阵不满——在这个时代要是女子私奔那多变就不会有什么前途。即使将来情郎变心,因为没有尊长证婚,私奔的女孩也得不到妻子的名份,就是被抛弃都没有地方说理去。

    此时许平的念头又转了回来,再一次开始考虑如何稳住这个姑娘,然后秘密去通知她的家长,以防她稀里糊涂作出什么傻事来,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许平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江小娘子去过广东吗?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不会想家吗?”

    “没有去过,但是我一定要去,我要在那里作出一番事业来。”

    “咦?”这句话让许平十分诧异,女子出嫁前固然是在家养着,出嫁后还是相夫教子,唯一的事业就是帮助夫婿成就事业,心里好奇的许平问道:“江小娘子想做什么事业?”

    江清月的脸突然红起来,有点害羞地说道:“殿下可不要笑话小女子,这事我连爹娘都没有说过呢。”

    “我怎么会笑话你?”这是今天许平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羞涩之情,之前无论是要求退婚还是说道自己的心上人,这个姑娘都是一副敢作敢当的气概。

    不过这羞色也就是一闪而已,江清月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又变得高昂起来:“小女子也是看报的,尤其是福建、广东的邸报,我最喜欢看。”

    “是你的余家兄长给你的吧?”大顺一直有专人在南方购买残明的邸报,然后分发给顺廷的文武高官看,许平记得余深河也有一份。

    “是的,是他给我爹娘的,我觉得很有意思,比你们的邸报好玩多了。”

    “这个确实是。”许平也觉得南方的邸报非常有意思,上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还有连载的小说和笑话、字谜,黄乃明告诉他很多邸报都是私人办的,齐国公就任执政后更是广开言禁,上面甚至还有评论文章在讽刺齐国公的各种政策。

    “八个月前我在福建新闻上看到一则消息,”江清月说道:“在齐国公开办的认字学校里,有一个女子女扮男装去上学,还上了好几个月。”

    “哦,这个我也有印象。”许平记得那个女子被发现后引起了学校的轩然大波,好多人攻击校长失察,校长也通过报纸向大众道歉,并毫不犹豫地开除了那个女学生。

    “那女子被开除了,不过我注意到肇事校长用的理由是她在都是男学生的学校里不安全,担心她会在学校里出事,还说他身为校长不能不为学生考虑,而开除这个女学生是对她最好的决定。”

    “这位先生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殿下没有注意到,这位广东的先生并没有说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他说的是女子在男校上学不安全。”江清月反问道:“相比直隶,广东那里的人实在太开明了。”

    “或许吧,其实我也不认为女子就应该不识字,不过这个确实只能请先生来家里教,毕竟你们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那能有几家请的起?小女子是认字,但是能像我家这样请得先生,而且愿意给女儿请先生的百中无一,齐国公开办学校,难道不就是因为大部分人读不起书么?”女孩说得激动起来,用斩钉截铁的口气对许平说道:“等我到了广东,我就要开办一家女校,只收女学生,学费我也不会收很多,只要能维持学校、再挣一点补贴家用的钱,够我们夫妻糊口就可以了。”

    “女校?”

    “是的,这样就安全了吧,我一直觉得,如果母亲能够读书认字,她的儿女们会有福的。”江清月告诉许平她的心上人知道这个想法并且非常支持她,还说等到了广东后,一定说服父母出钱资助这个学校,江清月的情郎是独子,父母总是顺着他。

    许平内心变得很矛盾,悔婚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他做得太出格,那就没法向顺王、满朝文武和余深河交代了。

    挣扎了一会儿,许平对江清月点点头:“江小娘子先回家去吧,三天内你想办法再溜出来一次,带着你的情郎一起来见我,我可以给你们开去广东的路引,没有这个,他一个男子还好办,想带着你还是有些麻烦。”

    送走了江清月以后,许平马上把卫士喊来,把一个人名交给他们:“立刻去查这个人,我要知道这几年来他的每一个朋友,他的品行如何,有没有什么恶习,或是有没有什么损友。”

    ……

    过了两天江清月果然又找到机会溜出家门,并且带着她的男朋友一起来许平府上求见。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许平见到那个年轻士子后,第一句话就是责备:“你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怎么会想这样带江小娘子走?”

    这个年轻人面对在大顺位高权重的许平时,显得比江清月局促得多,听到许平口气严厉,就低头谢罪道:“小生已经打定主意,这一路上会以礼相待,等回到老家后立刻明媒正娶,还望殿下明察。”

    许平摇头道:“这当然不可以,等到了广东后她一个弱女子人生地不熟,要是你父母嫌弃她,不让她进家门,你难道会违逆父母之命吗?难道还会护送她返回北京吗?我这两天仔细查过你的来历,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要不是这样我就会认为你是个无行浪子。不过还是不行,你必须得约婚下聘,然后才能带她走。”

    “这个……”年轻书生脸上满是苦恼之色,他最近已经被江家轰出来了,就算登门提亲也肯定是自讨没趣。

    “殿下!”江清月见情郎受窘,就想出言解围。

    “我恰好曾是她先兄的官长,现在我是大顺吴王而她家是大顺子民,算她的尊长应该是可以了。”许平没有搭理江清月,拿出一张纸拍在桌面上:“这里有笔墨,你立刻写吧,写完交给我,我会转交给江家,我给你们证婚。”

    草草写就婚书后,许平拿出自己的那份与书生交换,收好后对江清月说道:“你可以告诉他你的闺名了。”

    江清月细声细气地说道:“殿下,他知道的。”

    “真是女生向外,”许平笑了一声,又看向那个年轻人:“下聘吧。”

    “啊,小生没带在身上,”书生惊叫了一声,怕许平误会连忙解释道:“小生早就准备好聘仪了,不过确实没有带在身上,殿下稍坐,小生这便回客栈去取。”

    “不必了,”许平挥手道:“你随便给点就行,等你们走后我转交给江家。”

    “那怎么可以。”书生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很固执,他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江清月:“江姑娘对我来说乃是无价之宝,岂能用廉价之物下聘?”

    “说的也是,不过你搬着一堆东西来我府上,恐怕会惹人眼目,”许平心念一转,突然有了主意:“你说江小娘子对你来说是无价之宝?”

    “是,小生情愿用性命交换。”

    许平看到江清月垂头不语,但眉目间全是喜色,轻轻叹了口气又追问一句:“果真如此吗?”

    “果真。”

    “那好吧,江小娘子这跟你一去,恐怕以后她父母都不会认她了,我作为她的尊长,如果不索要厚聘实在是说不过去。”许平做好了铺垫后提出要求:“将来你的长女,就随江姓吧。”

    “啊。”

    “啊。”

    对面的一对情侣同时发出惊叫,江清月抬起头向许平喊道:“殿下索要这样的聘礼,实在太过份了。”

    “好吧,”不等许平答话,那个书生突然大声答道:“小生对江小娘子一片至诚,苍天可鉴。”

    说完书生就写下诺言,双手捧着递给许平:“多谢殿下玉全,小生的后世子孙,都是殿下所赐,小生今生此世,必长燃香烛,祝殿下福寿安康。”

    “好好带她吧,你原来准备用来做聘仪的金银,都拿去办校吧,这个可是个花钱的东西。”许平向书生表示可以带他的聘妻离开了,最后他对江清月说道:“江小娘子你办女校,必将开一代风气之先。”

    “多谢殿下美言,小女子一定百折不挠,让世人皆如殿下这般评述,也会让子孙们刻在墓碑上纪念:是殿下第一个给小女子这个评价的。”

    ……

    许平不光给了他们路引,还给他们马车和一些盘缠。

    “明日就会有轩然大波,”许平送两人出城后,对几个参与此事的卫士交代说:“无论谁来问起,都不许说出他们的去向。”

    “属下明白。”

    几个卫士齐声答道,他们现在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就胆战心惊,一个心腹问道:“大人,江家也就算了,余将军……余将军也就算了,可主上,大人打算如何对主上交代呢?”

    “我没法交代。”许平哀叹一声,那对幸福的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走了,许平猜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会有怎么样的麻烦。

    ……

    金銮殿上,余深河气得把香炉都踢翻了,不但没有人怪他君前失礼,反倒纷纷过去安慰他息怒,而许平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大殿正中央,面对着怒容满面的顺王。

    余深河大叫大嚷了一通,但现在木已成舟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江家虽然气急败坏但还是得收下许平转交的东西,这些凭证是他们女儿不至于被始乱终弃的保证。

    临走时,余深河气愤愤地说和许平从此一刀两段,他一刻也不想与此人共处所以马上带军去山海关了。

    苦主拂袖而去后,顺王阴沉着脸让无关的人都离开,只剩下他和许平二人。

    “许将军,你眼中还有寡人吗?”顺王狠狠一拍御座的扶手,力气之大许平都有些担心会把那扶手拍断。

    “你不把寡人当回事也就罢了,你一点颜面都不给寡人留……寡人也能算了,但是现在你这样胡作非为,把朝廷的体统、颜面置于何地?”勃然大怒的李自成指着许平痛骂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