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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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火葬场开启... 黎池一战, 可谓史上最惨烈之战,裴義之与司马曙琰打了一天一夜,黎池上空腾起漫天血光, 城墙内外, 伏尸百万,三皇子司马曙琰几乎全军覆没, 最后只余不到一万人丢弃黎池,仓皇逃离。 那一天, 众人只见裴義之浑身是血, 眼睛猩红, 头发散乱, 他以剑作拐,一步一步越过成堆的尸体, 爬上高台,最后倒在那少女的身旁。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又仰天大笑。 世人都说, 裴義之疯了。 他果然疯了,在之后的几场战役中, 如不要命的赌徒一般, 次次带伤上阵, 每一次破釜沉舟。也正是因此, 他带领的复国军士气高涨, 势如破竹, 从黎池攻上长安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琞朝十余年辉煌仿佛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国土上下也连夜换主。 裴義之占领长安入主皇宫,在次月便自立为帝,沿袭轩国国号。而三皇子匆匆退回翼州, 开始集结琞朝其余闲散兵力养精蓄锐,以淮河为界,形成两国对峙的局面。 这一对峙,便持续了整整六年。 轩国皇宫,秋宜宫内。 柴莺莺坐在椅子上,面前桌上有一个小炉,炉子上的陶盅正在呼呼的冒着热气。她的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困得不行。 “娘娘,您先去歇息,让奴婢来做吧。”一旁的婢女苪蓝劝道。 她摇摇头,“陛下的药每次都是由我亲自熬的,可马虎不得。” 苪蓝听了,心里叹气。她家娘娘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家势也了得,与陛下也是潜龙时期过来的人,在这宫里算起来应该算头一份的情分与尊荣。可这么些年来,陛下却从未踏足过秋宜宫,不,确切的说,是从未踏足后宫。 陛下病了这么些年,每次都是娘娘亲手熬的药,可每次都未能换来陛下正眼一瞧。她家娘娘心里的苦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百般相劝,可娘娘就是固执,但凡与陛下有关的,皆是亲力亲为。 “哎呀,娘娘小心!” 苪蓝想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陶盅的盖已经掉落在地上被打碎,她家娘娘白皙的手指瞬间被烫得通红,她赶紧跑进室内去端了盆清水过来。 “娘娘先消消热,免得烫起泡了不好受。” 但柴莺莺没听,从旁重新拿了一块布打湿氺,将陶盅端下来,再将里头熬好的药缓缓倒入瓷碗中。 “去拿食盒来,我得趁热送过去。” “娘娘,您的手,可否要叫太医来?” 柴莺莺摇头,“无碍,快收拾,我们走吧。” 一行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寒风掀起她的斗篷,灌进一股冷风,冷得她牙齿打颤。 柴莺莺愣愣的目视前方,这条路她这些年走了无数遍,就算闭上眼睛也知道怎么走,但每次都觉得漫长无比。两面的高强,遮住了大半的天空,显得宫道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令她沉闷得喘不过气。 回想这些年来自己的生活,似乎除了熬药,再走一走这条狭长宫道,似乎别无其他了。有时候药送到甘露殿,自己也无从得见那人,不知道这一次她低头看了看红肿起泡的手指,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否能怜惜她一次。 众人都以为他无情,可只有她知道,他的情意已经在六年前全部给了那个女人,那个死了六年却仍旧阴魂不散的女人。他登基后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立个死人为后,甚至为了她打造最奢华的宫殿,里头只住那么个黑漆漆的牌位。 她觉得挺可笑的,不是已经休妻了么?还立什么后?还立个死人为后,膈应整个后宫的人。想想自己,再想想这些年陆续入宫的这些妃嫔们,她突然觉得,她们都挺傻的。每次都巴望着能得他宠幸,可次次落空,这般年复一年,岁月蹉跎,然而最可怕的是,也许这样蹉跎的日子会持续到老,到死。 说起来,她们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柴莺莺想着想着,突然冷笑,心底的那股寒意又如数蔓延开来。她握紧了袖罏,仿佛这样就能暖和一些。 过了半刻钟,她来到了甘露殿。裴胜老远见他来了,将拂尘往臂弯处一甩,走过来说道:“静妃娘娘又送药来了?” “是,劳烦裴公公通禀一声。”她说道。 裴胜脸色为难,“娘娘,不是奴才不通禀,实在是皇上此刻正忙着呢,您将药给奴才就好,奴才替您送进去。” 柴莺莺脸上闪过淡淡的失望,她就知道,今日过来,定然又是见不到他的。她将食盒递过去,看了紧闭的殿门一眼,才默默的转身往回走。 裴胜目送她的身影远去,暗暗摇头。 这些妃嫔们啊,也都是可怜人,这些年,大家都使劲办法来讨好陛下,可陛下冷情得很,皆以政务繁忙,一概不见。 可殿下哪里政务繁忙?他转头看了看甘露殿,那位恐怕此刻又在思念故人呢。 眼看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他拂开肩上落下的几片雪白,拿稳食盒,赶紧送进殿内。 甘露殿内。 裴胜果然没猜错,裴義之此时一身明黄龙袍,本该是帝王之尊,此刻却是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亲手去整理散乱在地的画卷。 裴胜进来看见这一幕,唬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皇上,让奴才来收拾。” 裴義之挥开他,“朕自己来。” 他动作缓慢,若是仔细看,定然发现他左手僵硬,似乎提不起力道,以诡异的姿势半垂着,握着一卷画紧紧不放。只伸长右手去拾其他散开的。 画卷散乱的有些多,有些已经被打开,露出了里头少女姣好的容貌。有骑马的,有站在桥上娇笑的,也有拿着花轻嗅低头娇羞的,各式各样。 裴胜知道,这画里头的少女皆是同一人,便是凤阳宫那位已故的皇后,且都是皇上亲手所画,他视若珍宝。每天起来都要亲自打理这画上的灰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等他收拾好后,裴胜说道:“皇上,该喝药了。” “好。” 裴義之起身,将画轴放进防蚊虫的香樟木箱子里头,细心锁起来,之后才走回桌边,端起药碗,一口喝尽。 “你派人将这一箱子画裱起来,之后挂在凤阳宫西面的墙上,那里还有些许空地,或许能挂得住。”他吩咐道。 裴胜应喏,做这事他已经熟门熟路,这六年来,皇上画了不下百幅,皆是元后的身姿样貌。如今凤阳宫里头到处挂满了画像,至于西边那面墙裴胜回忆了下,不知皇上所说的还有些许空地是只哪些许,反正在他印象中,是已经挂无可挂了。 但皇上的命令不能反驳,他说有些许那就是有些许,裴胜就算变三头六臂也得全都挂上去。 他让人将箱子小心翼翼抬出殿内,在门口便遇见慧毋大师。 “大师来了?皇上刚喝完药,此刻正在殿内呢,您稍等,奴才进去通传。” 裴義之已经听见了声音,亲自下了玉阶相迎。 “大师快进来。” 慧毋大师进来行了一礼之后,问道:“皇上今日可好些了?” “好些了,无需歇息,朕这就随你过去。” 殿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裴義之拢着大氅,沿回廊走了几重宫殿,之后来到最东面的一处金楠宫。这处宫殿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建了十层,每一层都密不透风,连窗户也没有,进得室内,到处点着婴儿手臂粗的白烛,横梁和抱柱上还裹着金灿灿的绸布,油亮光滑的地板上,倒映着墙壁上雕刻的青铜獠牙像,整个室内,阴阴森森。一同跟随而来的内侍们个个吓得腿软打颤。 但他们的君主不怕,裴義之闲庭信步走着,脸上神色还带着几许期待。甚至有时候他半夜睡不着了,还喜欢跑这来串门。 这听起来就像个鬼故事,吓人得很! 进了大殿,裴義之将人挥退在外间,他与慧毋大师走近内室,内室中央,金丝楠条桌上放着一块寒冰,寒冰之中躺卧着一枚梅花白玉簪子。在烛火照耀下,白玉通透,梅花镶嵌珊瑚翡翠熠熠生光,确实是一支漂亮的发簪。 裴義之缓缓走近,盯着那簪子看了半晌,才问道:“可到时辰了?” 慧毋大师回答:“之前已做过法,此刻正好。” 于是,裴義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匕首,将左手的袖子缓缓揭开,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手臂。这手臂上的划痕都是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他拿匕首寻了快看得见皮rou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的,划破皮rou,不过片刻,鲜红的血液流出来,他赶紧将血滴在那枚簪子上。直到簪子全身都染上了血,他才收回手让人包扎伤口。 裴胜看得心疼,他们陛下这只左手因常年放血,此时已经变得行事动作都不灵活了,仿佛废了一般。甚至在夏日的时候,常常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发炎肿痛难忍。可他们陛下楞是是一声不吭。 他看了眼躺卧在韩冰之中的梅花白玉簪,上头的血液正在缓缓融入玉中。 六年前,皇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法术,说是用血可以养死人的魂魄,只要每日将血滴在去世之人的贴身衣物上,便可留住魂魄。等他老死之后,带着魂魄一起超生,下辈子就还可以再见到那人。 元后死的时候,尸体停了七日,皇上舍不得下葬,最后是元后的师兄亲自来见皇上,也不知说了什么,之后便带着元后的尸体走了,只独独留下这支梅花白玉簪子。后来,皇上听说元后的魂魄萦绕在簪子上,便赶紧让人打造了这座宫殿,担心魂魄被风吹走,被光晒化,于是将宫殿造得密不透风,还用寒冰聚集魂丝不许飘散。 之后,更是每日都掐准时辰过来喂养簪子,喂完了还不肯走,还得小心翼翼捧着簪子自顾自谈心。 就比如这会儿,眼见白玉簪子已经融尽血后,他将众人赶出内室,独自捧着簪子坐在一旁。 “长安今日又下雪了,我记得杭州是不下雪的,你应该喜欢看雪吧?可惜现在不能带你出去。等以后我们见面了,我再带你去看雪。”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捎几件衣裳?哦,是了,上个月捎了些银子给你,还有你爱吃的酥饼,等这个月十四,我在捎给你吧,要是嘴馋了就先忍着。” “我昨夜又梦见你了,你拉着我说要带我去看你养的枣红马生的小崽子。我看见了,三个小崽子,还长了奇怪的角,我就想问问,他们父亲是不是牛?” 说到这里,他轻笑出声。 然而不过片刻,声音又低迷起来,“你明明说好陪我一起到天亮的,但我早上起来没看见你,到处找也找不到,去了凤阳宫,才发现你躲起来了。为何要躲着我?你难道不知我想你了么?” 他兀自说了许久,直到手上的玉簪微微发热了,才赶紧放回寒冰之中,之后又亲手盖上绸布,这才离开内室。 上元节这日,漫天飞雪,在夜空里铺上一层灰蒙蒙的银幕。 宣德殿内,歌舞升平,轩国的帝王与众位大臣们饮酒贺新年。 这一天,后宫嫔妃们也难得见到皇上,因此,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只为博得龙椅上的人瞧上一眼。 可龙椅上的人似乎喝得有些多,醉眼朦胧看着殿门口的灯笼浅笑,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着,不知在想什么。 有官员趁机提出开春之后选秀,皇室要开支散叶稳固国本云云。 裴義之说好。 实际上,无论大臣们如何提选秀,他都不会拒绝,只不过秀女选入宫后又搁在一旁不搭理了。 但这次大臣们学了乖,寻了几个容貌与元后十分相似的女子,并着人绘了画像进来。宫人将画像在君王面前展开,果不其然,他们的君王看愣住了。 画像里的女子,笑靥如花,穿着一身火红长裙,手提朱笔,轻点眉妆。 美得生动,美得传神,美得如痴如醉。 就在众人以为陛下龙颜大悦,说不定当场就下旨让此女入宫时,他突然轻蔑一笑。 “像是像,但欠缺了些神韵。若是她,不会拿朱笔,只会提着剑,或是马鞭。” 他忽然起身,走下玉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走中,缓缓出了殿门,留下一句“众爱卿且慢慢畅饮”,便不见了身影。 裴義之踉踉跄跄的沿着回廊走着,不多久,来到金楠殿,挥手将众人留在殿外,自己亲手关上门。 他来到内室,从楠木上的寒冰里头小心翼翼的取出白玉簪子,随后放进怀中。金楠殿十层楼阁,他一层一层的往上走,上到最后一层时,他推开门,倚着栏杆眺望。 鹅毛般的大雪飘散在他的金冠上,不一会儿染白了他的双鬓。他看着楼下万家灯火,辉煌阑珊。 轻轻笑了。 “阿虞,我带你来看长安灯火了,你看到了吗?” 第41章 沈虞(六年后) 南海, 一座远隔海岸大陆的岛屿,岛上百姓不多,却是极其淳朴热情。原本这是一座与世隔绝, 经济十分落后的岛屿, 但六年前,一名商人入住岛上之后, 带领着岛上居民开始贸易互通,于是, 渐渐的变得繁荣起来。街市上不再是以往单一的海产品铺子, 还有许多从外头运来的瓷器、茶叶、稻米、香粉等等。连岛上的客栈也从最开始的一家渐渐的发展成了数十余家。 于是, 眼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繁华景象。 街道皆是铺就了青石板, 宽阔干净,道路两旁邸店林立, 还支起了各色小摊。街上挑担的、骑马的、行路匆匆的,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沈虞, 不,现在应该叫沈玉。六年前她随师兄来到南海后, 便给自己换了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