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女儿 手掌拍在一起, 发出一记响亮的掌声。楼上的人正身处对峙的僵局中,他们被吓了一跳。 女人又拍了一次手,这次瞿晓冬慢慢将目光转向了她。那个女人戴着口罩, 可是她知道那是谁。 面前的女孩想要杀人, 也想寻死。女人目睹了这孩子做出的危险事, 这时却不带惧意地走近了她。 薛荧右手手臂伸出,一手虚虚握成拳头,晃了晃,接着松开五指, 作出放手的样子, 食指向地下点了点,放到地上。再伸出两指, 作出剪刀剪物的动作。 晓冬不出声, 只是望着她。于是薛荧又做了一次, 这次比上次要慢, 每个动作的幅度都变大了, 好像只是为了让她好好看清楚每个动作是怎么来的。 这是她所掌握的手语,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简单分明, 连没有学过手语的普通人都能看明白。 手语是聋哑人使用的, 用手部动作来表明含义的语言形式。 现在她却并不仅是为了传达语意, 而是告诉女孩, 跟着我做,把这套动作学会, 然后你就会得到帮助。你自己做一做, 试试看。 做错了也没关系。 不要紧张, 试一下给我看看。女人是那么平和且有耐心,像是一个最不可能对学生生厌烦之心的老师。 女孩咬着自己的嘴唇, 干裂的下唇渗出了血迹。她全身都在用力,既要拼命阻止手臂的晃动,不然剪刀就拿不稳了,也要克制手指的松动,现在扎得还不够深,远远不够呢。她的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太累了,可她不可以倒下去。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张让她没有办法想事情。 薛荧终于走到了女孩的身边,她在她的眼前,再一次做了那套动作,伸出,松开,放下,剪刀。 孩子,看着我的动作,你来做一次。女人不厌其烦的举动就像有催眠的作用。 和现场惊慌失措的他人相比,她平静极了。女孩是角斗场里的流血困兽,别的人畏惧她、不敢靠近她。她却能以莫名的胆量靠近。 薛荧望向她的神情里并不含有劝导式的温情脉脉,那是并不沾染情感的观察目光,就像镜子般不垢不净,像海水一样不增不减。 如果你因恐惧伤害了我,我不会怪罪你,因为我不害怕被伤害。 这种镇定的力量影响了女孩,她累极了,此刻真想回家啊,不是现在空荡荡的家,是原来的家,她想要爸爸mama都来接她走。 可是现在不可能了。 一大颗眼泪滑落下来,倏忽间就被口罩吸干了水分,比夏天室外蒸发的速度还要快。 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晓冬终于完成了薛荧今天教给她的动作。 人群一拥而上,就像黑压压的秃鹫要飞落地面觅食一样迅捷,老板在后面大喊大叫地指挥别人,“警察什么时候到?快把她按住!按在地上!” 晓冬被薛荧挡在身后,她伸出手臂,让自己如墙壁一样隔在人群与孩子之间。这些蛮横又胆怯的男人们愣在原地,他们不知道她是谁派来的,此刻竟不敢轻举妄动。 那位处于mama年纪的女员工小心翼翼地踢走地上的剪刀,朝薛荧点点头后,她取下脖子上的丝巾。走到女孩身旁,女员工将丝巾仔细包扎在晓冬的脖子上,她想帮这个孩子止住流血的伤口。 后来,尽管在场的大部分目睹者都声称这个女孩只是吓唬人,她根本没想自杀,治疗瞿晓冬的医生证明,打磨锋利的剪刀已经割进了皮肤,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好在她并没有戳中自己的静脉血管,在流血休克之前被及时送进了医院。救死扶伤的医生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他的伤情证明在精于计算的律师眼里却有着不同的解读方式。 至于没有受到实质伤害的受害方,鸣山艺术馆没有一丝和解的意愿。尽管对方十七岁,父亲母亲都没有照顾她的能力,他们依旧心意坚决地要那个孩子承担刑事责任。从取保候审到移交检察院的几个月里,足够她从十七岁半长到十八岁,真正下判决的时候她就不必去少管所了,而是该去成年罪犯呆着的地方服刑。 “在人群密集的商场持刀伤人,这件事危害到了公共安全,有着极其严重、极其负面的社会影响!”薛荧咨询过好几个律师,其中一些为了把自己推销出去,在措辞上不知是否有夸大嫌疑,他一直在跟她强调刑期的问题。 只有一个略显疲惫的律师,年纪约莫五十来岁,跟薛荧解释了法律机关的流程,以及正常情况下会下的判决,有很大几率会被判缓刑。一开始在手机上沟通时,他的第一句问的是,你这是真人真事,还是法考题目? 惯于应对法学生线上求解的律师先生很直白地告诉薛荧:【只要取得对方的谅解书,事情会好办得多。】 晓冬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只是神志还不清醒,没办法和人一问一答地说话,也认不得人。晓冬受伤期间,是医院护工在照顾她爸爸,护工是男人,力气大,能够搬搬抬抬,比晓冬自己照顾效率高出许多。 她爸爸不知道女儿怎么不来看他了,他从来没问过,好像把女儿完全忘了一样。医生说他脑袋受的伤不轻,以后不能做重活,得慢慢休养,会有好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