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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办,就学着旁人,脏兮兮的头发上插了根草站在街上,就等着有人来买他。想着到时候拿着卖身的钱,好买张席子,请人把他娘找个地方埋了。 可站了许久,也没人肯买他。那年头,小姑娘好卖,像他这样半大的小子不好卖。后来,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少爷路过,问他大冷的天,头上插根枯草站在这里发什么呆。他说了缘由后,那小少爷便跟身后当兵的人说,让他们拿些钱给他。 “一块大洋就好。”他冻得哆哆嗦嗦地说,“一块大洋……就够请人买一床好点的席子把我娘埋了。” 那小少爷听了,让人多给他几块大洋,叫他买副棺材,再给他娘刻个碑。那小少爷神情落寞地说,“我想给我娘立个坟,都没处立。” “为什么啊?”他不解地问。 “找不到尸骨,化成灰了。”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着他家少爷了。他那时候心里暗暗发过誓,往后少爷让他做什么事,他便做什么事,就算是刀山火海,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今天少爷说让她这段日子负责接送陈小姐,护好她的安全,他便想认认真真将这差事办好。 李副官开车送巧心回去的时候,还没到甜水巷口,她便让他停车。 “我在这里下车就好。”她道。她担心被她娘或是其他街坊邻居瞧见。今天发生的事,让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但她瞒着她娘这事,又觉得有些心虚。心里藏了事,做起活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此刻连书都看不下去。 木蓝进屋子的时候,见到巧心对着书本发呆,半晌了还没翻过一页,于是问她,“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巧心回过神来道,“娘,你拿着纸笔做什么?是要给我爹写信?” 木蓝摇摇头,“我是想给你清和县的大舅妈写封信。” 他们当初来省城走得急,既没来得及告诉陈致远,也没来得及跟清和县的娘家说一声。如今也算是在这里安下了家,木蓝就想写封信,跟黄惠兰她们通通音信。 她在信里头把她们来省城的缘故说了,又问了问木家的情况怎么样,二老的身体是否都好。虽然她心里还有些顾虑,朱家要是还没有放下上回的事,打听到他们在省城,难免会来纠缠,但她知道,黄惠兰是个聪明人,了解了他们来省城的前因后果,应该也不会随便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旁人。但木蓝做事向来谨慎,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和柳婶打了声招呼,用她的名义给黄惠兰寄的信,也在信里告诉黄惠兰,要是回信的话,写柳婶的名字转交。 写完信,木蓝见巧灵已经睡下了,而巧心还在对着书本发呆,便催她也收拾了早点休息。 “我觉得,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足,太累了。”她道,“早点休息才有精神。” 巧心点了点头,“娘,我是有点累了。你们先睡,我收拾完一会儿就睡。” * 甜水巷里的木蓝家,已经早早熄了油灯睡下。大马路上的大帅府里,却是灯火通明,有人彻夜难眠。 这大半夜睡不着觉的,便是刘夫人。 白天的时候,耀祖回来说有事和她谈。她原本心里还挺高兴的。从小到大,他在家里不怎么爱说话,尤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话就更少了。 他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她这些年没有亲生的孩子,当年从乡下把他带回省城,确实是想当成亲生儿子来养的。她在他的身上费了不少的心思,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从来没有苛待过。从小到大,别说打骂了,就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他。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可她总觉得,他虽然嘴上从不提他的亲生母亲,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所以这些年才和她不亲。她有时也想,他会不会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所以才在心里对她有隔阂。可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提过他娘,以及当年那场大火的事,而且虽然跟她和他父亲不亲,可态度到底还算是恭敬。 她今天见他回来找她说话,原本还欣慰,觉得这些年的付出总算是没有白费,他在外面遇着事,还是愿意回来跟她商量的。可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管好娘家的侄女。 上回美珍是同她哭诉过舞会上的事,她当时还安慰了她一阵子,没想到她转头背着她,做了这样的事。可做就做吧,要是做得天衣无缝倒也罢了,她却好,把件原本简简单单的事,做得错漏百出,让人轻易就能查出来。但凡她动手前,问问自己这个姑妈的意思,也不至于把事情做成这个样子。 她好声好气劝了劝他,想着反正那姑娘也没真出什么事,等他过两天气消了就好,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没想到,他临走前,说出了一句令她心惊胆战的话来,他说,“她和我娘都是我心里最在意的人,害了她们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说罢,又问她,“当年的那场大火,烧得可真巧,你说是不是?” 她越想越睡不着。当年的事,也不全是她一个人做的,没有他的默许,她又怎么敢让人放火烧了他的原配妻子。这事他心知肚明,也乐见其成,只不过借着她的手来做罢了。她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是怕将来儿子知道了怨他,所以让她来背这个罪名。万一事情败露,便都推在她的身上,大不了让她替那原配偿命,而他自然能再娶年轻漂亮的,还能继续父慈子孝。她丝毫不怀疑他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刘振德这样的人眼里,算不得什么。这些年她算是看得明白,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物件罢了,用得上便用,用不上便毫不留情一脚踢开。他要真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当年又怎么能忍心看着糟糠的妻子被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