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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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浮重提回归一事,翩翩道:“子有俗骨,终非仙品;儿亦富贵中人,可携去,我不误儿生平。”江城欲与母亲辞别,花城已至。儿女恋恋,各自流泪。两母安慰道:“暂时离去,想家了便回来看看。”翩翩剪叶为驴,令三人跨之以归。 罗大业告老还乡,以为侄子早已死去,忽见他携儿带媳归来,喜不自禁。三人入门,各自检查身上衣服,尽皆化为蕉叶,以手扯破,衣内棉絮蒸腾,四散化为云烟。 后来罗子浮思念翩翩,与儿子前去探望,只见黄叶满径,洞口云迷,不见佳人踪迹,怅然而返。 第一百三十二回 产龙 壬戌年间,刑村李氏之妇,丈夫死去,留下一名遗腹子,尚未出生,时而肚胀如瓮,时而收缩如拳。临盆之际,一昼夜不能产。视之,见龙首,见人则缩去。家人大惧,不敢近。老太太王氏,焚香踏步,一边按捺产妇肚皮,一边念咒。未几,胎衣坠地,不复见龙。留下数片鳞甲,大如酒杯。继而诞下一女,肌肤晶莹如水晶,脏腑历历可见。 第一百三十三回 保住 吴三桂未叛乱时,曾对将士说:谁能独力擒虎,厚加赏赐,封官“打虎将”。军中一人,名保住,矫健如猴,王府建高楼,梁木初架,保住沿楼角攀爬,顷刻至顶。脚踩梁木,疾奔如飞,来回三四次,面不改色,继而纵身跃下,稳稳落地,直立挺然。 平西王有一爱姬,善弹琵琶,所用琵琶,以暖玉为牙柱,抱之满室生温。爱姬视若珍宝,非王爷手谕,不肯示人。一夕,诸将宴饮,有人道:“久闻王爷有一面琵琶,奇异非常,能否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平西王道:“我眼下懒得动弹,改天吧。”保住一旁伺候,闻言说道:“不劳王爷下令,微臣亦能盗之。” 平西王命人驰告府中,内外戒备,保住翻越十余重高墙,到达爱姬庭院,见门户紧闭,室内灯火明亮,不得而入。走廊下一只鹦鹉停靠木架,保住灵机一动,乃作猫叫,继而学鹦鹉说话“猫来了”,言语间模仿鹦鹉振翅,扑扑急响。 爱姬果然上当,吩咐婢女“绿奴,快出去瞧瞧,鹦鹉被猫吃掉了。”保住隐身暗处,俄尔见一女子挑灯而出,刚离开房门,保住已趁机潜入屋内。见琵琶放于桌上,爱姬一旁看护。保住一把将琵琶抓入手中,扬长而去,爱姬大叫“贼来了。”四周围士兵纷纷合围,见保住抱着琵琶疾行,追之不及,射箭如雨,保住跃登树上。墙下有大槐树三十余颗,保住穿行树梢,如鸟飞掠:树尽登屋,屋尽登楼。飞奔殿阁,快不可言,一眨眼便不知所踪。 大厅内众客人方自饮酒,保住怀抱琵琶飞落席间,门闭如故,鸡犬无声。 第一百三十四回 柳秀才 明朝末年,青、兖二州蝗灾肆虐,渐渐逼近沂州。县令十分担忧,退堂后卧睡府邸,梦一秀才前来拜访,峨冠绿衣,面貌俊伟,自称有办法抵御蝗祸,说道:“明日西南道上有妇女骑乘大肚母驴,此乃蝗神。向她哀求,灾难可免。”县令暗暗惊异,置备酒食,于路边等候,果见一名妇人跨驴而来,高髻褐衣,缓缓北行。县令焚香献酒,迎拜道左,捉驴不令去,妇人问道:“将欲何为?”县令求恳道:“区区小县,请您怜悯,约束蝗虫,放百姓一马。”妇人道:“可恨秀才多嘴,泄我机密。只须他身受其害,不损庄家亦可。”饮酒三杯,转眼不见。 后来蝗虫飞到,遮天蔽日,不落禾田,尽集杨柳。所过处柳叶啃光,方悟秀才乃柳神也。 第一百三十五回 水灾 康熙二十一年,山东大旱,自春至夏,赤地无青草。六月十三日小雨,始有种粟者,十八日,大雨沾足,乃种豆。一日,石门庄一老叟,傍晚见二牛斗于山上,谓村人曰:“大水将至矣!”语毕,携家搬迁。村人共笑之。无何,暴雨如注,彻夜不止;平地水深数尺,房屋尽没。一农人弃其两儿,与妻扶老母,奔避高坡。俯视村中,已为泽国,无暇顾念幼子。水落归家,见一村尽皆摧毁。入门视之,则一屋仅存,两儿并坐床头,嬉笑无恙。众人都说夫妻平时行善,善有善报。此六月二十二日事。 康熙二十四年,平阳地震,人民死者十之七八。城郭尽成废墟;仅存一屋,则孝子某家也。茫茫大劫中,惟孝子家属无恙,谁说天公不分皂白? 第一百三十六回 诸城某甲 县城某甲者,遇流寇作乱,被杀,头悬胸前。寇退,家人得尸,将欲埋葬,忽闻死者细微喘气声,审视尸体,头颅将断未断,与脖颈相连,衔接处宽不过一指长短。家人扶正头颅,将某甲背回家中,经一昼夜始才呻吟,以勺筷喂食,半年后竟然痊愈。 十余年后,某甲与二三人聚谈,一客人口说笑话,哄堂大乐。某甲亦鼓掌拍好,俯仰之间,刀痕爆裂,头坠血流,共视之,气已绝矣。甲父状告说笑者,众人破财消灾,贿赂原告,又厚葬某甲,矛盾方始调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库官 邹平张华东,奉旨祭南岳。途径江淮,将宿驿站。前驱禀报说:“驿中有怪异,住宿必生纷纭。”张公不听。入夜时分,冠剑而坐。俄闻皮靴声逼近,则一白发老叟,皂纱黑带。怪而问之。老叟曰:“我库官也。为大人典藏金银,久候多时。如今您来了,下官如释重负。”问:“库存几何?”答言:“二万三千五百金。”张公担心多金累赘,与老叟约定:归时再来验收。老叟唯唯而退。 张公至湖南,馈赠颇丰。返回时住宿驿站,老叟出来拜见。张公询问库物,老叟说:“已拨辽东兵饷矣。”张公怪其言行不一。老叟说:“人世富贵,皆有定额,分毫不能增损。大人此行,应得之数已得,复有何求?”言已,竟去。张公计算所得,恰好与库存吻合,这才醒悟:一饮一啄,皆命中注定,不可强求。 第一百三十八回 宫梦弼 柳芳华,保定人。财雄一乡,慷慨好客,座上常百人。急人之急,千金不惜。宾友借贷,时常不还。惟有一客宫梦弼,陕西人,生平无所求。每至,则逗留数月。言辞清雅,深得柳芳华喜爱,形影不离。 柳子名和,年幼,拜宫梦弼为叔,时常与之游戏。每次柳和自私塾归来,叔侄俩挖掘青砖,埋石于地,假装埋金,借此取乐。柳府五座大院,无一幸免,尽皆埋满石子。 众人取笑宫梦弼行为幼稚,柳和独爱之。后十余年,家道中落,不能供应众客之需,于是客人渐渐稀少。然十数人彻夜畅饮,仍然常见。柳芳华迟暮之年,生活愈发贫穷,只得出卖田地,换钱待客。柳和性格挥霍,学父亲一般结朋交友,柳芳华亦不禁止。 无何,柳芳华病卒,家贫无力购买棺木,宫梦弼自出钱财,替朋友办理后事,柳和心中感激,事无大小,俱交给叔叔打点。宫梦弼每次归家,袖内必藏瓦砾,随手丢在暗室角落,众人均不解其意。柳和常向叔叔抱怨贫穷,宫梦弼道:“你现在还没明白受苦滋味,别说没钱,就是给你千两黄金,也得顷刻败尽。男子汉患不自立,何患贫穷?” 一日,宫梦弼辞别欲归,柳和涕零送行,嘱其速返。宫梦弼诺诺答应,遂去。柳和贫穷不能自给,田产典当渐空,日望叔回,但宫梦弼去如黄鹤,灭迹匿影,从此不再现身。 柳芳华生前,曾替儿子定下一门亲事,女方姓黄,家住无极县,世家大户。黄老爷听说柳和家贫,暗有悔婚之意,柳父死去,也不前来吊唁。 柳和奉母亲之命,上门商定婚期,黄老爷见他破衣烂鞋,闭门不纳。派人传话“想娶我女儿,先拿一百两黄金,不然,以后都不要来了。” 柳和闻言痛哭,对门刘老太可怜他受辱,留吃一顿饭,赠钱三百,劝其回家。母亲亦哀伤愤怒,束手无策。想起昔日许多旧客人借钱未还,不如向他们求助。柳和道:“与我结交之狐朋狗友,无一不是贪图钱财。如果孩儿骏马高车,纵借千金,亦非难事。如此景象,谁肯念旧情,忆故好?况且父亲借钱之时,从不写借据,空口无凭,怎么要账?”母亲再三强求,柳和只得从命。 历二十余日,不能借一文。惟有戏子李四,旧受恩惠,闻其事,义赠一金。母子痛哭,自此绝望。黄小姐年已及笄,闻父悔婚,心中不悦。黄老爷逼迫女儿改嫁,黄小姐哭道:“柳公子并非生而贫穷,他日富贵,亦未可知。今贫而弃之,不仁。”黄老爷不悦,百般劝说,女子始终不肯动摇。夫妻大怒,日夜唾骂,黄小姐安之若素,浑不在乎。 无何,黄府夜遇强盗,夫妇惨受炮烙,几乎痛死,家中金银席卷一空。转眼三年过去,家道凋零。有西域富商闻女貌美,愿以五十两黄金聘娶,黄老爷贪图利益,瞒着女儿答允,逼其改节。 黄小姐知道此事,毁衣涂面,乘夜遁去。沿途乞讨,历经两月,到达保定,直接去柳府投靠未来相公。柳母误将她当做乞丐,大声呵斥,黄小姐哭着诉说身份,柳母闻言哭道:“好孩子,你怎么沦落成这般模样?” 黄小姐惨然告以实情,母女俱哭。柳母安排汤水替儿媳沐浴,黄小姐洗完澡,容光焕发,艳丽无俦。母子俱喜。然一家三口,每日只吃一餐,柳母哭泣道:“我母子不善持家,故有此报,可怜儿媳跟着受罪,情何以堪。”黄小姐笑道:“孩儿昔日乞讨生活,什么苦都吃过。如今回头看看,觉有天堂地狱之别。”柳母闻言而笑。 一日,黄小姐入闲舎中,见断草丛丛,渐入内室,尘埃满地,屋角落处似有物体堆积,用脚轻踢,遍地都是珠宝。忙将此事告诉丈夫,柳和前来检查,发觉宫梦弼昔日所掷瓦砾,尽皆变为金银。心想“我小时候跟宫叔叔在地底埋了许多石子,难道也都变成黄金?”但故宅已当给东家,连忙赎回。只见断砖残缺,昔日所藏石子外露,颇觉失望;抱着试一试心态,挖开别的砖块一瞧,竟然白灿灿全是纹银。顷刻间,家财万贯。柳和大喜,于是赎回田产,购买奴仆,家道殷富,犹胜往昔。 尔后,柳和发愤图强,自我勉励“若不自立,有负宫叔。”遂努力读书,三年中举。身份显赫,念念不忘一饭之恩,亲自带上重金前去酬谢刘老太。鲜衣夺目,仆从云集,怒马如龙。刘老太仅有一屋,柳和坐于榻上,人马喧腾,充溢小巷。 黄老爷自女儿逃亡,西域富商逼退礼金,可是五十两黄金已用去大半,无奈下只得卖屋赔偿。从此后生活困窘,一贫如洗。闻说柳和发达,懊悔不迭,事已至此,惟有闭门叹气。刘老太沽酒款待柳和,说道:“黄小姐为人贤良,可惜不知所踪。公子眼下娶妻了吗?”柳和道:“娶了。” 吃完饭,柳和殷勤邀请刘老太一同回家,顺便看看新媳妇。来到府中,黄小姐盛装出迎,身旁婢女簇拥,宛若仙子。相见大骇,两人叙说往事,黄小姐问起父母起居,刘老太一一详述。居住数日,夫妻二人款待优厚,制好衣,上下一新,这才送其返家。 老太太回去后,上门拜访黄老爷,转述女儿现状,代致问候。夫妇大惊,老太太劝说二人前去投奔女儿,黄老爷面有难色,不久后寒冷饥饿,生活难堪,不得已前往保定。至女婿家,见房屋雄伟,门卫怒目冷眼,终日不给通报。恰好一妇人外出,黄老爷温颜卑辞,告以姓氏,请她帮忙。少间,妇出,将黄老爷带入一间偏舎,说道:“娘子极欲一见,然恐郎君知晓,尚在等待时机。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饿不饿?”黄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诉苦。 妇人耐心聆听,尔后拿出一壶酒,两盘菜,放在桌上,又赠以五两黄金,说道:“郎君在房中饮宴,娘子一旁作陪,恐怕没空来。明早,宜速去,免得被少主人发现。”黄老爷诺诺答应,次日清晨,早起备妥行礼,但大门紧锁,身边又没钥匙,只好在一旁等候。忽然间喧哗吵闹,正赶上主人外出。黄老爷正欲躲避,柳和早已瞧见他,问道:“这老头是谁?”家人均摇头不知,无以应对。柳和怒道:“此人必是jian邪之徒,抓起来交给衙门审判。” 众仆人哄然领命,取过一条绳索,将黄老爷绑树间。黄老爷满心惭愧,不知如何措辞。未几,妇人出,跪地求恳:“这是我舅舅。昨日来晚了,没来得及禀报主人,饶他一次吧。”柳和命令解去束缚,妇人送出门外,说道:“忘记跟门卫打招呼,让您受苦了。娘子说:相思时,可使老夫人装作卖花者,与刘老太一同前来。”黄老爷谨记在心,回去跟妻子谈起此事,妻子念女心切,如饥似渴,立刻去找黄老太商量,两人借卖花为名,一齐来到柳府。过十余道门户,来到女儿房中,黄小姐身着锦绣,耳坠明珠,香气扑人;嘤咛一声,大小婢女,围绕左右,端茶倒水,悉心伺候。丫鬟送上香茗,母女见面,各以隐语互道寒暄,相视泪水荧荧。至晚,黄小姐安排床铺给两位老太太居住,锦被软枕,豪奢非常。 住了三五天,黄小姐殷勤孝顺,母亲百感交集,痛悔前非,忍不住哀哀哭泣。黄小姐安慰道:“我母女之间,没有不能忘记的仇恨;但夫君那边却不好说话,须防他起疑。”每次柳和入屋,母亲远远避在一旁。这一日,母女促膝交谈,柳和突然不请自来,一见老太太面,怒责道:“哪来的村妇,竟敢与娘子并坐?当心我拔光你鬓边毛发。”刘老太忙道:“这是老身同乡,卖花的王婆婆,公子勿要怪罪。” 柳和闻言,这才息怒,拉着刘老太手掌,笑道:“姥姥来了数日,我太忙,一直没功夫与您叙旧。黄家老畜生尚在否?”刘老太道:“都健在。但家贫不可过活。官人大富贵,何不顾念翁婿情谊?”柳和拍桌道:“当年若非姥姥一饭之恩,我怎能活着回归故里?至于黄老匹夫,我恨不得食其rou,寝其皮,再也不要提他。”说到愤怒处,跳足大骂。黄小姐闻言不悦:“纵使老两口不仁,始终是我父母。我千里迢迢而来,手开裂,脚磨穿,自认为无负郎君。为何对女骂父,使人难堪?”柳和这才收敛怒火,起身而去。母亲讪讪不好意思,告辞欲归。黄小姐赠予二十两私房钱。 归家后,父母久无音讯,黄小姐深以为念。柳和疼惜妻子,于是派人请二老前来。夫妻至,惭愧无以自容。柳和致歉道:“旧岁驾临,又不明告,以致多有得罪,勿怪,勿怪。”黄老爷唯唯应答,柳和替二老更换新衣,留住月余,黄老爷始终难以心安,多次请求回去。柳和赠送百两黄金,说道:“昔日嫁女,西域富商出价五十两,如今我多给一倍。”黄老爷汗颜接过金票,坐车回乡,从此一心向善,晚年家境小康。 第一百三十九回 青梅(一) 白下城程生,性情磊落,蔑视礼法。 一日,自外归,宽衣解带,觉腰带沉重,似有物坠地。视之,并无所见。宛转间,有女子自衣后出,掠发微笑,容颜秀丽。程疑其鬼,女子说:“妾非鬼,狐也。”程生道:“若得佳人,鬼且不惧,何况于狐。”遂与之欢好。二年,生一女,小字青梅,女子常对相公说:“勿要再娶,我当为君生男。”程信之,遂不娶。亲友笑其痴傻,程生意志动摇,乃聘娶湖东王氏为妾。 狐妻闻之,大怒,喂青梅吃完奶,将女儿扔给相公,说道:“此为你家赔钱货,是生是杀,悉听尊便。我何必替人作乳娘!”出门而去。数年后,青梅长大成人,聪慧秀美,酷似其母。继而程生病卒,王氏改嫁,青梅寄居于堂叔家;堂叔行为放.荡,一心想卖掉侄女,换取钱财。 恰好有一名王进士,候补在家,闻说青梅聪颖,高价购买为婢,让她服侍女儿阿喜。阿喜年方十四,一见青梅,大为高兴,与之同寝,形影不离。青梅亦擅长伺候,察言观色,一家人都很喜欢。 县城张生,字介受,家贫无产,租借在王府。性格纯孝,精于学问。青梅偶至其家,见张生坐石凳,吃糠粥;入室与生母闲话家常,见案上摆着美味猪蹄。张翁卧病在床,张生入屋,抱父小解,尿液脏衣,丝毫不以为意,遮掩污迹,清洗干净,生恐父亲察觉难堪。 青梅暗暗惊异,回去后跟阿喜说:“吾家客,非常人也。娘子不欲得良配则已;欲得良配,那么张生可托付终身。”阿喜担心张生家贫,父亲厌恶,青梅说:“不然。事在人为,如果小姐中意,我替你撮合,请张公子前来提亲,夫人必召小姐商议,应答之时,只须说‘同意’二字,事无不成。”阿喜道:“张公子一贫如洗,若嫁给他,恐为天下笑。”青梅道:“我能看相,张生来日必定飞黄腾达,不会错的。” 明日,青梅上门说媒,张母大惊,说道:“提亲?门不当户不对,姑娘可不是消遣老太婆?”青梅道:“我家小姐听说张公子事迹,芳心暗许,故命我前来牵线。别犹豫了,赶紧派媒人提亲,有我与小姐暗中帮助,老爷定会答允。退一步说,就算婚姻告吹,对张公子又有什么损失?”张母道:“好,你说得在理,就这么办。”委托侯氏卖花者前去说媒,夫人闻之而笑,告诉王进士,王某亦笑。唤女至,述说侯氏来意。阿喜尚未回答,青梅妙语如珠,没口子称赞张生贤德,说道:“张公子非池中物,来日必定显赫。” 夫人问阿喜:“婚姻乃百年大事,如果我女儿吃得惯粗茶淡饭,那么替你答允成亲,亦非不可。”阿喜垂头良久,目视墙壁,说道:“贫富命也。如果命厚,不会永远贫穷;如果命薄,即使锦绣王孙,也会败尽家财,身无立锥之地。此事全凭父母做主。” 王进士并无嫁女之意,之所以叫阿喜前来,不过为博一笑。听女儿如此回答,心中不乐,说道:“你真的要嫁给张生?”阿喜不答,再问,再不答。王进士怒道:“贱骨头不长进!一心要嫁给乞丐为妻,难道想提着竹筐讨饭?羞也羞死了。”阿喜闻言脸色涨红,含泪而去。媒人亦狼狈退走。 青梅见事情不谐,转而替自己筹谋。过数日,入夜拜访张生,张生正在读书,惊问道:“小姐来此作甚?”青梅言辞吞吐,张生正色道:“时候不早,娘子请回。”青梅哭道:“妾乃良家妇女,并非私奔者;感君贤德,愿意追随左右。”张生道:“承蒙娘子看得起,赞我贤德。但男女无媒苟合,洁身自好者尚且不耻,何况贤德之人?就算因此成就姻缘,也会被人取笑,我将何以自处?何况成与不成,也很难说。” 青梅道:“万一能成,公子肯收留我吗?”张生道:“得妻如卿,夫复何求。但有三重顾虑,故不敢轻易许诺。”青梅问:“哪三重?”张生道:“卿不能自主,此第一重;即能自主,我父母不乐,此第二重;即使父母乐意,姑娘身价必高,而我家贫难以筹集赎金,此第三重。姑娘还是速速离去,瓜田李下,人言可畏。”青梅点头辞别,嘱咐道:“只要公子真心,咱们可以慢慢再想办法。”张生诺诺答允。 青梅归来,阿喜问道:“死丫头,去哪了?”青梅道:“张家。”阿喜皱眉道:“去张家干什么?莫非你看上了张公子,要与他私奔?嘿,你胆子可真不小。皮痒欠揍,是不是要我家法处置?”青梅无从辩白,只得一五一十告诉真相。 阿喜闻言叹气:“不苟合,礼也;必告父母,孝也;不轻易许诺,信也;有此三德,天必佑之。又何必担心贫穷?”停顿片刻,又道:“你打算怎么办?”青梅道:“非张公子不嫁。”阿喜笑道:“痴婢女,何能自主?”青梅道:“事若不济,唯死而已。”阿喜道:“放心,我会如你所愿。”青梅稽首拜谢。 又数日,青梅对阿喜说:“小姐,你前日对我说的话,是一时戏言,还是真心实意?如果是真心慈悲,我还有一件事情求你垂怜。”阿喜问道:“什么事?”青梅道:“张生贫不能娶,婢子又无力自赎,当初老爷买我之时,曾花费许多金银,如果按原价收取赎金,嫁我即是不嫁。”阿喜沉吟道:“此事我也无能为力。赎金多少,全凭父亲决定,我亦不敢说情。”青梅闻言,泪流双颊,但求怜悯。阿喜沉思良久,说道:“别怕,我存了不少私房钱,当倾囊相助。” 青梅拜谢,暗中通知张家提亲,张母大喜,多方乞求,凑齐赎金,静候好音。适逢王进士调任曲沃县令,阿喜乘机跟母亲说:“青梅年已长成,如今父亲赴外乡做官,不如将她遣散。”青梅为人慧黠,夫人一直担心她过于聪明,带坏女儿,每欲嫁之,又恐女儿不乐,闻言甚喜。 第一百四十回 青梅(二) 两日后,有媒人上门替张生提亲,王进士笑道:“穷书生与小丫鬟,正好配成一对,只是礼金太少,如果将青梅嫁入豪门,所得金银必多数倍。”阿喜急忙劝道:“青梅伺候我多时,卖为妾,于心不忍。”王进士点点头,跟媒人说:“看在女儿面子上,我便吃一次亏,原价将青梅卖给张家,准备好银子,随时可来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