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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用左手的掌心包住了右手的指尖,将后者捂热了。浅色浅淡的手指移动到尤金的额侧,无声地梳理着对方的黑发。 在他预演过的再会中,他设想过该怎么接受对方愤怒的质询,以及如何准确又温和地说出应该解释的话。只可惜他预料到了尤金的意外,预料到了尤金的怒火,却没有预料到那句他很想他。 在他的记忆里,尤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当他终于听到这几个字,却是因为他将这个人的内里连带着铠甲一并敲碎了;和那些隐藏起来的爱意一起流淌出来的,还有新鲜的血水和眼泪。 肖闭了闭眼睛。 他将自己略带颤抖的手收回来握了握,缓缓呼吸一次。然后他抓起了一旁的毯子,将尤金从头到脚地,温柔地裹在自己怀里。 “……我也很想你。” 声音低沉且哑,带着一些不显见的鼻音。 …… 等到尤金再次醒来的时候,床头的灯会开着,而他梦里的人会依旧把他紧紧地抱着。他会推开那个胸膛,然后站起来,在面前的一方地面来回地,焦躁地踱步。他会依旧混乱。他会用力地抓向自己的头发,一边摇着头,一边舍不得移开看向恋人的视线。他会依旧丧失对自己泪腺的掌控。他会固执地认为自己仍旧在做梦。 然后在理智终于回笼的时候,他的恋人会向他解释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回他的身边,而他会在那叙述进行到一半时用力地吻上对方的嘴唇。他会像溺水的一人一般,缠绕着解救自己的浮木,死死地抱紧他失而复得的,令人心碎的奇迹。 只是他现在还未醒来。他在睡梦中复习着一个人的生活,学着把自己被击穿的铠甲一片片穿回去。他还不知道那是他已经不需要的东西,不知道命运的剥夺走到了头,终于要给他一些微薄的馈赠。 然而这样的说法或许有失准确——因为今天这看似不可能的重逢,是肖从一开始就决意安排的。 …… 对肖来说,人类很好理解。 他们有丰沛的欲望,以及和欲望完全不相符的能力。他们无法完美遵循线性的逻辑,却依旧没能跳脱出可以被轻易预测的行动范围。 从决定跟随尤金回到绿星开始,他就心知自己将会面临被控制的结局。对于现下的人类来说,只要他的能力是致命的威胁,就不会有人来问询他是否有毁灭他们的意愿。 但是他拒绝所有会让他和尤金就此分离的安排。 在生命学会的数据库里,他发现了一些相当可笑的信息——这个文明里的人类根本不知道他能力的本质和上限,甚至无法对他的芯片进行覆写。换言之,这群想要使用他的人类,实际上没有任何控制他的手段。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有两条。第一条是在获取自己原本的机体后,复制数千年前他将科尔诺瓦化为死城的经历。第二条是制造出被控制的假象,然后试图以无害的面貌,回到他的人类身边。 他选择了第二条道路。因为他的人类喜欢其他的同类,甚至不惜为他们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不想成为背刺尤金的那个人。 为此定下的计划并不复杂。他需要首先说服人类他想要让渡这具机体的控制权,然后看他们取回自己原本的机体。在那之后,因为人类无法进行将他重编的cao作,只能由他自己将自我意识洗去。等走到这一步,他们一定会把自己关在白塔,只因那里是自己的王座和牢笼——在白塔中,他拥有cao控“网”的能力,却也会丧失大部分你影响外界的手段:白塔的外墙从内向外隔绝了他能够影响的媒介,他能够完全掌控的范围会缩小到白塔之内。不过这样的禁制对他来说没有太多的意义,毕竟数千年前,他也是从这样的白塔里走出去的。 总的来说,这样的安排给了他许多回旋的余地。 因此早在他第一次现身于白塔的时候,他就让乔纳森将一枚芯片藏往了白塔顶端的内壁。这枚芯片平平无奇,里面只藏着一些乱码般的断句。之后在洗去自己意识的时候,他已经事先埋藏下设定,在往后察觉这枚芯片并读出断句时,自动将这些断句译为最高优先级的指令。 ——他命令了将来那个无知无觉的自己,在不被人类察觉的前提下,将自己逐渐恢复至最早先的完全体。 直至这一步,计划都在顺利地进行。11月14日,他在白塔上重新取回了名为“肖”的自己,此时距离他给自己的脱出时限还有整整四十天。在剩下的四十天里,他需要将自己的记忆和感情从本体剥离至那枚藏有乱码的芯片上,然后写入让他依旧能够和本体建立联系的程序。前者可以简单做到,后者却超乎寻常的困难——人类现有的文明里,所用的芯片介质劣之又劣,他的计划几乎就要毁于这种物理的限制。好在在不追求完全控制本体的情况下,他将这一步也做完了。 还剩下最后一步,是需要有人来到白塔,将转移到新的芯片上的自己带离。 这是他完全无法掌控的一步,充满了让他不适的不确定性。但是乔纳森必定是依照约定的时间出现了,所以他最终在白塔外的这具身体里醒了过来。 乔纳森看着他的眼神很古怪,但是他只回复给对方一个友善的微笑——他着实感激他。他没有告诉过乔纳森,如果对方没能做到这些,他最后编写出的那段程序,会让他的本体在得不到回信后,执行另一段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