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庄政航脚步有些蹒跚地进去,见着简夫人,秦夫人,并不说话,先跪了下去。 “你说过的话可当真?”简夫人问。 “当真,若违此誓,就叫我天打五雷轰。”庄政航举手立誓。 简夫人才哭过,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沙哑,冷笑道:“你当真会履约才好。” “他知错了,你看他如今傻傻的,定是心里悔改了。”秦夫人道,虽看不上庄政航,但奈何秦尚书感念长姐当初抚育他的恩德,不肯舍下庄政航不顾。 “回舅妈,岳母,孩儿全改了。”庄政航叩头道。 简夫人拿着帕子擦眼泪,模棱两可地点头。 秦夫人忙过来与简锋媳妇周氏一同扶了简夫人出去。 “伺候好姑娘。”简夫人临走对阮mama道。 “是。”阮mama应道,然后转向床边,唯恐庄政航再出手伤人。 庄政航掀了帘子,在简妍拔步床里踏脚处坐着,望了眼床上此时还在哭只是不说话的简妍,心知她哭也不是因为今日的事,乃是为了上辈子受了一辈子的委屈。 “咱们好好过日子吧,谁都别提先前的事了。”庄政航道,伸手去够简妍的手指。 简妍方才抱着简夫人哭了那样久,耳朵里听着的也是简夫人等人的劝说,心知简夫人就是心疼她,也不会让她就此跟庄政航散伙,也看清楚义绝种种,此时必是不能了,便是有庄大夫人煽风点火,那火星也不足以叫庄家立时跟简家反目,叫秦家跟庄家翻脸;况且,为了简家的颜面,她也得忍着,不然叫爹娘受累,她更是白死不足以弥补。 庄政航靠着床,透过纱帐看着外边被收拾好的屋子,屋子外收拾好的书卷甚至连卧房摆得都是。满屋子的书卷,让他回忆起曾经不善言语,只是不时拿着书卷偷偷看他的女子。 连同怜香惜玉、见不得女子委屈的纨绔,那个满身书香、斯文沉静的女子也不见了。 “你母亲的嫁妆,我全要了。”简妍也算是醒过神来,方才因为见到蒙兴起伏不定的心又安定下来,心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活着了,还是得用心地接着活下去,至于以后如何,且先走一步看一步。 听到背后咕哝出一句话,庄政航心里一喜,随即道:“一半,不能多了。” 13认清局面 阮mama听着两人的话是言和了,于是识相地出去,在外头堂屋里坐着。 庄政航想了想,觉得不能将错处全担在身上,于是道:“日后别故意惹我发火,再没有旁人比你更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人了,你不说叫我改好,偏偏喜欢撩拨我,这算是什么娘子?”更何况,苦头最后还要她自己受着,这又是何苦呢? 简妍侧着身子不语,随即竟是睡着了。 已经过了午时,有人来唤两人去吃饭。 庄政航于是起身,换了衣裳,然后斜躺在榻上看简妍梳妆。 简妍撕心裂肺地抱着简夫人哭了一场,眼睛红红的,怎么也遮不住,脖子上的指印瞧着也骇人。 简妍拉了拉领口,便不去管指印,对着镜子接着描眉画眼。 “原来你看过这么多书。”庄政航清了清嗓子,有意跟简妍搭讪,手上随手拿了本书看,恰是本佛经,因书里的东西太过高深晦涩,一时对原先的简妍反倒生出一股敬意。 “我还当你要说:原来你识了这么多字。”简妍嘲讽道。 庄政航眼皮子跳了下,心知简妍嘲讽他不爱读书,支起身子道:“你又找死,一时半会不刺我一下,你不舒坦?” 阮mama在外间听了这话,忙进来道:“两口子过日子,哪有天天将找死作死挂在嘴边的,就是多亲近的人,也难免会生疏了。姑娘也是,姑爷正经地跟你说话,你就正经地谦虚一声就是,哪有说话这样刻薄的。” “是,mama,我知道了。”简妍笑道。 阮mama看向庄政航,见庄政航也点了头,于是就出去了。 庄政航四处看看,开口道:“将我能用得着的书带回去吧,免得再买。还有纸笔,虽说府上会给,但是多多益善,也拿了一些去吧。” 简妍唔了一声,想说自己嫁妆里有,但又觉庄政航说的多多益善有道理,更何况自己的东西凭什么白给了庄政航,于是叫玉叶将名贵的纸笔,并有些有用的书籍收拾了带到庄家去。 玉叶因为在简老爷简夫人面前说了庄政航的坏话,此时心里惴惴的,唯恐叫庄政航看到她,听了简妍的吩咐,忙去办了。 简妍收拾完了,随着庄政航一同出去,两人在简夫人后院里吃了饭。 饭后,时辰就差不多了,简夫人唯恐见了简妍又伤心,于是就没出来相送。 简妍有些自责,便进简夫人房中磕头拜别。 简夫人躺在床上,隔着一道帘子,好半天才肯出声:“姑爷改不改,日子都要过。还能将你接回来在我身边留一辈子么?” “是,母亲的话女儿听进去了。” 简夫人声音比之简妍更沙哑,仿佛一用力,嗓子就会破裂一般,“这些银子,是我自己个的私房,你父亲兄弟都不知道。你拿了去,打点下人,下人服帖了,随姑爷闹成什么样,你只管自己好好过日子就是。” “叫母亲为女儿担心,女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简妍心里越发自责起来,心想跟庄政航在庄家怎么闹都可,怎就一时头脑发昏在简家闹起来。 跟着简夫人的胡mama悄声对简妍道:“银子已经叫玉叶拿去了。” “多谢周mama。”简妍心里酸酸的,心想简夫人这是怕叫她大嫂瞧见了多生是非。 胡mama见简夫人不说话了,拉着简妍出来,叮嘱金枝、玉叶等人,回了庄家,谁也不许提起今日的事。 简老爷送了秦尚书出去,回来看着简妍叹了气,只叫她回去安心过日子就是,又叫简锋送了两人一路回庄家。 庄政航也是熟知简锋性子的人,知道他这人怒气散的快,于是插科打诨两句后,就道:“大舅兄,今日实在对不住,不若改日,我请了你去相思楼中,咱们兄弟两人喝几杯,亲近亲近,大舅兄意下如何?” 去了相思楼,看的自然不是美酒,而是美人。 简锋笑道:“今日你太过糊涂,也罢,人谁无过,我便放过你这一次,只是日后再也不能了。若是还有下次,我便是打上庄家也不饶你。” “是是。”庄政航点头道,心道此一时,彼一时,简锋这人虽不可深交,但此时与他交好,也是大有好处的。到了半路,见简锋眼睛盯着一处酒楼看,知道他定是遇到了酒rou朋友,想去赶场子,于是忙开口,叫他去了。 一行人回去,路过庄侯府,就瞧见一顶轿子出来,原来是庄二夫人的人。 简妍有气无力地透过帘子看一眼,心道这是庄二夫人又去庄侯府请安回来了。 庄政航此时已经将简锋支开,策马到了车窗边,犹豫后,小声道:“你这般了,不知回去后会不会又是一场风波。” 简妍懒懒地道:“风波也是你的风波,与我无关。” “你这婆娘,我若不好,你就当真有脸?”庄政航咬牙切齿道。 “……反正又不光我一人不好。”简妍固执地道。 庄政航苦笑一声,策马又在前头走着,随即不甘心地再次扭转马头,“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过日子么?” 简妍闭着眼睛咬牙不语,半响微微掀了帘子,看向庄政航皱着的眉头,笑道:“我说的话你又不信,你何苦来寻我说事?” “我何时不信你了?” “蝶衣的事跟我没关系,你信不信?”简妍嘲讽道。 庄政航愣住,陈年往事早已淡忘,只记得蝶衣与红袖是斩钉截铁地说是简妍给蝶衣的燕窝有问题。 “不信算了。”简妍道,又放下帘子。 “……我信,但是如今你做何解释?”庄政航道,如今便是简妍不动手,安如梦等人也要动手了。 “没解释,我就是让她们想生事的就自己一堆人生事去,别拉着我。”简妍道,瞄了眼车厢里一头雾水听着两人说话的金枝、玉叶,心想这辈子,就让庄政航亲眼瞧瞧他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庄政航听简妍将话说到这份上,叹息一声道:“咱们两个才是最亲近的人,你何苦……”这话出口,也觉自己说的太假了,先不说简妍信不过他,就是他,也拿不准简妍什么时候背后就捅他一刀,于是闭了嘴。 马车进了庄家,庄政航在简妍下车时扶了她一把,见她身子晃晃,小声地道:“晚上你怕是不能过去立规矩了。” 简妍伸手拉了下衣领,也不出声,快步向前头庄二夫人走去。 “二婶。”简妍唤道,搀扶着庄二夫人向里去。 庄二夫人笑道:“回来了?这样早?”因瞧见简妍的眼睛,一惊一乍地道:“发生什么事了?哪有回娘家哭成这样的?” “不是什么事。”简妍低头笑道,不自觉地伸手去拉衣领。 姚氏也迎了出来,心里讶异简妍的眼睛红成这样,到底没有问,只是搀着庄二夫人另一只手。 “你家又不远,不似我这般是远嫁过来的,哪里值当哭成这样。”庄二夫人砸吧着嘴道,随即望了眼跟在后头的庄政航,微微撇了下嘴。 庄政航一噎,头方要低下又抬了起来,心道先前做出那些混事,也难怪庄二夫人会瞧不上他,又想自己以后定要这些人全对他刮目相看才不枉重活一遭。 简妍笑道:“二婶只瞧着我眼睛红了,可不知红了眼睛后,我娘家母亲给了我好些东西哄我呢。便是我娘家嫂子要了几回的江南一针的刺绣,我母亲也咬牙赏了我。” 庄二夫人最喜收藏绣品,家中也有一尺见方的江南一针的刺绣,于是忙问:“是什么样的?何日拿来叫我瞧瞧。” 简妍见庄二夫人果然有了兴致,声音虽有些暗哑,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明媚的,“今日怕是不能了,改日我必定拿给二婶看,还求着二婶替我瞧瞧,是不是我母亲打量着我不识货,胡乱拿了东西来打发我。” 庄二夫人笑着啐道:“哪有这样说自家母亲的。”心里倒有些可惜这般的亲事落到了庄政航身上。 庄政航见简妍有意交好庄二夫人,虽不解其意,但也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半路上,庄二夫人领着姚氏绕回自己院子,简妍与庄政航两人去泰祉堂见庄老夫人。 一路上,庄政航心里想着该如何将今日在简家发生的事应付过去,一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险些绊倒。 “你说我……” “还能怎样,祖母是你亲奶奶,你去磕头,求了她护着,她还能见死不救么?”简妍道。 庄政航一怔,心想也是,如今只能求着庄老夫人了,说道:“这都是什么事,白白折腾一场,还要自己收场,你可满意了?” 简妍不语,眼睛已经肿起来,便是眨眼睛也能觉察到眼皮子的酸疼。 庄政航见她不说话,心里也告诫自己以后莫要再提蒙兴的事,心想人活一辈子,便是尼姑和尚也有个犯戒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红尘中人。 正说着话,就见前头似乎是庄大夫人身边的婆子押着一厨房里的媳妇也向着庄老夫人院子去。 “快跑,傻愣着干什么?”简妍推了庄政航一把。 庄政航一愣,心想这是庄大夫人要叫人去了诬告他呢,于是未多想,甩开膀子就向庄老夫人房里奔去。 简妍眯着眼睛,看着他跑了,心想等着他母亲的嫁妆到手后,就叫他知道什么叫“好好过日子”。 “二少夫人,这是回来啦?”庄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见庄政航跑了,于是脚步也放快。 简妍笑着拦住她,指着眼睛道:“叫您看笑话了,不知这位mama是……” “奴婢夫家姓顾。”那婆子笑道,看着简妍的眼睛,心里揣测这新妇应当是回娘家诉苦去了。 简妍含笑道:“瞧我,只记得你是跟在母亲身边的,却没记住您的名字。顾mama,不知你可能领了我去茶房,弄了冷帕子敷眼睛?这副样子见着祖母,若是吓到祖母,就是我的过失了。” 顾婆子急着要去跟庄老夫人汇报回门礼的事,眼珠子转转,笑道:“论理,奴婢不该不听少夫人的,只是眼下奴婢身上正有事,不若奴婢叫了丫头领着你去?” 简妍用帕子遮了脸,惭愧道:“我这副模样,哪里好意思见人?顾mama就心疼心疼我,可怜我新人腼腆,领了我去吧。” 顾婆子闻言,心道前两日可不见她腼腆来着,于是指着庄老夫人院子里的茶房,道:“那奴婢就领着少夫人去老夫人院子里?” “我哪里有脸就这样去见老夫人,mama还是领着我去旁处吧。”简妍又道,示意玉环塞银子。 玉环忙仗着金枝等人挡着,塞了银子给顾mama。 金枝帮腔道:“就是,顾mama就领着少夫人去吧,日后我们都感激你。” 顾mama见简妍一群人缠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好话,估量一下袖子里银子的份量,一时犹豫起来,随即心想铁板钉钉的事,迟了一会半会去回也不能怎样,于是就领着简妍去旁边看院子的媳妇处拿了冷水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