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书屋 - 历史小说 - 我在东宫替自己(重生)在线阅读 - 第45节

第45节

    萧乡雪轻轻按//揉眉心:“一个人遇害失踪,几日而已完整大方地出现在大众和援军的视野。此事不可能成立,其中蹊跷必定有诈。”

    霍微反应过来方才萧乡雪回答“有诈”的意思,他正色道:“若是他遇害后一直没有脱身,白日现身也是被幕后之人强迫的呢。”

    “幕后之人对所要得到的贵物迫切求成,同时小心翼翼。失踪的人面对援军万一呼救,他的计划即顷刻功亏一篑。”萧乡雪不满道:“再想。”

    霍微指间捻着碎草:“自策自演。”

    “此有两类有迹可循,其一他遇害时装作柔弱,在摸清敌方状况后反击,成功全身而退回归大众。其二,整个事件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布置的,假装失踪嫁祸于人,除掉碍事之人后,为所欲为。”

    总而言之要找到亚里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乡雪鼻息加重:“探明敌方才能拿到证据,证明谁才与我们站在一边。”

    霍微察觉出萧乡雪的焦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清清嗓子好言劝道:“今日的线报快到了,第一次谈判的成果到手,相信会有意外之喜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萧乡雪起身拍拍身上土泥:“事出有因,谋事在人。”

    “事出有因。”霍微没跟着站起来,他摸着下巴重复道:“事出有因。”

    初阳余光从未离开过萧乡雪,她见萧乡雪起身,忙抱着两只挖出来的新鲜兔子小跑过去,她欣喜地在萧乡雪身前幅度极小的蹦跳一下,又向霍微友好微笑。

    萧乡雪赶霍微回帐:“别磨蹭,起来。”

    霍微慢吞吞地起立,眼珠子就差镶初阳身上了:“王爷,事出有因倒提醒我了,您哪来的灵感给初阳起这名。”

    初阳乐呵呵地看着萧乡雪。

    你就坑我吧。萧乡雪回她眼神,胡诌八扯道:“当日从帐里出来,正巧看到了刚升起来的太阳。”

    “那你是挺有福的,应该庆幸。”霍微一时忘了初阳听不懂中原话,调侃萧乡雪道:“庆幸咱这位了无风情的王爷没管你叫,刚刚。”

    初阳演技超群,咬着舌尖憋笑装迷茫。

    萧乡雪按得手关节咔咔的响,无比想将霍微舌头揪出来打结。三人气氛温和地走下山坡,初阳知道萧乡雪和霍微等人要商议事宜,便如昨日前日般主动挥手告别,准备去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喂小雪。

    “王爷!”没走几步路,初阳背后传来士兵铁甲跪地的声音,好奇心使她止住步子,只听那士兵不避讳任何人,撕心裂肺道:“王城来的急报,沈赫大人遇刺,身亡!”

    萧乡雪声稳气颤,冷硬地能在人脸上划出血痕:“你说什么。”

    初阳不由自主地转身追寻萧乡雪的视线,他眸中笃定的分寸已然崩塌的。一片背叛晴天的雪花从天而降夹在她和萧乡雪中间,更甚落寞。

    第60章 无乐(5)   青荣

    萧乡雪的回忆戛然而止, 无底的梦魇于初阳提心在口,依依不舍的眼神间定格。

    肺腑震裂似的痛感敲击着他脑颅,不许rou身寻死的激荡神魂拼命往主人漆黑眼底塞动人心弦的人生光景。萧乡雪悄被唤醒, 脑海中才渐渐清晰的懵懂初阳忽然变作一媚若红芍的贵女, 身着浅青羽衣立在龙袍天子之侧。

    与初阳不同, 她催人出走的眉眼娇俏一折,满心欢喜散在天子脚下,不知疲倦地捧笑讨好。

    可她浓妆粉面下,分明是有悲伤神色的。

    她是舍不得吧。萧乡雪多想调转马头折返回宫, 他绵绵睁眼时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她舍不得我的。

    然所见实景并非皇城, 而是一四四方方的破败土屋, 墙壁依沙石戈壁而立,久无人居的屋中摆置歪的歪断的断,所有东西都被覆盖了一层沙砾, 他不过是躺在块还算平整的石板上。

    萧乡雪闷闷咳了几下,适应一种疼法也就能忍了。他于战场昏起总习惯确认手脚还在不在, 将四肢逐个移动一寸, 竟发觉右手被人攥得紧实, 不听使唤。

    此番情景最不可能出现的就是初阳,偏偏跪在石下睡得正沉的是她没错。

    这丫头比他第一次见时更为狼狈,连头发丝中间都夹着沙尘,活生像个小要饭的。萧乡雪庆幸他一眼看到的不是血海尸山,手臂恢复知觉他却不忍动作,只哑声唤道:“初阳。”

    “!”初阳倏地和遇到火燎般猛抬起头, 美目瞪圆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她注意力很快落回萧乡雪,二人目光交接恍若隔世, 初阳的慌乱瞬间化作惊喜攀上眉梢:“你醒了!”

    萧乡雪如同在地狱走了一遭,有人于榻前等他重回世间莫名其妙的温暖。他缓缓抬手抹去初阳脸上血痕:“醒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你开口费力,我待会一件件讲与你听。”初阳没工夫躲避,加快语速安慰住萧乡雪才发觉他在碰她。体温回升后指腹硬茧并不粗糙,初阳禁不住破愁为笑:“原来你的手是这种感觉。”

    萧乡雪还有些晕眩,由初阳牵着他手腕平静莞尔:“你不都攥了好几日。”

    “能一样吗。你伤的那么厉害,一夜比一夜的凉下去,我不会医术只能把着你的腕脉。”初阳惊魂未定地摸上萧乡雪的额头,见无大碍方道:“它还在跳,我便撑得住。”

    伤的的确不轻,不然哪能轮到她苦苦看守。萧乡雪呵气笑道:“多谢。”

    “要说这些场面话,我倒想让你省下力气。”初阳拍拍石板边侧的灰,扶着萧乡雪胳膊小心落下:“话虽难听,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左腿不要随便乱动。”

    萧乡雪自体会到了左腿奇异的胀痛沉重,他看向勉强支夹着小腿的粗树枝子,不吝夸赞:“你的杰作不赖,何来难听之说。”

    初阳未想邀功:“你们习武之人不最看中身体发肤的吗,我在你刚清醒时就说你断了腿,以后能否走跑未知定数,这莫非还不够难听。”

    “有命亲耳听到伤情,便没什么话是难听的。”萧乡雪笑着按耐复杂心情:“我先前九死一生,醒来询问有关将士伤亡,营地安全,粮草余量等便会耗去多时,有精力想到自己时也就不在乎了。反正没死,随便治。”

    初阳按按他的小臂表示自己在听,劫后余生的欣喜过后即是逃脱不掉的遗憾:“对不起,我没能力打听你数以万计的精兵下落,于营地粮草更无从下手。”

    “谁都不比我了解王城一战的情形,你不该道歉,我不能怪你。”萧乡雪疏导道:“霍微选的军营所在地形易守难攻,你若留在里面,绝对要比现在舒坦。”

    他猜的很准:“但你为我跑出来了。”

    “那夜你得到使节遇刺的消息,集结营地几乎所有的兵不顾风雪连夜赶路,只留下一些守卫杂役,与霍微大人。”初阳回想道:“你走的那么快,我爬上山坡往下望只能看到接连成片的火光。你离开越久,我不知为何就越怀疑自己,当时你给我留下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后会无期,还是让我等你回来。”

    “霍微大人仍认为我听不懂中原话,每日除了用膳也不和我说话,为隐瞒身世我只好忍着,忍着不去打听你的消息。”话到此处,初阳对萧乡雪一笑:“后日你派来的译官一行到了军营,我便能装着样子和霍大人交流了。”

    她个话痨多日不言保准憋坏,萧乡雪唇角微扬,解释道:“使团他人受着保护从王城出来与我会面,我留下了一部分人,余下的文官带着麻烦,不如让他们回营照看你。”

    “我又不是小孩,哪用得着这么多人照顾。我本以为霍大人留在原地是因体力不支,然而一问他却回答:王爷让我养好豹子,顺便看好你。”初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愧意:“若没有我,霍大人跟你前往王城多加筹划,说不定你就不会受伤了。”

    “就在前一刻,我决定有些事不能和你细说,怕的就是你会多虑,现下我改变主意了。”萧乡雪脾气也不再急,慢条斯理的跟初阳讲道理:“若没有你,我对疏乐背地的王位之争一无所知,贸然行事会比如今凶险千百倍。大梁的使节在疏乐遇害,我必带兵前去讨要说法,而且没有商榷余地,教训一场是免不了的。”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愈来愈贴近初阳:“顺利攻城后,我调出三分之二精兵进城严守,不伤害百姓的同时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但我没想到他白日受挫连夜偷袭。”

    初阳心提起来:“偷袭?你是因此受了重伤。”

    萧乡雪眨眼算作颔首:“那夜领头之人武功高强轻功更佳,他下手极狠几乎将我那队人杀的片甲不留。”他顿住看向初阳:“我没你想象的厉害。”

    “呸,明明是他们耍赖,有高手不来光明正大地打,非留着在背后搞乱。你没有硬杀,选择保命是我压的赌注。”初阳笑起来:“我总觉得你有要事没有完成,不可能轻易赴死。”

    萧乡雪见识到最不奢求的心有灵犀,他随初阳一起轻轻笑着:“所以你来找我了。”

    “听到你一行全军覆没,燕王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时我是懵的,不知怎得,我预感若不去拼命寻你,你会像父王和大王兄一般永远消失。我大致记得从天山往王城去的路径,趁霍大人闭门不出,带着小雪就往山下去。”

    “疏乐地界这么大,我想不出你们吃了多少苦。”萧乡雪环视过屋内:“小雪呢,在外面?”

    “我不是在这寻到的你,你昏在王城东面大概十里外,可能是沙暴隐藏了你的行踪。我担心有人追杀,便驾小雪一起狂奔到与之极远的月心湖,从这沿着孔雀河走可以遇到逃难流民聚集而成的村子。”初阳半天不说小雪。

    无法想象的困难令萧乡雪心口抽抽的疼。

    “我不会撒谎,尤其在你面前。”初阳自责道:“山下环境恶劣小雪本就不适,我能嚼些野草树皮充饥它不能。它陪我多日体力透支,驮你到月心湖时连水都喝不下,却硬挺着指引我到达一处村落。”

    萧乡雪无力问:“那它,埋在外面吗。”

    初阳摇头:“它睡在村医的院里,再也不起,我便将它留下了。起码村子里有地有碑有人烟,小雪最喜欢热闹了,它定不愿骨枯黄沙。”

    萧乡雪按上肩头包扎好的箭伤,心绪苦涩难言:“你和小雪的恩情我萧乡雪永世不忘,我之前答应你的事会做到,后来你有所要求我也会竭力满足。你最恶谎言,我保证与你绝无欺骗,再无隐瞒。”

    “片言九鼎,我……”初阳不去看萧乡雪肩头,慌张地挡住小臂内侧:“我受不住。”

    萧乡雪狐疑地握住初阳细腕朝外一翻,盖在伤口上的草药掉落,只见白肤上旧痕累累,甚有一泛着血水的箭洞几近露骨。萧乡雪匪夷所思,厉声质问道:“怎么弄的!”

    初阳敷衍道:“不小心。”

    “你当我看不出来?这伤与我肩头箭十分相像,可我中箭后立刻将其拔//出来了。”萧乡雪眼神阴狠,一字一顿道:“谁伤的你。”

    “没人,是我自己。”初阳忍痛坦白:“你被整个疏乐盯着,坚决不能在流民村露面,他们为了悬赏什么都做的出来。可是你要治伤,不用药你会死的!”

    萧乡雪似乎明白了初阳的行为,他脊骨发凉:“因此你带着自己的伤口,跟村医学如何敷药包扎,再拿药回来医治我?”

    他凄入肝脾,心甘情愿承受两份痛苦:“你简直胡闹。”

    初阳眼眶泛了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她惊颤地抚上萧乡雪肩膀:“剜rou试药,我自觉能以此换你亲口解惑。”

    你能,不必如此也能!萧乡雪连忙答应:“绝无欺骗,再无隐瞒。”

    “青荣是谁。”所有的痛楚从伤处移至心尖,看来痴念也可让人热血沸腾:“你常梦到的青荣,晕了几日便梦呓几日的青荣,是谁?”

    第61章 无乐(6)   交心

    萧乡雪生平头一回不知所措地失了声。

    “此时此刻,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听不懂中原话。可我不知能听懂,还听去了你心里。”初阳垂下胳膊彻底不让萧乡雪再看伤势,她笑容泛苦:“青青藤柳, 欣欣向荣, 青荣作为姑娘的名很好听。”

    她特意停顿给萧乡雪留了说话时间, 然片刻延至良久,屋中仍静的落针可闻,劫后余生的温情四处逃窜。初阳额xue发烫,望着默不作声的萧乡雪, 恍惚间起了怀疑自己多管闲事的心思:“你的私事与我无关, 我只想讨回早该交代给我的答复。”

    “你当年拒不娶亲, 是不是因为心有所属,青荣姑娘是不是心悦之人?”初阳记性极佳,她念得萧乡雪避而不谈的话题:“你迟迟不肯与我明说的诉求, 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萧乡雪一个“是”字卡在嗓眼,他似乎低估了眼前丫头的推断能力。是, 他曾无数次亲自斩断他与柳青荣的恩恩怨怨, 然而在意识不清的生死之线, 他企图抓住的竟还是那只永远不会伸向他的纤纤玉手。

    他与柳青荣已然绝无可能,却不可否认年轻气盛时真实萌生过的感情。

    但这些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他如何给初阳讲?莫非要大言不惭地说起:梦话所提的青荣与我青梅竹马,我本以为我们两情相悦,结果她趁我大病未愈,转头去做了我皇弟的侧妃?

    “我对天发誓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当年拒婚是因我作茧自缚, 自认没有再踏足情场的资格。”萧乡雪察觉出内心在敦促他解释清楚,他绝不想让初阳成为过客:从前未有,你若应允, 未来与同。

    话与泪终究一齐吞了回去。

    初阳都坦言与她无关了,他不在其位,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他们能在近在咫尺的死亡下义无反顾,彼此奔赴,便也能于风平浪静处背道而驰。

    “我睡得昏沉,险些忘了重中之重。”萧乡雪轻叹着打破冰封:“使节一行到达王城时出面接见的人是大王子,我派人确认过,那毋庸置疑是你大王兄本人,无论他是自策自演还是反杀夺权,你都可以放心了,他受众人拥护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亚里坤和那些远戚的下落,有待寻察。”

    初阳听进去了,只是不乐意抬头作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她明白现状已脱离萧乡雪的规划:“你以为的亚里坤迎接使臣并没有发生,倒是和我入狱之后能对的上,三王兄或许真被人劫持了。”

    萧乡雪冷硬地皱了下眉。

    “罢了,多说无益,你总归只信自己。”初阳跪了许久腿脚发麻,起身却迅速不带犹豫。她背对着萧乡雪将碎发捋到耳后,借口道:“你再睡会吧,我出去替你寻根合适的枯枝用来支撑。”

    萧乡雪体力殆尽,咬字不由自主地虚弱:“初阳?”

    她全当没有听见,裹着薄衣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

    萧乡雪一憩错过了山外大漠短暂的白昼,他再醒来时天色冷暗,好在月光够亮,照清视野绰绰有余。

    初阳不在。萧乡雪睁眼前便有顾虑,现下望着空空如也的屋xue惴惴不安,他后悔白日怎么就没追上去,万一初阳在外遭遇不测如何是好。

    须臾之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惊骇念头,萧乡雪按着肩伤坐起以免开裂,忽然发现有一结实直长的叉枝竖在石板旁边,其表面平整,木刺已被精心削去。

    萧乡雪心中一暖,控着腿拿过木杖支撑站起,不愧是初阳准备的,高度正好合适。看来她回来过了,为要散心不在屋内想必不会跑的太远,有了拐杖他更好出去寻人。

    于风沙中摸爬混打过的胄甲外衫显然被洗过,整整齐齐地叠在石侧。萧乡雪穿好布衣,无声从肩甲处扯下了还算厚重的披风,拿着一步一挪慢慢走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