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她合上书,“生日年年有,没所谓的。” 这种时候,他当然、必须反对,“谁说的,我阿玉身上样样事都重要,生日更要庆祝。” “那好,你唱祝寿歌。” 他站在房中,眉头打结,足足犹豫三分钟,最终认命,小小声开口,“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五音不全,跑调跑去塞班岛。温玉笑得肚痛,他更窝火,“笑什么笑,再笑把你扔进维港喂鲨鱼。” 温玉好不容易缓过来,屐着拖鞋跑到他身边,仰头看,身高差距太远,她需得踮起脚尖,伸长手勾住他,才得艰难地印一个吻在他唇边,弯弯眼睛里全然都是他的影,一抹笑,似蜜糖,甜得腻人。 抱着他的腰说:“我们家阿显怎么能这样可爱…………哈哈,又靓仔又可爱,我好中意,今年生日就订你这一款啦。” 陆显耳后飘红,闷声说:“别得意,以后年年都只能订我。” “才不要,你那么老。” “我哪里老?” “花心、嘴坏、脾气坏,一不顺心就发火,不会讲英文,连祝寿歌都唱不好。” 陆显很沮丧,“我怎么那么多缺点?” “是呀,我也是勉勉强强被逼无奈订购你。” 闭上眼,数到十,秘密尚未揭晓,你还能快乐多久? 她太入戏,全情投入,分不清现实梦境,不能自已,无法自拔。 这个冬天,这座城,始终哭泣。 今夜台风红雀卖寿星公个面子,绕过本港向北去。晚饭后两个人穿得轻松惬意,陆显拖着她的手回到第一次见面时,那座孤单伫立的鸿兴大厦。 一楼商铺,角落里一间窄小拥挤的茶餐厅,招牌被二楼灯牌遮盖,看不清名字。桌椅矮小,桌面油渍为擦干,店里有泊车小弟有北姑也有才下班的中年男人。叫菜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逼得人捂住耳朵逃开。 陆显却牵着她同一位十三度天气里穿皮裙的浓妆女士拼桌,大声喊服务生,要两碗云吞面。 他不说话,温玉亦不开口,只低头拿纸巾擦干净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汤汤水水。 坐对面的女人朝陆显丢来媚眼一记,“靓仔,在哪里混?” “龙兴。” “龙兴好,风头最劲就是龙兴啦。喂,靓仔,这是你女朋友?” “我老婆——” “嘁,meimei仔,还是读书好,出来混没前途的。” 温玉敷衍地笑了笑,发觉陆显望得最多的是收银台。 收银台那位穿棕色外套,黑色裤的女人显然已被时光抛弃,岁月留下的风霜刻画在面庞,显而易见。白发与皱纹诉说过往,皲裂的掌纹哭出磨难。她神情安然,热络地同往来顾客谈笑,要请诸位下次一定再来、老邻居多多光顾。 很快,两碗云吞面出炉,未料是由收银台前老板娘亲自端盘。陆显吃惊,握住温玉的手猛然收紧,泄漏他的忐忑心事。 他三五个月才来一次,他们从未交谈。 云吞面没特别,热腾腾十五块一份,单调、寡淡。 她的目光百转愁肠,最终却只得一句,“云吞面,先喝汤,慢慢吃。” 嘈杂的餐厅,一段诡秘的相顾无言,连拼桌的女人都抬头四顾。 他与她目光相接,迅速转开,长长久久的沉默之后,肥佬客人喊着要结账,催过两遍已不耐烦。她搓了搓手,要转身。 陆显握紧温玉的手,站起身,看着她头顶白发说:“我带我老婆来…………” 她几乎要哭出声,在这座沾满油花的小屋里,只摆得了六张小桌,请不起伙计,前台后厨都靠自己,面有三百斤,rou价一日贵过一日,洗不完的盘子擦不干的地,永远没有休止,一直做到死也赚不够钱还不了债的恐惧,并不适宜被塞满温情招牌的电视台寻亲节目。 突兀,无预兆,无法预料。 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已高过她许多,令她不得不仰望,不得不回望,那些曾经的曾经,久远而腐朽的岁月,她曾经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的人与事。 “好,好…………” 她浑浊的眼看向温玉,抓起围裙擦干净手,踌躇许久,仍是垂在腿侧。“你…………” 温玉想她伸出手,“我姓温,单名玉,白玉无瑕的玉。啊,我讲错话,以后要改姓陆,陆温玉。” 她像在笑,又像哭,“祝……祝你们白头到老…………我……我…………” 温玉看了看陆显紧绷的侧脸,笑着说:“多谢,我会多多努力,争取忍他到老。” “温小姐,是我要多谢你。” “好了——”陆显说,“坐下吃面。” 她欲言又止,也不顾多少人排队叫结账叫点单,一转身进了后厨。 陆显一人吃光两份面,吃出满头汗与发红的眼圈。 他付账,一张大金牛(一千元面值)仍在收银台,拖着她的手向外走。门外,川流不息车流人流,灯火璀璨,光怪陆离。 高楼森林,人心似铜墙铁壁,远隔千里。 人潮拥挤的街头,他同她说:“很多人丢掉我,我已经习惯一个人活,但是阿玉,现在我不想再一个人,阿玉,我很想同你到老,一天也好,一个月也好,能活多久算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o(︶︿︶)o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