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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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禅院出来时,已经接近正午,天际的太阳高高升起,金灿的阳光镀在铜色大钟上,如一缕佛光倾泄。 舒明悦带着阿婵和云珠准备去客房为爹娘抄经书,刚走出不远,一位小和尚朝她急跑而来,“施主且等等。” 他手中捧着一串凤眼菩提珠和一本佛经,喘着气道:“这是普真法师给你的。” 低眉一瞧,那串凤眼菩提珠打磨光滑,色泽深红发乌,上面已然有了一层细腻包浆,一看便知佩持之人常把它握在手中摩挲。 舒明悦神色意外,受宠若惊:“如此贵重之物,法师为何给我。” 小和尚挠挠脑袋,道:“法师说施主身上尚有因果未了,他与施主有缘,此珠伴他长久,有驱邪积福之力,这本经书,则可助施主脱离苦海。” 舒明悦瞳孔骤缩,细嫩指尖紧攥。 阿婵吓了一跳。见小和尚说完便要走,云珠性子急,一把拽住他胳膊问:“小师傅,法师此话何解呀?” 小和尚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阿婵不敢等闲视之,连忙轻声道:“法师可还在院内?劳烦小师傅引路。我家殿下还要拜谢法师的赠珠和赠书之恩。” “不可。”小和尚摇头拒绝,仿佛知道她会如此说,道:“法师说他非因果中人,帮不了施主。若是施主想通了,他可以帮施主斩断因果。” …… 回到客房,舒明悦翻开佛经,上书六个字——《妙色王求法偈》。 掀开第一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是,劝她出家? 舒明悦默了默,素指翻开第二页。 “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2 …… 彼时,山脚下,膘肥体壮的骏马勒停,另一路人来了兴国寺。 第7章 站住(修) 她是巽朝的公主,他是北狄…… 多带点衣服果真没错,山上的天说变就变,刚刚下过一场蒙蒙细雨,一阵春寒吹过,便好似入了秋。 舒明悦披上一件素白银纹绣白蝶斗篷出了门,准备散散心。 四周缭云绕雾,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漉漉,淡黄的玉兰花包颤巍巍挂在枝头。 舒明悦对兴国寺很熟悉,漫无目的地在山路上走,其实那经书上说得没错,她和阿史那虞逻,的确是孽缘。 两人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只是她那时天真,总以为世间万物都会如她所愿般发展,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没能守住一颗铁石心肠。 早在前朝末年,中原就失去了对从乌鞘岭到玉门关一带的雍凉地界的实际控制权。舅舅开立巽朝之后,亦视北狄为心腹大患,一直想收复雍凉之地。 这里是通往西域的咽喉,扼住雍凉,便等于拥有西域三十六国。而她和亲北狄那年,雍凉地界已被北狄收入囊中整整二十七年。 那个时候的北狄,是个疆域辽阔不亚于巽朝的强大帝国,对于北狄王庭而言,拥有雍凉地界不止可以威胁巽朝帝都,更能为国库增加一笔不菲的收入。 雍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1。 东西方文化在这里交汇,数不清的珍宝绸缎由此往来,驼铃声声,马蹄橐橐,商客往来,天下之富庶者莫出于此。 那时,中原王朝和西域的贸易虽然仍在正常继续,但每一批过往的商客都要交给北狄一定比例的赋税。 这种局面,对于巽朝而言,便好似伸手向别人讨食。 总有一天,巽朝要拿回雍凉之地。 两国开战,不过是时间早晚。 只是那时的她,还没有深刻体会到“和亲”二字将给她带来的痛苦和枷锁。她是巽朝的公主,他是北狄的王,她有她的家国,他要护他的子民。 两人的姻缘从一开始就错得彻彻底底。 恨虞逻?恨乌蛮? 还是恨姬不黩从来不顾念她生死? 或者,更恨杜澜心这个愚蠢无知的始作俑者? 舒明悦咬了下唇,心中一阵儿烦躁,忽然抬腿恨恨地踢走一块儿石头,无意间地一抬眼,瞧见僧侣们从面前匆匆走过,朝大殿的方向前去。 “前面发生了何事?” 突然出现的少女,吓了小和尚一跳,他行了一礼,道:“近来宁国公身体不太好,主持在前殿为设了一场祈福法事。” 舒明悦点点头,“原来如此。” 定国公府舒家和宁国公府裴家是一道随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关系一向不错,开国之后,两家府邸又东西毗邻,往来颇多。 而且皇后舅母便出身裴家,乃是宁国公的长女。 若按辈分,舒明悦应随皇后称呼,喊宁国公一声外祖父。 想了想,舒明悦决定去大殿看一看。 后山的客房离前殿颇有一段距离,走了没几步,雾气忽然涌了过来,视野白茫茫一片。 山里天气多变,想来又要下雨了。 舒明悦看了眼天色,提裙穿过廊庑,抬眼间,忽然瞧见转角处走过一道熟悉身影。 那是…… 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因为周围雾气浓,那道身影消失的很快,倒更像是一场如梦虚幻。 “站住!” 一声急切的呵斥,舒明悦立刻提裙朝前方跑过去。 廊庑倚山而建,九转十八弯,但好在只有一个方向,不消一会儿,那道身影便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舒明悦步伐更快了一些。 青石板漉漉湿滑,下台阶时脚下踩了一空,舒明悦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 下一刻。 她扑入了一个宽阔硬朗的胸膛,撞得鼻尖酸酸,眼泪汪汪。 他皱下了眉,伸手把她掰开,然后不着痕迹地蹭了下衣衫,往后退了一步。舒明悦却无暇顾及这些,连鼻子也顾不得揉。 “你不在北狄,来长安做什么?”她往前一步揪住他衣袖,咬牙切齿地问。 第8章 威胁(修) 我找到你了。 裴应星原本以为是个莽撞的小姑娘,结果听到她说的话,顿时神色危险地眯了下眸。 他抬起眼打量她几息,漠声道:“你认错了人。” 认错人了。 四个字砸入耳朵里的一瞬,舒明悦的手指怔怔然一松。 眼前男人着一身墨蓝色锦袍,金玉带钩,腰间戴着一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山水佩玉,和记忆中阿史那虞逻的装扮完全不一样。 容貌也比记忆中的年轻。 是了,现在的他也不认识她。 舒明悦心底的冲动和震惊一刹那间退去,上辈子的爱恨情仇化作暗礁下汹涌的波涛,深深藏匿,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后知后觉地腾起了一抹恐惧。 他乔装来长安做什么? 她这般莽撞地道破他身份,他会不会为了掩人耳目杀了她? 这绝对是虞逻能做出的事情。 四下寂悄无人,树叶摩挲,簌簌作响。 春风穿廊而过,叫人脊背发寒。 佛寺依山而建,走廊往左三丈远的地方,便是奇石嶙峋的山崖。 杀人抛尸的绝佳地方。 舒明悦浑身登时僵硬,身上细小的汗毛竖立,咽了咽喉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我、我认错人了。” “是吗?”裴应星直勾勾地盯着她,微笑问,“姑娘把我认成谁了?” 这个语气…… 宽大袖口下,舒明悦的手指慢慢紧攥,脑海如一团乱麻,仰脸瞧见那张神色陌生冷然的面容,眼圈忽然控制不住地红了,“我……” 他怎么能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她? 抑制不住地哽咽一声。 裴应星:“?” “……” 眼瞧小姑年先是咬牙切齿,后幽怨含怒,现在又一幅委屈可怜的模样,直把裴应星逗乐了,唇角一扯,敛了眼底的森森寒意,“你哭什么?” 舒明悦也不知道。 如果说她对姬不黩全然是不甘和愤恨,那对阿史那虞逻则完全不一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三年的日夜缠绵,并非全然是作假。 那天,她当着他的面把匕首捅进了乌蛮心窝。 血流了满地,粘稠而刺眼。 场面一片混乱。 她知道。 从那一刻起,两人就再也没有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