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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他这话,宝玉便从书中抬起头来,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略略眨了下,眼角便荡漾缠绵出万千种情思:“徒儿知晓了,明日定然不会放松功课的。” 师父大人满意地颔首,狭长的脖颈仿佛是用一整块通透无瑕的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的,连细细的、淡青色的血管也暴露出来,其情态颇似一只伸长了脖子待人抚摸顺毛的猫。他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沉声道:“让你休息你便休息!有这样读书的心是件好事儿,然而你这脑袋瓜本就这么点大,人又蠢,若是日日念书念的更蠢了,我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徒弟去?” 宝玉:...... 无字天书:【......他不过是怕你累着了。】 好好一句关心,怎么他便偏能说的如此别扭呢? 宝玉于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倒是逐渐也熟悉了师父这只能顺毛摸不能的脾气,乖顺地低下头去:“徒儿谨听师父吩咐便是。” 师父大人这才觉着心中畅快了些,看着蠢徒弟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心头也舒服了不少。他望着宝玉低垂下头时垂下来的鸦翅也似的睫毛,只觉得那浓密的睫毛不知是轻柔地蹭到了何处,竟蹭的他整个人自四肢五骸起都莫名起了些麻痒的意味。他手中拿着一枝狼毫笔把玩了半日,方开口道:“既然明日放了你一日假,你可愿意出去走走?” 他这声问话声音并不大,反倒低低地擦过耳廓。宝玉此时仍未从方才那本兵法书上完全收回心神来,忽的闻听他说话,茫然地瞪大了眼:“啊?” “我问你,”张逸然不知何时换了把扇子,扇面上绘了春意盎然的古寺桃花图,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心中轻敲着,“你明日可愿意出去走走?” 宝玉怔怔地听他说完这句话,不解道:“师父的意思是......” “并无甚别的意思!”张逸然瞬间跳脚道,“蠢徒弟,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过是听说眼下天气甚好,正适宜出去踏青!勉为其难才带上你的!怎么,你居然不想去?!” 宝玉:“......师父,如今是初秋。” 在这等枝叶零落之时......出去踏青? “初秋又如何?”张逸然愈发恼怒了,“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正是满目的好风景!谁说初秋便不能去踏青的?” 宝玉犹豫了许久,终于没敢开口告诉显然正处于日常炸毛中的师父,他此刻整个瓷白的面上都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红晕,从纤长的脖颈处一路蔓延上去,简直不能更显眼。 “师父若是有意,徒儿自然乐意奉陪。” 张逸然听了这话,俊朗的眉眼这才舒展开来。他打发走了仍满心茫然的蠢徒弟,兀自回了自己房中去。还未来得及着手整理昨日所写的书稿,便见贴身的丫头吟秋掀帘子进来,恭敬道:“二爷,太太那边儿叫您过去。” 张逸然一听便觉着隐隐的头痛,有种大敌将至之感,蹙眉道:“母亲可有......” 丫鬟心领神会,也压低了声音:“回二爷,正哭着呢。” 张逸然登时更头疼了。 他忙忙赶过去,进门便看到张夫人靠着个秋香色的引枕,斜斜倚在榻上,自清丽的面容上滑下两行清泪来,握着帕子啜泣不住。其姿态当真是可怜可爱,便连圣人也能在这样楚楚动人的模样前败下阵来。 “母亲,您这又是为何?”他无奈长叹一声,凑上前去,亲自接过了身旁丫鬟手中温热的帕子替张夫人擦拭,“除却小妹那事,还有谁惹到了您不成?” 张家小妹是张家最小的嫡女,闺名清然。她与父兄如出一辙,对那些个古籍满怀热忱,日日埋头于书海之中,才华不下于父兄。 只是一点,如今这世道向来尊奉的皆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说,张小妹既满腹锦绣文章,哪里肯将其深埋腹中?久而久之,便起了著书立传之念头,无论家中人如何劝说也不愿听。 “她不听也就算了,”张夫人哽咽道,“我只是可怜你那个表妹,不过是投胎时投错了肚子,怎么这一辈子便这般可怜了!先前便被你舅母日日锁在屋里,从来不带出来。眼下更好,直接说将人弄丢了!那不管如何说,也是你舅舅的骨rou啊!” “你表妹又是个娇娇俏俏的女儿家,孤身一人在外,这可如何是好?现下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竟被逼得有家也不能回......” 张逸然听她分派这些个后宅之账,便觉着无奈。这些个涉及了家人的账,又哪里是轻易便能盘算清楚的? 便说张夫人之兄柳言,原本是个才名远扬之人,以探花之功名入了翰林院。偏生生的又清俊,也不知世间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只是他与孟家乃是从小便定下来的娃娃亲,世人皆知,令那些个未出阁的娇娇女恨不能以身替了这孟家女,亲自嫁与这风流俊美的探花郎。 二人本是青梅竹马,幼时常在一处玩耍的,因而感情甚笃。于成亲后更是两情缱绻,眼里心里都唯有对方一人,再容不下旁的人去。 偏偏一次应酬后,阴差阳错,他喝醉了酒,便强迫了一个房里的丫鬟——房中丫鬟本也对他有些情意,谁知这一夜春风暗度,几个月后便结了果,生下个皮rou白嫩的丫头来。 丫鬟自知这行径羞于见人,也为与孩子夺得一线生机,在孩子长大到十岁之后便含泪上吊了。只留下孟夫人日日夜夜咬牙切齿恨这插到夫君与自己之间的贱人,连带着对这女孩也满心厌恶,平日里便将其锁到一个狭小的院子中,轻易不许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