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绝不认输
此时后方的楚军大营中,清浦率着五千人重兵把守着负责后勤的奴隶营,防备着当中有人作乱,毛八带着凰羽卫的小队人马穿过军营,时刻监视着整个大营奴隶的一举一动。 一切看似如常,每个奴隶看起来都神情麻木,面黄肌瘦,一个神情看似和其他奴隶一样的奴隶,麻木地推着木车,穿过闸口走向后方的马厩,守卫的士兵问道,“今日怎么就你一个来了?” 来人低头答道,“回军爷,阿柳他们今天跟我换了,所以我就先来清理马厩,免得异味太重,等大帅回来,熏着味了。” 全军上下知道若敖子琰最忌军中这些异味,必命令专人每日清理,于是士兵点头,挥手,“嗯,那你进去吧!” “是,军爷!” 来人略略点头,再度推动木车,偶尔抬起看向守卫的士兵的目光中却会微微一闪,又低下头将马槽里吃剩下的马料和马粪一起用车清走,同时将车中的桐油拔开木塞,洒满马厩。 马厩外,传来士兵的声音,“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换人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换人了?” 阿柳和虎子等人闻言一滞。 “喏,里面那个奴隶,平时跟你们一起干活的,叫什么黑奴的,说今天代你过来。” 门口的士兵指着里面进去的黑奴道,可是众人还没有看清人影,马厩之中已经有人扔了手边的推车,将手中火石一打,往地上一扔,火星沾油即燃,同时向着另一面的出口逃去。 阿柳见此大喊,“抓,快抓住他,他是jian细!” 虎子等人也连连大喊,“火!火!快救火!” “什么?” 士兵闻言握着长戟的手几握不稳,立即命人上前救火,正在巡逻的毛八和负责留守的清浦听闻到呼救双双带人向同一个方向跑来,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刚刚看见有人冒充这个奴隶混进马厩……”守卫的士兵结结巴巴地指着正在抢救被烧的马厩回道。 “那你们还站在这做什么?” 清浦立即面色一冷,喝道:“还不赶紧追!” “是是!……” 幸而抢救及时,被烧的马厩中,阿柳还能从马槽中找到一些吃剩的饲料,原本的草料之中混入了一些不似草茎,切的极碎的枯木,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异香,若不是仔细分辨,根本难以发现。 阿柳抓起一把碎末,“我每日负责给大帅的宝马喂马还有清理马厩,饲料也是我亲手处理的,从不敢将枯枝碾成碎末喂马,而且喂得还是大帅的宝马。” “所以这饲料绝不是我平日所喂的饲料,味道也不对,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味。”阿柳双手捧着饲料对众人拧眉说道。 毛八就近一闻,只觉头晕,捏着鼻子挥手道,“这是什么味道?!” 清浦也立即命人带着军中马医上前检验,“如何,这是什么毒物!” “不好,这是马醉木。” 马医当即变色道,手中的饲料撒了一地,“大帅的马被下毒了!” “什么!马醉木是什么?” 清浦看着他大声质问道。 “一种特殊的杜鹃花,全枝有毒,马若误食必致昏醉,癫狂,故有马醉木之称!” “我早说过这五万人太过危险,可是公子为了太女还是放过了他们,如今这一切一定是越椒在背后指使!” 清浦不用查,已经断定了此事,一面派人报信,一面命人封锁大营,“来人,封锁大营,搜捕间细,此间任何人不得离开!反抗者,立斩不误!” “还有立即派人前去报信,琰冰被人下毒!越椒要害公子,让公子当心防范!” “是!” 大批的士兵团团冲向阿柳他们,他们害怕地缩成一团,连连跪地辩白,“军爷,请相信我们!我们与间细无关,我们是来报信的!” “对啊!刚刚的大火还是我们扑灭的!” “求求军爷,我们是无辜的。” …… 但是任何辩解的声音听在清浦耳里,无异都是狡辩,推卸,神情漠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奴隶,“将这些奴隶一并看押审问,不交待实情者,与间细同罪!” “清浦,他们是我安排的人,不是间细!” “就算他们不是间细,马厩也归他们负责,可是现在被间细钻了空子,难道无罪?若是公子受伤,这些人死一万次都不够!你也得负上全责!” 清浦以指点着毛八的胸口,一声一声道,话落军靴重重一跺就要转身带人而去。 “八哥,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你说了要带我们回去的……” 毛八看着几近绝望哀泣求助的阿柳等人,还有一众全部被看押起来的奴隶,一个眼神,他带来的两百个凰羽卫迅速地拦住清浦的去路,与清浦相对而峙。 清浦见此,面色更加不郁,清秀的眉毛微挑,一手叉剑,“怎么,你又想抗命?” “我只奉太女之命,带他们安然回去!”毛八肃声说道,“而不是带着他们的尸体回去!” “好啊!” “那这些话,你留着给公子说吧!” “来人,把他们当作奴隶同党一起抓起来!” “你敢!” 众凰羽卫闻言大怒,握剑与之对抗,就在这时,整个大营后方传来大批的呼喊声,“有人放火烧毁了粮仓还武器库!” “什么?” 清浦和毛八的脸色齐齐巨变,彼此之间,目光短浅地盯着对方,“哼,此事,容我抓了这些犯上作乱之人后,再来找你算帐!” “放心,我不会走!” 毛八带着所有凰羽卫守住阿柳他们,并帮忙救火,同时心中计较,若是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只能按照太女所说,请出侯爷劝止驸马。 …… 黑奴眼中精光闪烁,看着所有举着火把的死士大声道:“今日就是我们报效大公子的时候了,毁了整座大营,让他们有来无回!” 尽管死士不多,只有一千人,想要拿下整个楚军大营,有些勉强,但是作为死士,他非常清楚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活着回去。 在离开郢都的那一日起,他的家人就已经全部被大公子安排好了,而他受命大公子,带人潜伏在奴隶营中,在大战之时伺机而动,然后尽最大可能摧毁一切可以摧毁的。 但是奴隶营中监视严密,他屡试没有机会,最后只在听闻马医说过有这么一种植物后,就偷偷寻找,然后暗中寻找机会汇入马料之中,进行测试,确保效果。 果然,昨日听闻大帅又要出兵,他偷偷将这些马料分给了由专人照料的琰冰及所有战马马料之中。 将目光投向北芒山以西三十里,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的目标跌落马背或者战车,身死千军万马之中的消息就会传来。 …… 颖谷之外,郑军听到震天的喊杀声迎着朝阳冉冉升起,心脏几乎心都提到嗓子眼,无人敢从城楼离去,就连贪吃的子公也将手中的熊掌放回盘子,然后和子家一起遥望着此事,忘记了吞咽的动作,“子家,楚晋真的打起来了!” “嗯!按这人数,晋国必败!” “我们可以准备修书回报郑公了。” 子爱目光微凝,重重点头,命人取来竹简,开始奋笔急书,派信使加急传送回新郑。 …… 北芒山下,姜无野拥着怀中妖娆丰盈的晋姬,已经开始命人仿佛郊外踏青一般,铺上巨大的锦缎,与晋姬享用着丰盛的午膳,遥遥将目光投注这场楚晋决战。 就着晋姬的柔荑吃下一颗剥好的淮南橘,依在她的怀里,姜无野指着河对岸狼狈而去的晋国主力军队,悠然笑道,“看见了吗?晋姬,你们晋人丢下一句“楚国殆将毙矣,姑益其疾”就跑了,现在就留这么一点人断后,姬流觞这小子还受了重伤,怕是活不久了!” “看到了,看到了!” “我的太子爷!” “看把你高兴的!” 别说什么晋公子流觞,沙尘漫天,人头攒动,隔这么近晋姬就连那听闻举世无双的楚驸马的样子都看不大清,不在意地说道。 然后席地跪在长案边上将又一颗淮南橘送进他的嘴里,“这晋公子死了就死了,反正我晋国流亡在外的公子又不止他一个。” “是啊,又不止一个,不过其他的不中用罢了。” 她身后的男人闻言一笑,同时目光灼灼投向疆场中的两军。 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将亲眼见证决定中原的一战。 “真是高兴啊,风和日丽,好戏连台……” …… 孙侯治军重在忠勇,绝不允许士兵胆怯,他们是守卫大楚边境最坚固的高墙,绝不给任何敌人可趁之机,所有铁卫军一旦发动进攻,几乎倾巢而出,无人退后。 骑兵雷霆般率先从两侧奔出,冲散敌军的阵形,同时如一只金凤的两翼渐渐从左右合拢,将晋军死死压制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主力步兵在盾牌手和长矛手的掩护下向前推进,占据了中央战场,弓箭手一轮轮箭雨碾压而上。 而战车位于军阵之中,孙侯护着受伤的若敖子琰,冷然地看着他指挥着铁卫军近乎复仇般吞没仅有一万人的晋军。 沙场中,放眼望去,漫天都是包围而来的楚军和嗜血的金凤旗在他们头顶飞卷而过,有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要将他们淹没,撕碎,化为身后洛水上浪花翻滚的血沫。 重重护卫的晋军死守着属于姬流觞疗伤的大后方,有士兵力竭大吼道,“可是 大人,又有敌人突破进来了!” 可是声音落下,他的喉咙就被楚军的利剑割断,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双眼赤红的先蔑见此,在他们身后拼命挥动已经松动的青铜戈,呐喊道,“在公子未醒来前,全军坚守!” “就算死也要坚守!” 又一道红色的血飞溅而出。 他已经砍下第二十个的楚军的人头,可是身边的晋军也一点点所剩无几。 盔甲上有自己的,同伴的还有敌人的鲜血干涸了又撒上,手中的青铜戈在下一刻,横扫而过又一个冲来的骑兵,任对方的剑在死前毫不留情地刺中他的肩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将来人挑下战马,沦为马蹄下又多出的一具尸体,双眼大睁,不敢相信地看着疯狂的晋军。 而位于晋军大后方,距离两军激战的主战场已经不到五十丈,死亡是如此地接近着他们所有人。 一排盾牌手手持插满了羽箭的盾片,护着身后重伤倒地的男人,发出嘶哑的抗争声,湮没在铺天盖地的铁蹄,“嗖嗖”的弓箭声中。 平躺在地上的男人,长剑穿胸,胸口仅用破碎的披风止血,唯二的老巫祝和年轻军医,束手无策跪于一旁,没有一人敢上前拔掉姬流觞胸口的利剑。 “军佐大人……这剑插在公子的心肺之上,绝对不能拔!拔了公子的命真的就没了!” “稍有差池,就算大祭司在此也回天乏术……” 先蔑闻言挥剑的同时朝着他们大吼,“不能拔剑!难道就让这把剑一直插在公子胸口至死吗?” “你们这群巫祝,平日只会索要贡奉,关键时刻,庇佑我大晋的天神呢?叫他们给我通通显灵,救活公子!” 那种死亡接近的冰冷感觉一点点笼罩而来,流觞浑身上下只剩下冰冷和麻木,闻言想要对先蔑说没用了,快逃,可是嘴里只有鲜红的血从气管里一点点喷溅而出。 “公子,公子……你不要再说话了!” 年轻的军医哭求着他不要说话。 可是这一刻他只是怔怔地仰望着北境的天空,被一片血色染尽,大手缓缓摸上胸口的剑,温热的血流淌过掌心。 突然有很多话想找一个人说…… 极力地望着北境的天空,白云,落霞,一马平川的大地,蜿蜒的河流,层林尽染血色……他努力想要回想起那曾去过的郢都和北境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记忆中的郢都,在大江,大泽边上,深藏在大雨之中,有一个女人,双手握剑,挡在了濒临死亡的他的身前。 记忆中的大雨浇下,却浇不灭心头渐渐燃烧起来的火。 “哈!……我要死了,无情的女人,你可会知道……” 姬流觞望着北境的天空,自嘲大笑。 二十六年的时光在这一刻眨眼间飞过,而他什么都还没有在这片神州大地上留下,就要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生活在颠沛流离之中。 最后必然死于颠沛流离之中。 残阳笼罩过整个北境的天空,北芒山明明近在眼前,他们只要翻过,就可以回到那日思夜家的国度,可是这一刻一切变得遥不可及,芒山再近也无法飞渡。 唯剩下耳边漫天的风沙,笼罩住了天边的山脊。 他的大手突然狠狠一把握住胸口的黄金剑柄,双目赤红看着它,仿佛看到此生最大的仇人,是它在他即将拥抱一切的时候,砍断他飞跃重山的翅膀。 是它! 是它! 大吼一声,姬流觞向外奋力一拔! “啊!——” “我绝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