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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安瞳孔收缩,事实无从申辩,端起茶杯掩饰红白交错的脸色。沉寂半晌的段思存抬起头,说:“是我的错。” 当年段思存将近而立,念完博士留校任教,是学院里最年轻、最受欢迎的老师。梁小安年仅十九岁,读大三,是学院梁教授的女儿。 梁小安天资聪颖,却不谙世事,在学校里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段思存也不爱交际,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实验室中。 两个人变得熟悉,可能因为梁小安不把段思存当作权威的老师,段思存也难以将这个傲气且出众的女孩当一般学生看待。 在意识不到的时候,段思存对梁小安由欣赏变成爱慕,梁小安在学校有了一个想每天见到的人。 他们成为知己,心意互通,纠结过暧昧过,终究不能控制地逾越了师生关系。 梁小安一向自我,不在意俗事。可段思存不一样,在甜蜜幸福的同时,违背职业道德的愧疚感牢牢压着他。 他无法磊落地面对其他人,这份感情承托着日复一日增加的心虚和不安。感情最终输给了理智,他单方面决定分手。 梁小安一帆风顺的人生第一次遭受重击,性格使然,她绝不会去挽留一个男人,也没有表露出分毫不舍。 后来某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偷偷隐瞒,父母发现时月份已经大了。 梁小安从小被寄托了太重的期望,任何人或事都不可以阻碍她的前程。梁教授接受美国高校的橄榄枝,给她办了休学,等孩子生下来,举家离开平海去了美国。 两年后,段思存已经结婚成家,收到梁小安迟来的通知,或是报复,告诉他有一个儿子。 凭仅有的信息段思存找到梁承,却只敢遥远地惦念着,等到梁承念初中,他去七中任教。妻子很不理解,从此和他产生了矛盾。 段思存接触到梁承,知晓了梁承的生活,但没胆量相认、拯救。 他才明白,与梁小安分手时也是一样的,他屈服的并非道德,根本就是他的懦弱。 听罢,茶水已经冷了,浅黄色茶汤落在眼底,梁承放上盖子,咣当一声。 包厢外,应小玉逡巡一圈经过,在走廊拐角撞上老四。 “哎,老板。”老四直接问,“梁承在哪间?” 应小玉说:“你要干吗?” “上次旅游他就没叫我,我打个招呼。”老四不满道,“顺便问问他点啥菜了,没见着菜单我给他挑啥啊。” 应小玉觉得不寻常,说:“就要了一壶茶,好像在谈事,先别管了。” 老四“噢”一声,掉头去中厅的休闲区躲懒,跟负责一层包厢的经理边聊边刷微信。 没一会儿,应小琼挟着寒风过来,原本在大排档忙呢,一路飙车,熄了火差点吐方向盘上。 找到老四,他问:“什么叫梁承出事了?” 老四说:“简称,就是梁承出来谈事了。” 应小琼:“你是不是加勒比头号大傻逼啊?” 老四忙说:“不点菜也不叫服务员进去续热水,跟一男一女在包厢,岁数五六十吧。” “他爸妈?”应小琼以为是乔文渊跟贺婕,挺来精神,“我去瞅瞅他后爹什么样。” 老四越过应小琼的肩头,白眼一翻:“你先瞅那个吧。” 应小琼转身,郑宴东敞着大衣走进来,一边环顾大堂是否有空位。他迎上去,说:“郑仵作,你这个月光临八趟了。” “我又没欠账,还是会员呢。”郑宴东咬着支没点燃的烟,“怎么,嫌烦?” 应小琼道:“你一个法医整天来,人家以为我们餐厅有凶杀案呢。” 郑宴东提议:“那我躲着点,上你办公室吃?” 应小琼不跟他嘴炮,闪过一丝担心:“梁承也来了。” 圆桌上的玻璃转盘反光,梁承对着光晕放空,分秒消逝,此起彼伏的“对不起”把他唤醒。 段思存像在忏悔的信徒,一手按着受过伤的那条腿,将长裤压出褶痕。梁小安冷静得多,可眼神飘荡,口中絮絮地反复道歉。 梁承无力道:“这算是认错么。” 两个人噤声,梁承又问:“你们觉得道歉对我来说有多大意义?” 梁小安道:“我这次回国就是想找你。” “找我是为了什么?”梁承觑着她,“三十年了,你实现理想事业,记起来当作绊脚石扔了的孩子?” 梁小安躲避他的视线:“我没忘。” “那你记性真好。”梁承嘲讽道,“现在你找到我了,下一步呢?看我过得怎么样,富足还是拮据,念过书还是文盲?看看我能不能配得上你生物学家的身份,看我需不需要一个妈?” 梁小安微微涨红了脸,说:“我想象过你的生活,很庆幸——” “你庆幸个屁。”梁承姿态端肃地靠着椅背,但字句粗野,“庆幸我没进孤儿院,完成学业,如今过得还算光鲜潇洒?你心真大啊。” 段思存不忍听下去:“梁承……” “要不你来说,你不是挺清楚么。”梁承盯着梁小安,“你有没有想象过,我被人打得满身是血,我杀了人,坐过牢,蚂蚁尚且有个窝,我曾经都不知道哪才是容身之处。” 梁小安惊颤了一下,她的生命里甚至没见过那种人,下意识否定:“不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