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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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谢辰如约而至。 大魏在男女之防上,并无许多俗礼规矩,宴京虽不如南州,私下吃顿饭还不必躲藏。 贺裁风选的酒楼不在闹市,临着江边,从厢房的窗子望出去,各地所来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 谢辰不由地想起南州,在南州的客栈里,他们每日吃饭睡觉都能听到舟过水面的声音。 蔺长星对着此景,亦走了好一会的神,直到贺裁风在桌下踢他。他才缓过神,“菜已经点好了,四姑娘喝酒不喝?” 菜都是谢辰爱吃的,姜丝鲫鱼汤,糖醋鲤鱼,醋拌鸡丝,虾油豆腐,另有几盘时蔬。 点菜的时候贺裁风纳闷,问他怎的突然爱吃鱼,还点两份,他只说看着都挺好吃的。 谢辰眼皮未掀,“不喝。” 蔺长星恨不得掌掴自个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他与贺裁风也没要酒。 开席前,贺裁风以茶代酒,感谢谢辰的举手之劳,让他人生地不熟的宝贝表弟没多受罪。 “无妨。”谢辰既来之则安之,不像昨日一样带着冰渣子看人,客气地与他碰杯。 “四姑娘吃惯山珍海味,今日点的都是常菜。可有不喜的?我让人撤下去,若有想吃的,咱们再添。” “不必麻烦,”谢辰看着满桌为她精心准备的菜肴,忍下心里的波澜,“这些正合适。” 刚寒暄罢开始吃饭,贺裁风的小厮前来敲门,说:“公子,侯爷有事,派人来喊公子回家去。” 贺裁风不耐烦地问:“可说了什么事?” 外面小心翼翼地回:“没有说。” “完了,八成是老头子找我麻烦。二位慢慢吃,我回家看看。”贺裁风起身,面色担忧地急忙忙离开。 “哎,车巠口勿表哥……”蔺长星毫无防备。 待门关上后,厢房里静地可怕。两个人甚至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直到外面的喧嚣陡然打破宁静。 谢辰伸手去夹菜,仪态优雅,低头时冷笑了一声。 这声笑意味深长,含着nongnong的不快,笑得蔺长星坐立不安。 他抬眼去看她,她今日出来赴宴,脸上略施粉黛,将气色提得很好,勾唇时笑魇如花。 他就像得了怪疾,一看她,心跳就慢不下来,跳得整个人局促不安。 来的路上贺裁风跟他诉苦:“难度比我想的还大,她眼皮子一抬,差点当场给我送走。太可怕了,我头一回还人情还得像结仇。” 蔺长星握住他的手:“辛苦表哥了,我加价,六顿花酒。” “我喊你哥!你别光加个数,跟放烟花一样,绚烂完就剩缕灰呛人鼻子了。好歹先请一顿吧!” “明晚,明晚一定!” 蔺长星手搓的衣裳都皱了,才鼓起勇气跟她解释:“我真不知道他要走。”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辰低头吃饭,正眼都不瞧他,很怕克制不住脾气。 这比骂他还难受。 蔺长星着急,“我发誓,这回没骗你。若这也是我安排的,就罚我这辈子成不了亲,孤独终老。” 他本意是,若我这回骗你,这辈子你都不要理我,以后也别跟我在一起。但这种话目前不能说,人家没这个想法,他说出来太唐突。于是话在嘴边拐了个弯,脱口而出。 然而“孤独终老”四个字触到谢辰心里的弦,弦断声刺耳,崩得她生疼。她“啪”地放下筷子,冷厉地瞪他。 她极力压抑怒火,想让自己冷静一点,那双眸子仍旧乱得一团糟。 蔺长星不怕她生气,与这样真情实感的她对视,反而安定:“我说的是我自个儿。” “收回去。” 他低头,倔强地说:“不用收,因为不怕,我真没骗你。” 谢辰冷冷地看着他,重复道:“我让你收回去。” 蔺长星只稍稍挣扎了下,就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嘴,“好,我乱说的,我收回。” 谢辰一言不发地收敛了情绪,吃起碗里剩余的饭菜。她的吃相斯文,半点声音没有,权当对面的人不存在。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蔺长星闷声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他低着头看碗,仿佛是在对碗说话,语气里带着点儿孩子认错时的委屈与真诚。 谢辰不理。 “我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我,是我这人讨厌,你还在恼我对吧?” 蔺长星垂头丧气,望着远处的江景,他其实不想说这些,不愿让谢辰听不高兴的事,可还是忍不住解释:“我那时不是故意骗你,当时要离开南州独身来京城,心中惆怅不安,所以……” “蔺长星。”谢辰也吃饱了,放下筷子,拿帨帕擦净了嘴,认认真真地看他,“你认错人了。” 午间的阳光晒的人发烫,她说完起身关上一半窗户。 本以为此言一出,他必会像上次一样,瞬间颓丧下去,继而放弃纠缠。她正好也没胃口,今日这顿饭,就可以散了。 谁知蔺长星早有预料一般,听过只是点头,情绪并无波动。 “热了吗?你先坐下,鱼汤还没喝呢。”他起身亲手给她盛了两勺汤。 他手指骨骼修长,指甲齐整,端着碗时,手背上恰到好处的青筋微显。 谢辰视线落在上头,想起的都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耳根开始发烫,只好捧起碗喝汤掩盖。 蔺长星将窗户关实,坐下替她打扇,“等天气再热些,这屋里就得放冰才吃的下去饭。” “还好,不必扇。”谢辰不自在地推开他的纸扇。 蔺长星收回玉骨折扇,笑容纯净,“好,四姑娘,就当我眼拙认错人。我向你保证,你不爱听,以后我不再提那些事情。” 谢辰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还没想好回什么,他又老道地虚点了点她的碗,“这汤现在的温度口感最好,再冷容易有鱼腥味,虽然我尝不出来,但你绝对喝不下去的。” 他处之泰然,与方才的笨拙拘谨判若两人。 谢辰一时竟也张不开口说离开,只好点点头。 蔺长星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眉眼弯起来自夸道:“不过味道到底比不上我的手艺,你说呢?” 谢辰:“……”他是不是被气疯了。 她舀起一勺入口,鲜爽醇香,不咸不淡地问:“世子还会烹饪?果然多才多艺。” 蔺长星大方应下,就当做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这句话,认真回答:“虽说君子远庖厨,可沉醉其中时颇能静心。不过那是从前了,如今在王府,我不能随意去厨房。” “世子也知,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 他笑:“我比谁都清楚。” 他今日未曾穿金戴银,身着天青色的云纹绣竹夏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了起来。显得整个人高挑清瘦,不像个富贵公子,更像江南水乡来的读书人。 五官如水墨画般温润清俊,让人打心眼里舒服。 仅仅几个月过去,他似乎棱角更显分明,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 他略显落寞的语气,和他这张初见时,便令她怦然心动的脸,让谢辰心里冰冷发硬的某处,骤然塌了下去。那声音震耳欲聋,只她一个人听得见,回响撞的她昏昏沉沉。 用过饭后,谢辰端了盏清茶一口口地喝。 蔺长星也不说话,张合着手中的纸扇,不时偷偷看她。 她今日广寒仙子似的,又冷又淡,撩得人心里发乱。蔺长星遗憾,他要做一段时日的正人君子,不能在这里亲她。 他不仅想亲她,还想要她。 谢辰瞥到他目光不对劲,强自镇定地放了茶盏,起身要走。 蔺长星压下欲|念,知她午后习惯睡上两刻钟,不多挽留,只是道:“我有东西送你。” 第9章 心意 蔺长星,别再撩拨我。 谢辰一听头疼欲裂,扶额道:“真的不要还我。” 他是不是跟那一百两过不去了,银票塞在口袋里还能烫人不成。 见谢辰误会他的意思,当下的反应竟有股子娇俏之意,蔺长星心里欢喜,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他故不作声,在她满脸拒绝下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镂花的方盒,亲手打开递出去。 方盒里面是枚血玉镯子。 在南州时,他亲手编织的红绳,她不愿意戴,想来是太廉价。 这镯子是他去宴京最华贵的琢玉阁里选的,说是宴京城只此一枚。 谢辰见他并非要还钱,微微窘迫,面上却不露。她只看了那镯子一眼便摇头:“世子,礼太贵重,我不能收。” “若没有四姑娘,那日我晕过去都无人知晓,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不过是俗物,还请四姑娘收下,长星才能心安。” “今日我过来,已经吃了你的席,世子还不能心安吗?” 许是被他彬彬有礼的言辞影响,她这几句话也说的和缓,慢条斯理,很让人听得进去。 蔺长星清泉般地眸子灵动一晃,望着谢辰笑道:“可是这顿饭是表哥请的,镯子才是我的心意啊。” 谢辰不理他的诡辩,坚持说:“心意我领了,镯子贵重,你拿回去便是。” “贵重吗?也还好吧。”蔺长星抿嘴,不解地看她眼,“四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去给你换一个。” 谢辰微怔,随即再次清晰地知道,蔺长星不再是几个月前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没有盘缠的少年了。尽管那时,多半他也是装的,或是找些乐子,或是博她同情。 如今,他是真正的天家子弟,一掷千金也不眨眼。 见她还是不动,蔺长星遗憾地叹气,“你若实在不想收,那一百两只好……” “我收。”谢辰当即点头。她起码半年之内,不想再听到“一百两”三个字。 蔺长星咧嘴乐了,自然地抓起谢辰的手,将盒子塞到她手里,一并握紧道:“这就对了嘛,又不是什么大物件,客气来客气去多没有意思,谢辰jiejie。” 谢辰面无表情地仰头冷视他。 他仿佛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冠冕堂皇地补充:“你是太子殿下的表姐,我是太子殿下的堂弟,我们两家不算全无关系,我喊你一声jiejie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