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志高中（14）

    周逸是从大马路上一路摸索过来的，凭借着超强的方向感，不过他心里还是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对，直到看到了方晚晴的身影。

    他的第一反应是啼笑皆非，觉得她心口不一、言行相悖。前一刻在电话里表现出置若罔闻的态度，转眼却比他还迅速地来到这里。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看清了李菁巧房屋墙面上被红漆刷满的诅咒文字。他心里有了大概猜测，快步走到方晚晴身边询问起情况来。

    方晚晴本意是不想让他知晓真相的，但周围的糟糕环境根本隐瞒不住，而周逸本身思维敏捷，问题切中核心，三言两语便摸清了李菁巧的家底。

    周逸弯腰查看了一下门锁，然后对屋里的李菁巧说道：“你退到安全地方，我把门踹开，准备好了叫我一声。”

    李菁巧沉默了一会儿，回应道：“……好。”又过了几秒，听到她喊道，“我已经走开了。”

    方晚晴也自觉得往旁边挪了几步，然后看见周逸干净利落地飞起一脚，木质大门应声洞开！

    不愧是男生，很有力量啊。她感叹了一句。

    房门大力砸在墙壁上后又回弹了几下，周逸上前把住门沿道：“这木门倒挺厚实，没被我踢坏，不过门锁是彻底断了。”他看向李菁巧问道，“附近有换锁的地方吗？趁现在天没完全黑得找个人把锁换了，否则不安全。”

    李菁巧垂着头低声道：“北桥边上有个修锁摊头。”她说着欲往门外走，“我这就去叫修锁师傅来。”

    周逸伸手拦下了她：“我去吧，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李菁巧仍然看着地面，小声道：“这里很绕的，有点难找。”

    周逸自信满满地道：“没问题，我方向感很好，肯定能找到。”

    李菁巧抿了抿唇，走到门外给他指了方向并大致说了走法。方晚晴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周逸神色认真，待她说完后一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说完便大步跑开了。

    李菁巧站在原地一脸消沉地看他远去。她没有因为心上人的突然出现感到喜悦，也没有因为心上人的出手相助感到温暖，这是她心里最不期待发生的一幕，让周逸知晓她的所有不堪与穷苦，鸿沟差距明晃晃地横在他俩中间，从此后她在他面前将失去任何念想。

    方晚晴懂得她的感受，这也是她为何一直不让周逸参与进来的原因，保护李菁巧的隐私就是维持她在心上人面前的自尊心。

    她抬手摸了摸学生的脑袋道：“在家里关了一天，饭吃过了吗？”

    李菁巧语气低落地道：“吃过了。”她指了指冰箱，“我煮了速冻馄饨吃。”

    方晚晴放心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坐在堂内椅子上等着，不一会儿，周逸带着锁匠回来了。

    他来回都是用跑的，所以气息稍微有点踹：“高利贷随时会上门来搞破坏，这次把门锁修好了，下次呢？”他看向李菁巧问道，“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李菁巧一直不敢直视他，她望着门外逐渐加深的夜色轻声道：“再说吧，总有办法的。”

    周逸想了想道：“你要搬家，这里不能住了。”

    李菁巧沉默不语，她何尝不知道搬家的紧迫性，但现实经济问题阻挠了一切生路，而她不想再在他面前述说自己有多可怜了。

    方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去盯着锁匠师傅吧，看锁换得怎么样了，别出了问题不好用。”

    李菁巧顺着借口出了门，她在周逸同情的目光下简直无地自容，离开他的视线后终于松了口气。

    周逸还想对她说点什么，方晚晴及时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的方向感真好，我之前来过一次还没有摸清楚这里的地形脉络呢。”

    周逸低头看了眼她受伤的手背，问道：“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

    方晚晴不以为意地笑道：“摔跤摔的，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她正想撤回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却不想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只听周逸冷声问道：“你这伤口一看就是被利刃划的，难道说你上门那天遇到高利贷拿刀威胁了？”

    “你想多了。”方晚晴边说边挣了下，居然没有立即挣开，她意外地看向他道，“你先放开。”

    周逸牢牢抓着她，神情严肃地道：“你总是不说实话，先回答我的问题。”

    方晚晴又挣了下，认识到自己确实拗不过他的力气，她不喜欢同人拉拉扯扯，于是放弃挣扎，耐着性子道：“你真的想多了，高利贷要是敢对非债务人这么干早被警察抓了。那天是李菁巧摔跤时我伸手接了一下，不巧被地上的碎玻璃划到了。”

    周逸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然后在方晚晴逐渐变冷的眼神中慢慢松开了手，他挑眉笑道：“你早点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方晚晴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锁匠师傅很快换好了锁，他嗓门很大，屋里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小姑娘，这锁比较简易，只能暂时混混，你要是真想安全还得换个防盗门。”

    “谢谢师傅。”李菁巧结完账后回到屋里，她看向方晚晴轻声说道，“谢谢方老师还有……周逸同学今天来看我，外面天快黑了，你们早点回去吧。”她指了下那条捷径小道，提醒道，“这里没有路灯，地上障碍物又多，太晚了路不好走。”

    周逸直言道：“你的问题还没解决，先不回去。”

    李菁巧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的问题难以解决，谢谢周逸同学的关心了。”

    周逸摇头道：“不，很好解决。”他说道，“我会让我哥哥负责你的租房费用，你尽快搬出去住。”

    李菁巧吃惊地看着他，摇头摆手道：“不、不行，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接受你哥哥的钱。”

    周逸心直口快地道：“没什么的，我哥的公司和学校签订了助学项目协议，他本来就有资助你们的意愿。”他指了指方晚晴道，“方老师就是受我哥公司委托来帮助你们的，所以你不需要有太多心里负担。”

    李菁巧这下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她就已经接受他家的施舍与恩惠了。她收回目光重又看向地面，心里清晰地感到那条鸿沟瞬间变成了万丈深渊。

    方晚晴暗叹一声，周逸是好意，但男生的神经太大条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刺痛了少女的心。

    她上前抱了抱李菁巧的单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今天早点休息，别想太多，老师会好好想办法的，明天给你一个合情合理的答复。”

    李菁巧在她怀里黯然神伤地点了点头。

    方晚晴放开她，然后拉着杵在原地还想多话的周逸离开了。

    “我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周逸被她拖着袖子一路前行，“李菁巧的实际困难还没有解决呢。”

    方晚晴无视他，继续往大马路的方向走：“你今天的话够多了，还是快点回家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周逸脚下站定，也迫使她停了下来：“李菁巧说那边有条捷径。”他伸出大拇指往右手边点了点，“我们走捷径吧。”

    这片待拆区域虽然没有安装路灯，但往大路的方向可以蹭万家灯火，唯独这条捷径小道只能依靠惨白月光的照耀。

    方晚晴在白天行走时都能体会到它的荒凉危险，夜幕降临后更让她感到了瘆人可怖。她不敢走，但又不想在兔崽子面前表现出怕黑的本质，于是摆出了一副教育者的姿态强行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做错了知道吗？”

    周逸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我做错什么了？”他飞快地想到，“你是说我不该来这里吗？谁让你在电话里说得那么冷漠，我以为你真的不管了。”

    方晚晴听着他的辩解，沉声道：“李菁巧长期处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不仅没有误入歧途还考入了格志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周逸表示认同：“她确实很坚强。”

    方晚晴接着道：“她一直选择默默承受而不向学校求助就是因为有一颗倔强的自尊心。”她轻轻叹了口气，“但你今天却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周逸被“伤害”这个词弄懵了，面露不解地问道：“我怎么伤害她了？”

    方晚晴目光凌厉地看着他道：“我问你，就因为你是资助人所以就可以高高在上、理所当然地安排受助者的生活吗？”

    周逸被这不客气的眼神弄得更懵了，仔细回想了下道：“你是指，我想让我哥资助她钱的事吗？”他困惑地道，“但她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吗？”

    方晚晴道：“目的对，但方式不对。”她解释道，“李菁巧不是一个愿意安然接受他人慷慨的人，你出于好意却罔顾了她的意志。”

    周逸这下沉默了，方晚晴总能给他惊人之语，提醒他很多未曾考虑过的层面。他请教道：“那我到底要如何做？”

    方晚晴建议道：“你可以让周总先给她无息贷款，约定工作赚钱后再还。我想李菁巧应该愿意接受这种资助方式，也照顾到了她自尊自强的性格。”

    周逸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个方法好。”他不由看了她一眼道，“你确实想得周到细致。”

    方晚晴趁他正拜服于自己的睿智思想中立马向大路方向走去，同时自然地说道：“好了，快跟上，我们边走边聊吧。”

    她需要周逸超强的方向感领路，否则也不会对他大费口舌了。

    不过她才跨出没两步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只听周逸说道：“大路方向要绕很久，还是走捷径吧。”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踏上了那条阴森沉寂的小道，“走这边快。”

    方晚晴力气敌不过他，又不认识路，心里万分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被他拖着。

    周逸走了一段路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发现方晚晴这次居然没有挣脱他的手，而是任由他握着，一路默不作声地走在了自己的身侧。

    此时一阵寒风夹带着低沉的呼啸声袭来，他突然心念一动，特意加快步伐走了几步，然后看见她立即小跑几步跟了上来。

    果然，她在害怕。

    印证心中猜测的周逸就像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一般欢乐无比地翘起了嘴角。他好笑地想着，怪不得她刚才执意要走大路，还一本正经地教育他，原来是想隐藏自己怕黑的弱点。

    周逸玩笑心起，故意又走快了几步，而方晚晴如受了惊的兔子般紧紧贴着他。她的面部表情虽然维持着镇定，但眉眼间的慌张神态是掩盖不了的。

    周逸乐开了花，幸好他的身高够高，她此刻也不敢东张西望，所以发现不了这个小小的恶作剧。不过他没有得意太久，由于一心两用被横在路中间的砖石绊了一脚，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大踉跄。

    “周逸同学，记得看路啊。”

    他听到她的调笑声感到了丢脸，向她看去时发现对方正笑眼盈盈地望着自己。月光下，她的眉目舒展了，原本平淡无奇的面容似乎也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她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周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缓缓收回了目光。

    刚才他身体不稳时下意识放开了她的手，现在即便知道她心里害怕也不可能握回去了。周逸默默转身，这次为了配合她，特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