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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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福灵早早回到房中,精心装扮了等他回家。 左等右等实在心焦,眼看着夕阳西下,出了府门翘首盼望。 等到天黑不见回来,就到军营里找他去,她心想。 天有些擦黑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坐在车夫座上的是邹开。 马车驶到她面前,邹开跳下马车,躬身笑道:“请郡主上车。” “你又要挟持我?”福灵指指他。 “末将不敢。”邹开忙道,“末将奉大将军之命来接郡主。” “去哪儿?去军营吗?”福灵问道。 “对,去军营。”邹开笑道。 福灵与四个丫头上了马车,伍校尉带着一支队伍在后护送。 马车出北城门,再继续北行三十里,就是军营。 邹开驾着马车,出城门调个头,往南而来。 伍校尉见势不对,忙忙策马赶上,邹开跟他小声说几句什么,伍校尉往前看了看,前方不远处一支骑兵正在悄然等候。 福灵揭起车帘,但见清亮高远的天边中悬着半轮圆月,道旁的绿树已茂密成荫,不远处一弯溪水波光粼粼,潺潺流水尽头处,隐约可见山影连绵。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笑道:“美景如斯,我入画中矣。” 书香突然说声不对,大声道:“军营往北,这是往南。” 雨香已纵身窜出,对邹开挥拳就打。 邹开闪避着小声告饶:“姑奶奶,先让人说话,再抡拳头。” 雨香没再进来,只喊了一声:“没有错,我看着呢。” 书香探头出去,跟雨香嘀咕几句,坐回来笑道:“我糊涂了,看错了。” 晴香与墨香奇怪看着她,一个查案子的人会看错方向? 书香悄悄指一指福灵,二人会意点头。 福灵含笑看着窗外,只是嗯了一声,不疑有他。 马车不徐不疾驶过官道,从一片树林中间穿过去,眼前骤然开阔。 明月又大又亮,悬在雪山之巅,白色的山峰下,是绵延的大草原,绿草柔密如毯,泼墨般铺陈至脚下。 福灵一声惊呼,怎么到草原上来了?难道是做梦吗? 马车继续往前,越过一座小丘,几座毡帐闯入眼中,毡帐内灯火点点,毡帐外人影憧憧。 福灵用力眨着眼睛,真的是在做梦。 懵懂中身子一轻,她被抱下马车。 她踩在地上,隔着鞋底都能感到脚下的草地绵软而厚实。 她狠命跺几下脚,猛然将鞋踢飞,拎起裙裾转着圈跑了起来。 一边跑一边咯咯得笑,笑着笑着弯腰把袜子也脱下,赤脚站在草地上奔跑跳跃。 他拎着她的鞋袜,不徐不疾跟在她身后,她奔跑着,若轻盈的小鹿,她跳跃着,若翩飞的彩蝶,她的珠钗已坠发髻已乱,石榴红的裙子随着跑动飘荡。 脚下被什么一绊,她啊呀一声站立不稳,索性趴倒在草地上嗅着青草香,然后打起滚来,翻滚着翻滚着,被裹入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静静看着他,大大的杏眼中凝了月光,皎洁而柔和。 她的唇轻轻贴住他唇,手抚上他的胸前。 身下的草地在起伏,头顶的明月在跃动,恬淡的青草香萦绕升腾,萤火虫点点飘飞,若流动的星河划过夜空,隐隐有猛兽的啸叫从山中传来,又有细细的风声摇曳在林间,雪山静立明月落下,夜渐渐深了,一切陷入沉寂,满天的繁星在天幕中眨着眼睛。 她趴在他怀中,听着他如鼓的心跳,急促得喘息。 他揉着她的头发,声音沙哑:“真是调皮。” “就当是骑马。”她声音不稳,好似呻/吟。 “回毡帐里去吗?”他低声问。 她枕在他胸前:“不想回去。” 良久,他扶她坐起,抱她坐在腿上,爱不释手轻抚她的肩背。 “明庚。”她两手圈上他腰,“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他轻笑道。 “你掐我一下。”她扑闪着眼。 他低下头,张口咬上她唇,轻轻一用力,问道:“疼吗?” “不疼。”她摇头。 他加重力道,再加重,她一声轻嘶,他忙用舌尖轻柔得安抚。 “真的不是做梦。”她笑起来。 “回去吧。”他的唇贴上她耳畔,“明日带你去胭脂山看红兰花。” 她忙忙雀跃站起,他说声等等,捡起草地上散落的鞋袜,仔细为她穿好。 她拉他站起,笑着环住他的手臂,往毡房而来。 “本想养好伤再带着你过来。”他低声说道,“从军营中回来的路上,突然就不想等了。” “对啊,为何要等?”福灵依偎着他轻笑。 “养好伤就可以抱着你回去了。”他看着她,“还可以带你在草原上骑马。” “等你养好伤,咱们再来。”福灵笑道。 他嗯了一声:“你有没有看到榜文?” 他颇有些邀功的意味,福灵故意逗他:“什么榜文?没看到。” 他抿一下唇:“就是边城男子不许纳妾的榜文。” 福灵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脸颊:“我看到了,你出这样的榜文,就不怕将士们造反?” “他们敢。”他咬一下牙。 “命令发出后,没有人找你理论?”福灵问道。 “我到军营里找来廖恒,跟他一商量,他不肯写,他说我管得太宽。我一生气,自己写好发了出去,然后立即离开军营,将士们若有不满,只能他来安抚。”他得意说道。 福灵笑道:“他能言善辩,交给他最好不过。” 他站住脚步,认真问道:“你高兴吗?” “我自然高兴。”福灵笑道,“不过,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不会只是为了断绝玉茹的念想吧?” “玉茹哭闹,你又生气,我确实有些烦恼,不过,这只是一个契机。”他说道,“边城男多女少,我早有此意,却不宜过多干涉将士们的家事,因早晨樊将军一席话,我才下了决心。” “樊将军说什么了?”福灵好奇道。 “他说到你和她的争论,他母亲的威逼,樊夫人的敢怒不敢言。”他说道,“我听了后,觉得男子纳妾,妻子心甘情愿才是首要。” 福灵点头:“多数男子因私心,自然乐见其成,公婆囿于成见或者因子嗣繁衍,觉得理所当然,妻子们只好忍气吞声,假做贤良。不过,大将军应该爱护自己手下的将士才对,为何要替妻子们着想?” “边城的女子在战火中与夫君相望相守,我钦佩她们,自然要维护她们。”大将军坦然道。 福灵又踮起脚尖亲亲他,笑问道:“为何说有例外者,需得到我的特准?” 他笑道:“若有为子嗣者,或者不得已者,你可以聆听妻子的想法,然后做出裁度。” “这个差事我领了。”福灵点头,“说到樊将军,他是你手下爱将,他对樊夫人如此不体贴,让我生气。” “他不是不体贴。”大将军道,“他就是跟我一样,看不出你高兴不高兴,不知道你为何生气,你总是让我猜你的心思,不肯明说。” 福灵哼了一声:“我总觉得他眼里藏着一缕愁绪,难道是觉得樊夫人有些不足吗?” “樊将军家中有三子,他居长,他打小爱读书,立志科举做官,他的大弟弟却喜行伍,我国与狄国激战正酣的时候,军中兵员不足,夔州奉旨征兵,樊将军做为长子,理应入伍,可他的大弟弟抢着要来,樊将军不舍放下读书的志向,犹豫之下弟弟已离开家乡来到甘州,在收复甘州的战役中,弟弟不幸阵亡,樊将军得知消息后悔恨不已,他觉得死的本该是自己,是自己的私心害死了弟弟。 他毅然投军,因他饱读诗书,又十分机智,我提拔他做了一名副将,他拼命打仗,每一场战役都争做先锋官,受过许多次伤,在战场上磨炼出铁一般的意志。 他屡立军功升迁很快,家中夫人恩爱体贴,可谓春风得意,可他得到的越多,过得越幸福,他就越觉得亏欠弟弟,他觉得这些都该是弟弟应得的。 也因为心中觉得亏欠,他事母至孝,对母亲从无半分违拗。 有了今日这道命令,他不用在母亲与妻子间左右为难。”大将军娓娓说道。 福灵听了懊悔不迭:“早知道他的故事,我昨日应该对他和气些,不该那样逼问他。” “自从上次军营夜宴,你一番威逼摆脱蔡融纠缠之后,你骄横泼悍的名声早已传遍军营,也不多这一回。”大将军笑看着他。 “才没有。”福灵跺脚道,“人家明明温柔贤良,高贵大方。” 他但笑不语,福灵脸埋进他怀中:“我要做我母妃那样的女子。” “你就是你,你很好,我喜欢。”他揉揉她头发,“我很喜欢。” “果真吗?”福灵娇声问道。 “果真。”他唇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尤其是刚才,月光下草地上的你。” 福灵拳头重重砸在他胸前,翻个白眼道:“还大将军呢,嘴里没个正经。” “你做得,我说不得吗?”他笑道。 “我做什么了?”福灵身子一扭,“人家刚才那是在做梦。” 他发出一声低笑:“那你的梦可够不正经的。” 福灵啊了一声,两手捂了脸,小声嚷道:“再也不理你了,你也不要理我。” 他环住她腰往怀里一带,亲亲她手背,含笑说道:“回去吧,草地上起了露水,小心着凉。” 她嗯了一声,窝在他怀中,随着他往毡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