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简铭牵着季凝的手, 重又折回宝园寺门前。 这一路上,他都一言未发。 季凝被他拉着, 忖着他的心情, 没敢作声。 她想的是,或许是因为展逸的事,或许是因为太子的事,让简铭很烦忧吧? 季凝不懂朝局事务,她无从帮简铭出主意。 她心生一股子, 无力的感觉。 若她能为简铭分忧,而不是每每在陷入危险的时候,等着简铭出现来救她,她哪怕能稍微帮助一下简铭,该多好啊! 宝园寺门前,已经重又恢复了空寂。 除了门口的知客僧人,哪有常胜侯府诸人的影儿? 歆儿呢? 季凝紧张起来。 她方要拔腿冲过去问, 被简铭拉住了。 “我已经派人送歆儿回府了。”简铭仿佛看透了季凝的心思。 简铭神色很平静, 季凝的一颗心, 也顿觉平静下来。 是啊,歆儿是简铭的亲生女儿, 他怎么会不好生安顿了女儿呢? 季凝为自己之前的担心, 暗自失笑。 有简铭在, 似乎一切, 就都能安排得极妥当似的。 季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深觉自己像是个惹祸精。 手指上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季凝意识到,那是简铭捏了捏她的手。 季凝惭愧地抬头,迎上的,是简铭温和的眉眼。 季凝有一瞬的恍惚。 她深觉简铭应该是埋怨自己的,而这一路上简铭的不言语,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简铭看向她的眼神,很平静,很温柔,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心有怨气的人。 “你待歆儿很好。我很高兴。”简铭开口道。 季凝轻轻摇了摇头:“侯爷说过,我是常胜侯府的主母……” “是。”简铭肯定道。 “所以,我照顾孩子们,是理所应当的。”季凝道。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简铭道,“你没有义务,必须待他们好。” 季凝诧异地看向简铭,深觉简铭的这番话,绝非无端而说。 简铭亦深深地回视她:“你对他们已是极好……然有的人,却对他们,不好。” 季凝蓦地屏息,于简铭简单的话语之中,她捕捉到了凛凛的寒意。 所以,简铭已经知道今日黄氏的事了? 还有,季凝心里的那些怀疑…… “今日的事,当真难为你了。”简铭将季凝的手,扣在自己厚实的掌中,由衷道。 “侯爷都知道了?”季凝蹙眉,望着他。 “是,”简铭点点头,“郭青都禀告给我了。” 又道:“郭青当时见他们为难你,怕你应付不来,便悄悄溜走,想去寻我。也幸好我今日下衙的早,想着赶来迎一迎你们母女,便在半路上遇到了他。” 他这是在向季凝解释过往,尤其是郭青的事,季凝明白。 郭青是常胜侯府的忠仆,但身为管家,放任主母和大小姐于不可预知的境地,这到底还是说不过去。虽然如今看来,郭青当时的举动,是理智之举。 简铭不想让季凝与府中忠诚管家之间生出龃龉,特特地解释一番,这又何尝不是替季凝思虑? 毕竟与郭青这个“府中的老人”相比,季凝刚来了几日?哪怕,她是府中的主母。 而且,简铭自然而然地说出“你们母女”,俨然将季凝和歆儿看做了母女的关系,这种叙述,让季凝怎能不心生波澜? “郭管家做得对。”季凝微笑道,“若郭管家当时不赶紧去寻侯爷,恐怕后来的事,也不好善了。” 简铭眉头拧起:“她是冲着我来的,不该牵连了你们母女……也是我思虑不周,竟是差点儿将你们陷入险境!”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黄氏。 季凝不愿看到他自责的模样,柔声道:“侯爷无须自责。我们现下,不是好好的吗?” 简铭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冷声道:“这件事,不会这样罢休。府里的人事,也该好生整顿了!” 季凝微凛。 此时,已经有常胜侯府的仆从,牵来了一辆双辕马车。 季凝意识到,这一定是简铭吩咐来的。 这么短短的时间,就不知怎么赶来了一辆双辕马车。季凝觉得,简铭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早有仆从将车帘撩开,请季凝登车。 简铭却自顾扶了季凝的手臂,搀着她登了车。 旁边这么多常胜侯府的仆从、侍卫瞧着,简铭不顾一品军侯的身份,搀自己登车…… 季凝的脸上浮上两朵红云。 她想转身劝简铭自去骑马吧,自己能应付得了。 孰料,简铭扶了她登车之后,长腿一探,“蹭”的也登了车。 季凝:“……” 然后,简铭便在车厢内,挨着季凝也坐下了。 车轮辘辘,碾过石板路面。 季凝听到,前面有车夫驱赶马车的吆喝声,后面有一众人马紧随的“踢踢踏踏”的马蹄子响声。 而在这个密闭的小小的空间内,入目之处,除了眼前掩紧的车帘,便是旁边的小小的、遮着帘布的窗户,然后就是不能忽略其存在的……简铭了。 简铭身高体健,在这个小小的车厢之内,太有存在感了。 季凝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都被简铭夺走了大半。 她只能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心中的赧意,却无法忽略。 “方才吓着了吧?”忽听简铭开口问道。 季凝愣怔了一瞬,方意识到简铭问的,是此前自己差点儿被马惊着的事。 季凝忙摇了摇头,道:“没有。” 简铭回想当时情景,仍觉得心有余悸。 季凝怕他生出心碍,便忍着羞意,一只手掌小心地覆在了简铭的手背上:“我很好!侯爷别担心。” 简铭侧眸看向她。 季凝便含笑,由着他看。 其实脸上的热意,还是无法忽略的。 然后季凝便觉得简铭被自己覆着手背的手一旋,就变被动为主动,扣住了季凝的手。 季凝微诧,简铭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整个包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他的眼睛没有看季凝,而是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车帘。 季凝没敢说话,更加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车厢内残存的空气。 她听到简铭幽幽道:“那时我在远处,看到那匹马朝你冲过去……” 简铭忽的止住了声音。 季凝感觉到他攥着自己的那只手,陡然收紧。 细微的疼痛传来,却并不让季凝觉得难受,反倒觉得有种更加真实的感觉。 她于是忍不住侧过头去,深深地看着简铭。 简铭轻轻地笑了一声:“说起来,展逸的那柄剑,飞来的也真是时候。若不是那柄剑的力道,及时阻住了那匹马大半的冲力,只怕情形……还要凶险。” 说着舒了一口气,又道:“终归是有惊无险。” “是啊!有惊无险。”季凝柔声道。 简铭忽的想到了什么,提醒季凝道:“那个展逸,后日就要到咱们府中为西席。今后与他打交道,咱们一定要多添几分小心。” 季凝颔首:“侯爷放心,我晓得。” 说罢,季凝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简铭一顿,转看季凝:“你也觉得这事有蹊跷吧?” “是,”季凝点点头,“当时那匹马伤了车夫,自顾跑丢了,我就有所怀疑。想咱们府上的那些侍卫,都是侯爷挑选的好手,就算是有宵小为害,又是怎么做到,躲过他们那么多双眼睛的呢?” 简铭闻言,目光深邃,更添了寒意:“所以,那个为害之人的身手,远非普通宵小可比。” “嗯!”季凝再次点点头,“我想着,总要知道些他们的底细,不能让他们就此躲过,以后再危害侯府,便带着侍卫们寻了去,不成想竟险些使得侯爷身陷险地……” 简铭听出了她言语之间的愧疚之意,宽柔地笑笑:“我在军中阵前摸爬滚打的惯了,什么样的生死场面没经历过呢?这点子小事,哪里就至于身陷险地了?” 他原是想安慰季凝的,不想竟翻出了自己在沙场中频频经历凶险的过往来。 见季凝脸色都变了,简铭忙又道:“我的身手,你放心!” 季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征战的事,我不懂,也做不了侯爷的主……只盼着侯爷,将来无论怎样,都要好生的。” “自然会好生的。”简铭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如此一番谈天,两个人俱都觉得彼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尤其是深切感知到对方对自己的一番关心之意,更让两个人,打内心深处觉得温暖。 两只手相扣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使得整个车厢之内,都流转着某种,与柔情有关的东西。 马车又辘辘地行了一会儿。 简铭掂对着时间,应该是快到常胜侯府了。 想到回到常胜侯府之后要做的事,他的双眸微眯,隐隐地闪过两道寒光。 而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倏忽划过脑际。 简铭舒展的眉头,再一次拧起了。 “府中的小厮,向你禀报咱们的马丢了个时候,你当时在何处,做什么?”简铭忽问道。 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于他而言,很重要。 季凝便将当时的情形一一说了。因为事关紧急,她并没有避讳黄氏当时都和她说了些什么,包括黄氏想要强迫她与歆儿,同去吏部侍郎府的事。 简铭初听的时候,沉吟不语。 季凝知他必有所想,便忙问他。 简铭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在想,展逸是不是有意帮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