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青.楼女子, 身份无疑是低贱的。 那么她生的孩子呢? 是不是天生就是低.贱的? 有那样的一位母亲,有着这样的身世,哪怕父亲是自己的父亲, 在这侯府里面, 他是不是也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他们能允许他在这侯府里安生长大, 让他也和他的弟弟meimei一般锦衣玉食,还让他读书明礼,是不是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简扬的嘴唇, 被抿得泛白。 他垂下眼睛,盯着祠堂深灰色的地面,努力将眼中蕴积上来的泪水平复下去。 简扬决不允许自己丢脸到, 让身边这个女人, 看到他哭。 没出息的人, 才会哭! 简扬倔强地想。 他想他很很快就会长大的, 等他长大了,他一定会走出这座深府,到那时候…… “地上凉,你起来吧。”季凝忽然的声音,打断了简扬心中的宏愿。 他还未想清楚“到那时候”如何呢。 “你父亲已经让你起来了。”他听到季凝又说道。 简扬咬了咬嘴唇, 吸了吸鼻子。 他很努力地让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小到听不见,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自己。 祠堂里很空旷, 那一声刻意压抑的吸鼻子声, 反倒脆生生的,清晰可闻。 简扬的小脸儿腾的红了个通透。 季凝秀眉挑了挑, 想笑, 忍住了。 这么点儿的小孩子, 自尊心强着呢。若是自己笑出了声, 只怕这孩子以后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简扬本以为自己没出息地吸鼻子,会收到季凝的嘲笑。 没想到季凝竟仿佛根本没听到那响亮的一声似的。 小小少年偷偷地长舒一口气。 他也假装之前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岂料,因为跪得太久,猛地一起身,简扬险些一个趔趄栽倒。 小小少年脸上刚退却的红色,一下子蔓延到了脖子根儿。 他慌里慌张地躲闪开季凝拉他的手—— 差点儿栽倒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再被这个女人扶住,简扬觉得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了! 他飞快地跳起身,疾步蹿出了祠堂,在季凝错愕的目光之下,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季凝:“……” 也许她真的年岁大了? 都不知道这孩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季凝走出祠堂。 迈过祠堂的高门槛,她已经身处祠堂之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祠堂内—— 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季凝的心底划过异样的情绪:这座祠堂里面供奉着的,是简家几代英灵。因为曾经有他们,和无数将士的舍身为国,如今大齐圣京才能保得住安稳。 但愿,这份安稳,能长长久久地继续下去。 季凝心中默祷。 “少夫人。”身后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季凝的深思。 季凝恍然回神,对上的,是作恭顺状的林诚。 因为那个“少夫人”的称呼,季凝有刹那的失神。 “林管家。”季凝朝林诚颔首。 “是。”林诚应和一声。 季凝正疑惑他何以还在此处,只听林诚继续道:“还请少夫人移步,小的要掩上祠堂的门了。” 季凝醒然,忙快步走到一旁。 见林诚极熟练又极恭敬地迈步入内,先是小心谨慎地检查了一番是否有明火和未燃尽的香烛等物。 等到确定无碍的时候,林诚才躬身退出,将祠堂的两扇大门合紧。 于是,那里面一排排的祖宗牌位,就消失在了季凝的视线之内。 “少夫人还在这里?”林诚颇为意外。 季凝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而是道:“林管家很是尽心负责。” 林诚垂首谦道:“不敢。老太君最是礼敬祖宗,小人也是依命行事。” 季凝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却忖着:你这哪里只是依命行事?俨然就是老太太的影子。 祠堂前面的空地上,简扬的那两名教养嬷嬷还立在原处,似在哆哆嗦嗦地等着不知何时才能降下来的处置。 旁边,常青和玉篆各据一角,谁也没瞧谁。 季凝挑眉—— 她的贴身侍女,和简铭的亲信下属,好像不大对付。 季凝暂压下浮上的心事,含笑向林诚道:“这两位嬷嬷……” 不等季凝说完,林诚便恭顺道:“大郎君的事,自然是侯爷与少夫人做主。” 说罢,朝季凝揖了一礼,离去。 “少夫人”这个称呼,已经多少年没用过了? 林诚默叹。 他此刻还能想起那张温婉的脸…… 可惜了! 林诚暗自摇头。 那一位已经离世多年了,且不知这一位如何呢! 看着,倒不像是个难相与的。 季凝盯着林诚的背影盯了许久,直到林诚左拐,消失。 他行走之间都挺拔着脊背,生恐别人看出来他有了年纪似的。 季凝莞尔。 林诚这是给老太太报信去了吧? 他大概会将他在祠堂内外所见都禀报给那位邹老太君吧? 季凝心想。 瞧那位老太太双目炯炯有神,哪里像是身体有恙的? 是时候向那位老太太请安了吧? 季凝忖着。 她没法忽略在祠堂内的时候,老太太投向她的目光。 那道目光很快就转开去,季凝却从中掂对出了探究的意味。 季凝转脸,看向那两名教养嬷嬷。 两名嬷嬷慑于季凝的身份,皆低垂下头。 季凝温声道:“大郎年纪还小,日常起居、饮食还要两位嬷嬷多上些心。” 两名嬷嬷同时愕住。 她们以为季凝会质问,甚至苛责她们。不成想季凝竟是半分责备没有,还对她们语气颇为平和。 这风格,可跟之前那位二太太大不相同啊! 那位二太太啊,就是她身边是奴才,都跋扈得不得了呢! 两个嬷嬷大着胆子抬头,彼此对视了一眼。 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这位少夫人,好像和别的主子不大一样? 两个人接着都垂下眼去,恭顺地说定会尽职尽责,照料好大郎云云。 季凝点了点头,向二人道了声“辛苦”,便让她们散去,各自干各自的营生去。 这位少夫人,竟就这么着放了她们了? 两个嬷嬷都暗自称奇。 眼瞧着少夫人的身影消失了,连跟在她身后的常青和玉篆,也都不见了踪影,两个嬷嬷才真的确认,季凝并没有惩罚她们的打算。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只要她们以后尽应尽职责,一心一意地照料大郎便好。 两个嬷嬷也是在侯府里待老成的,怎么会听不懂季凝的意思? 两个人一起悄声退去,心里都不禁将这位少夫人和府里的其他主子做起了比较。 简铭还未回来,简扬此刻还在书房里。 季凝不放心,便吩咐常青道:“大郎那里,你去瞧着些,别委屈了他。” 常青之前被简铭留下,其实就是留待与季凝分派的。 简铭的意思,是怕二太太主仆难为季凝,这一点季凝明白,常青亦明白。 常青跟了简铭许多年,还未见简铭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季凝的吩咐,他自然照办。 “夫人放心,我这便去书房守着,”常青说着,又龇了龇牙,“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找大郎的麻烦!” 有常青守在简扬的身边,季凝略觉放心。 她带了玉篆回到自己的卧房内,方感到腰酸得紧,小腹也觉得酸.涨得慌。 这是月事其间脱不开的反应,尤其她之前还在祠堂里站了那么久。 玉篆看出季凝身体的不适,扶着季凝在榻上歪了。 “姑娘得好生歇一歇,外面的事,还有侯爷呢!”玉篆劝道。 季凝没言语。 侯府里的事,恐怕不是简铭一个人能应付得了的。 过去,季凝未曾深涉的时候,对这常胜侯府中的事便有几分猜想。而今看来,她的那些猜想,未必不是真的。 简铭是个不擅内宅事务的,何况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想把内宅里的事权攥在手里—— 准确地说,是老太太想攥着事权,而二太太想夺了事权。 这婆媳两个的关系,看似平和,其实内里大有文章。 季凝是个敏慧的,端看今日祠堂里的一幕,她便看出了些端倪。 她无意争夺内宅中的事权,无论老太太还是二太太,若是相安无事,她们谁乐意管家谁管去,季凝乐见其成。 可是,现实情况却是,府里的情形,没法让季凝安然坐等。 二太太这样的,显然不会安分,以后只怕跳腾得更厉害,惟恐天下不乱的那种。 老太太便是想大事化小,恐也不是每件事皆能照顾得到的。 而且,只看今日之事,二太太的矛头直指简铭。 季凝做不到不理不问—— 她怎么能任由旁人针对简铭而无动于衷呢? 无论是为了简铭,还是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她都不能坐视不理啊! 所以,季凝特意打发了常青去守着简扬。 她可不确定,简铭不在的时候,府里还有什么人,敢对简扬如何。 简扬啊…… 季凝的脑海之中,又映出了简扬那张倔强的脸。 三个孩子之中,唯有简扬和简铭有三分像。 或许是简琮和歆儿更像他们的母亲,而不大像他们的父亲吧? 既然不像父亲,自然也不会和简铭这个亲叔叔相像。 简铭如简扬那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倔强而细瘦的小小少年? 季凝这样想着,心里对简扬便添了两分怜意。 她坐不住了,撑着身体坐起来。 “让小厨房准备些热汤热饭,还有点心,”季凝吩咐玉篆,“你亲自去,拿食盒装来。” 那孩子指不定从什么时候起,就饿着肚子呢。